十、尘封之事(一)10(2 / 2)

“臣沈冲,参见王上!”

原歧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沈卿,坐!”

沈冲行了一礼,落坐在原歧下首。他穿着一身绀蓝色常服,以同色锦带束发,身形颀长,气度不凡。

明镜就站在他的对面,仔仔细细地描摹着那张记忆中的容颜。

血缘传承的力量甚至远超于命数所致的改变。即使他们暌违多年,即使他们一个是王朝重臣,一个是天塔祭司,即使他们之间相隔了十数年的光阴。但在这一刻,明镜还是看到了那份深入骨血的,相似。

“王上,关于燕国域边境动乱之事,臣已调查清楚。”

原歧摆了摆手,说道:“沈卿,此事不急。眼下有另一件事,需要交由你去办。”

沈冲点了点头,答道:“王上请吩咐。”

原歧微微一笑,笑容带着些戏谑与神秘。

“前些日子,昭宁长公主城外遇险一事,你可知晓?”

沈冲茫然地看向原歧,他当然知晓。毕竟长公主母女俩,是他亲手救下来的。

此事他早已上报。原歧现下再次问起他来,反而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歧看沈冲的样子,大笑道:“沈卿,昭宁长公主之女正是孤的表妹。听说从你救下她们之后,表妹便日日在姑姑面前絮叨,说除了沈大人你,她谁也不嫁。”

沈冲闻言,一时间脸上发起烧来,就连耳朵根也泛起了淡淡红晕。

“这确是林大小姐……能做出来的事儿。”沈冲叹了口气,无奈地回答。

“我这表妹的性子颇为较真。她认定的事,不达目的可是誓不罢休。”原歧佯装苦恼,说道。“就为了这件事,她日日去求姑姑,姑姑三天两头便要进宫来敲打孤。沈卿,孤实在是苦恼的很呐!”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冲自然明白了原歧的意思。君上开口,便是王命,他不可不从。

明镜看见了青年眼中炯然的光芒与面上还未褪去的红晕。他知道,他并不讨厌她,他喜欢她。

他当然会喜欢她——那个即使住在幽暗的冷宫偏殿之中,也从未失去生之信念的女子;那个与独子相依为命,却仍旧努力教导他为人温和无争,要胸怀家国大义的母亲。

只是明镜从不知道,她曾经,是如此热烈鲜明,勇往直前。

他的耳边又响起记忆之中,母亲熟悉的话语。

“孩子,人各有命。但与天搏命之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或许,她从未改变。

“既然如此,孤不日便会下旨为你二人赐婚。”原歧心情大好,话音听起来都十分轻快。“沈卿,这些日子好好准备。”

沈冲领命而去。明镜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原来,命运竟指引他来到了如此久远的过去,甚至他的父母都还那样年轻。

难道,星辰的轮盘,于二十余年之前便已经开始转动?

“厚土之印可准备好了?”

待沈冲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原歧对着身后的侍从再度开口。他脸上的神情褪去了轻松,显得有些沉郁。

“王上,已经备好。”

年轻的阳夏王沉默地点了点头,启步向殿外走去。

明镜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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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与母亲相依为命时,明镜很少有机会以这样的角度去观察这座王宫。而拜入朔璇门下后,他一心修行,除却每年必须参加的祭礼与公务,他鲜少离开天塔。王宫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遥远的世界,和宫外广阔的天地也没有什么不同。

凌云殿到天塔的路并不遥远。明镜平日里作为一个修道之人,来去乘风,自然便很少遇到宫人。偶然遇到,他们向他行礼,明镜也会温和地请他们起来,或是同他们聊上几句。而原歧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遇到了多少人,每个人见到他自然都得低头问安,但他似乎早已司空见惯,视若无睹。

上位之人总会如此,他们会用各种方式将自己与芸芸众生分隔开来,以此彰显自己天授的王权,或是高贵的血脉。

毕竟他们的先祖在此处建立了国家,构成了秩序,维护了一方大陆数百年的平和有序。他们认为自己值得如此。

明镜摇了摇头,他很少思考这些。日复一日的修行让他的心境总是平和淡泊,有时他甚至会觉得这份淡泊甚至正在趋近于冷漠。即使他对别人几乎有求必应,但他的内心,总是冷静的。

他不会为什么而疯狂,不会为什么而愤怒,不会为什么而流泪,甚至不会为什么而开怀大笑。

即使在面对自己的挚友时。

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这样?

他机械地跟随着原歧的脚步,在沉思之中,到达了天塔脚下。

原来,从下向上望去,天塔是这样高,这样远,直入云端;塔顶倾泻而下的金色光芒,又是这样的圣洁,肃穆庄严。

此刻,一层的石门大开,一队侍从俯首站立一旁。为首的女官手中托着个木盘,其上放了个小小的锦盒。

原歧走上前去,众人皆跪下行礼。女官将木盘举过头顶,献在原歧眼前。

年轻的阳夏王对着身侧的侍从微微点头,侍从便伸手打开了那个锦盒。

明镜走上前去,果然看到了后土之印。小巧精致,安静地躺在盒子里。

“王后如何?”原歧对着那女官问道。

女官低声回答:“回王上。王后刚刚醒来,只说身子疲乏,不能亲自将后土之印送来。”

原歧轻叹一声,然后抬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天塔。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明镜读出了他无声的呼唤。

阿南……

直到阳夏王墨色的身影消失在石门之后,明镜才猛然想起——先王后与阳夏王成婚不久便生了病。每月除了前往偏殿探望明镜母子,便鲜少迈出夙明宫的大门。

而眼下这个时刻,事情似乎便有了苗头。

原歧独自一人拾级而上。祭司们早就收到了旨意,王上既然亲自登塔,其余人便都留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因而天塔里十分静谧,除了原歧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

他一层层的向上走着,直到来到了放置伏英的天塔之巅。而在这里,明镜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将他从泥潭中解救出来的人,他的师父,先代大祭司朔璇。

他的模样仿佛从未随着时间改变。

白衣依旧一尘不染,而他的背影,也依旧如同过去一样,令人安心。

“王上,别来无恙。”

朔璇转过身来,额间的星魂发出温润的光芒。他微笑着看向对面那个一身墨色王服的阳夏君王,伏英在两人之间安静地散发着金色辉光,如同暖阳一般,将他们包裹笼罩。

“大祭司。”原歧简短的问候。“此次旅行可还顺利?”

朔璇淡淡一笑,点头说道:“承蒙王上关心,此番历练获益匪浅。幽朔城不愧是万法之源。”

原歧沉默片刻,说道:“这些日子,阿南的身体不太好。不知大祭司此去幽朔城,可习得医治病痛的法子?”

“王后身体抱恙?”朔璇有些诧异,旋即问道。“症状如何?”

原歧沉声答道:“阿南的病症很是奇怪。她近来十分嗜睡,往往一睡便是六七个时辰。而且这期间,虽然呼吸平稳,但怎样都叫不醒。”

朔璇奇道:“大夫怎么说?”

“前几日听闻神医顾檀旅居烨城,我便让阿绍将他请来看了看。但就连顾檀竟也看不出症结所在。”原歧十分忧虑,说道。“但据顾檀所说,有一点很是奇怪。阿南虽然日日睡着,身体却逐渐消瘦,仿佛有什么东西令她耗心费力。”

朔璇眉头微蹙,他沉思半晌,开口说道:“王后睡着的时候,可有做梦?”

原歧摇头道:“这我却是未曾问过。大祭司有何见解?”

“还不能断定。不过幽朔城的典籍之中有与魇相关的术法,王后的情形似是中了某种梦魇之术。去看上一看,我才能够确定。”

“现下……”原歧有些迟疑,开口说道。”阿南的情况不好。据顾檀所说,她如今体内空虚,即使用药也难以填补。我担心这样下去,她会……”

原歧伸出手来,他的手心正是象征王后的后土之印。

“伏英,是否能够救她?”原歧定定地看向朔璇。他的声音低沉的有些飘忽不定。

一时间,璀璨金光弥漫的天塔之上,寂静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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