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朔之变（二）（2 / 2）

吕云的嘴唇颤抖着，低声说道：“将军，你为阳夏鞠躬尽瘁，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吕云心中不甘。”

赫连绍年轻的脸上却并无任何后悔之色。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包裹，淡淡笑道：“吕云，马革裹尸不就是军人最好的结局吗？”

吕云明白他的意思。那是每一个士兵心中都深深埋下的种子。即使穷途末路，仍会开出以鲜血浇成的绚烂之花。

“将军，可有阵眼的线索吗？”

晁英不愿再见二人愁苦低落，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找到了。”他沉声回答，年轻的脸上却被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笼罩。

“找到了？！”一旁的陆桦听到回答，兴奋地走了过来。但看到赫连绍脸上的神情，他不由自主收了声。

吕云眉头微蹙。看着赫连绍的神情，他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阵眼……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没想到，我们用了同样的方式构筑阵眼。”赫连绍低声苦笑着，说道。“因此，杀阵与迷阵的阵眼便合二为一。”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陆桦迷茫地问。

吕云闭了闭眼，轻声叹道：“绪儿姑娘，就是阵眼。”

璀璨绚烂的光芒不知疲倦地旋转着，如同登天之梯。祭坛的正中，白衣少女抱着双膝坐在残垣断壁之中，望着夜色笼罩的天际出神。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绪总是混沌着，在脑海中盘成一团团乱麻。

甚至除了“绪儿”这个名字，她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记忆。好像一场梦似的——梦里有故乡，有大哥和二哥，他们待她都很好很好。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又好像从未真正的活过。

“绪儿，你必须守住封印，这是神巫的宿命，更是你的职责。”

二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绪儿将目光从夜空中收回，在身边茫然逡巡。

“我的职责……”她喃喃自语。“是，我必须一直守在这里，否则……”

“我当然不愿幽朔城覆灭，但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让她送死！”

是大哥……他们又吵起来了。

“大哥，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我不会出此下策。”另一个声音回答道，淡定之中却隐含急切。

“我去找原歧，我去求见天塔祭司。他们与幽朔城本是同源，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与我们一样，离开了城中一样无法使用术法，化解逆风。这也正是为何这么多年他们都无法唤醒伏英的原因。”

“别吵了……”白衣少女的双手捂住耳朵，她拼命的摇着头，想要将喧闹繁杂的声音赶出脑海。可她没有注意到，正在她被回忆的痛苦折磨时，布满残垣断壁的空城，此刻被狂风暴雪裹挟，甚至大地都开始微微颤动。

“绪儿！”

少女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看向来人。

赫连绍正站在绪儿面前，吕云紧随其后，而陆桦与晁英正架着昏迷的包悯与白子方，站在不远处。

赫连绍看着少女蜷缩的身体，与颤抖的双唇，他的眼中满是痛惜。他缓缓走上前去，把少女拥在怀里。

“绪儿，别怕，大哥在。”

“大哥……你们别吵了，好吗？”绪儿泣不成声。她紧紧抓着赫连绍的衣袖，红通通的双眼期许地盯着面前的兄长。“绪儿会守住的。只要我还在，那些遗民绝不可能冲破封印之门，我们会找到解决煞气的办法……”

赫连绍紧紧拥抱着绪儿，他的手拂过少女的头发，眼中却滚下热泪。

“绪儿，对不起，是大哥没能保护好你……”

“大哥，我什么都不怕。就算我们都会死，但绪儿不怕，只要和你们在一起。”

“绪儿……”

在那声充满了愧悔与哽咽的呼唤落下之时，却有一道凛然刀光翻掌而出，划破冰冷的风雪，直直没入白衣少女的背心。

在这片空旷的幻境中，绪儿幽静而清冷的眼瞳里，正倒影着她最爱的至亲。

可那个人紧紧握着冰冷的短刀。眼泪将那双向来沉稳的眼睛淹没，此刻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与痛苦。

少女微笑着，轻轻抬起手，替他拂去眼角的泪。

然后闭上了双眼。

一银一紫两道耀眼的光芒交织着，从少女的伤口中迸出，穿过祭坛上缓缓旋转上升的五彩光芒，直冲天际而去。那无比绚烂的光如同利刃一般，将夜空撕开了一条口子。一时间，大地开始动荡。

那是阵眼纯粹的力量，是迷阵与杀阵中蕴藏的强盛灵力。

是赫连兄弟，对妹妹最为深刻的记忆。

是赫连绍，留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东西。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耀眼的光芒之中，空荡的祭坛上终于什么都没有剩下。

赫连绍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吕云。

“用不了多久，幻境深处便会彻底坍塌。”随着他的话音，四周的景象开始崩塌，迷雾冲破了幻境边缘，自四面八方向吕云他们涌来。

“你们吃了避毒丸，还有老包身上的包裹，便不会被迷瘴所困。回到迷阵后，别去找尹厘，立刻离开烨城，明白了吗？”

“末将领命！”吕云咬紧牙关，努力稳住身形。“将军！”

白色迷雾迅速弥漫而来，赫连绍背后祭坛的光芒已经渐渐消隐，连他的身形，也逐渐变得透明。

他一一看过眼前的几人，目光最终落在昏迷的包悯脸上。

他叹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一如每个离别的时刻一样。

“诸君，保重。”

沉重的迷瘴，如他们进入烨城之时一样。除了脚下的石板路，什么都看不到。

幻境中的一切如同一场梦一般，梦醒了，那些梦中的人与事，便也如风一般，消散无踪。

“他们，不在了吗？”陆桦低低问道。

吕云听到了他话音中的哀愁，重逢的喜悦仿佛就在片刻之前。可转瞬之间，他们再度失去了他。

天意从来高难问。

他回头看向同是一脸哀戚之色的同僚，轻声叹了口气。

现下，他也不明白了，命运到底要将他们指向何方？又为何让他们经历如此痛苦的生死离别？

“嘶……”

昏迷中的包悯终于缓缓醒转，吕云看着包悯有些苍白的面容，心中总算感到了一丝安慰。

至少老天开恩了，没让他再经历一次失去挚友的痛楚。吕云心中清楚，包悯虽然见多识广，但跟他们这些沙场搏命的士兵终归不同。

他只是普通的、脆弱的，普通人。

“陆桦、晁英，遵将军令，立刻离开烨城！”

“是！”

重重叠叠的白雾之中，几人的身影逐渐湮没，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