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归乡之途（三）（2 / 2）

“请坐吧。”青年指引众人坐下，他也坐在了石桌旁，面容藏在阴影之中。“听你们方才所说，是于迷瘴中行走许久，突然落入此间。”

吕云点了点头，道：“正是。”

青年陷入沉思，他的手下意识的在石桌上一下下扣着。

“那个你们最初所在、瘴气弥漫之处，便是第一重幻境。”

“其后你们落入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幽朔城，在那里，你们找到了绪儿。”青年看着吕云，接着说道。

吕云点了点头。

“那里，便是第二重幻境。如若没有绪儿指引，你们只会一直困在那里。”

“而后绪儿带你们来到了幻境深处。”青年眉头紧蹙，继续喃喃说道。

吕云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的容貌与神情都令他感到熟悉，可这种熟悉之中却又参杂着一种难以说明的怪异。

似乎他应当认识他，却又不应当认识他。

但那种自心底生出的信任，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

正当他要问个清楚时，坐在一旁的包悯，却先开口了。

“请问你，到底是谁？”

青年听到包悯的询问，转过头看向了他。但青年的眼中却有着几丝与绪儿如出一辙的茫然。似乎从来没人问过这个问题，而他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

一时间，青年竟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后，他才终于开口。

“我也不知。我醒来时，便身在幻境之中，只剩下一些零碎的记忆。同你们一样，我也曾于几重幻境之中辗转，直到遇到了绪儿。除你们之外，我还碰到过其他人。”

此言一出，几人心中俱是一喜。

“可是一个容貌黝黑的年轻人，与吕云身量差不太多？”陆桦连忙开口问道。

青年却摇了摇头。

“我碰到过很多人。他们都穿着相同的服饰，带着盔甲，多数持有兵器。”

是楚国军队……

“但他们只在第一重幻境的迷瘴之中游荡，意识模糊，宛如行尸走肉。你们是我第一次遇到的清醒的人，也是唯一一队能够进入幻境深处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现下所知，唯有他们与楚国士兵进入了同样的幻境，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既然如此，阁下可有与阵眼有关的线索？”坐在一旁的晁英问道。

青年思忖着，说道：“方才你们提到的祭坛，我也曾前往探查。我虽能感知祭坛周围有灵力加持，却与构筑幻境的灵力并非同源。无法断定那里究竟是否为阵眼所在。”

“那么这第三重幻境呢？”吕云接着问道。他们进入第三重幻境后，便直接跟随绪儿来到了山洞之中。外界是何境况，他们并不知晓。

青年答道：“我与绪儿之所以躲在山洞之中，便是因为此间危机四伏。不仅居民十分好斗，一旦看到外人进入，不由分说便会攻击。而且此处藏有许多陷阱，稍有不慎便会被其所困。”

“这些居民，难道也是幻境的一部分？”陆桦挠了挠头，问道。

青年点了点头，说道：“如我所料不错，这幻境设立伊始，便是要将入阵之人格杀。可之后阵法被人改变，此人于杀阵之外设下迷阵，将那些误入幻境的人困在其中。而几重幻境之间虽有联结，却并非任何人都能随意穿梭。”

“看来，我们不被迷瘴侵蚀，是因白大夫给我们的避毒丸。”陆桦说道。“但我们从进入瘴气到来到此处，一路连个岔路都没有。那些楚军又怎么会迷失？”

青年摇了摇头，说道：“吃了避毒之物，只能令你们神智清醒。但第一重幻境之中确实道路复杂，我亦曾迷失其中，怎会只有一条道路？”

“难道……”青年喃喃说着。“你们身上带着什么灵宝，足以破开幻象？”

包悯心中一动。怀中之物仿佛正在发烫，回应着他的疑惑。

而吕云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既然对阵眼一事没有头绪，我们必须继续寻找。找到阵眼我们才有可能离开。”

“或者构建术法的人自行解除幻境。”青年紧跟着吕云的话，说道。

“如若真是如此，我们怕是要被那些楚军拿个正着了。”晁英摇头道。

几人点了点头。

“阁下可否与我们再探查一下那个发光的祭坛？”吕云面向青年，拱手问道。

青年点了点头，说道：“自然可以。只是绪儿现下睡着。她独自留下，我不放心。”

“既如此，包老板，烦请你与子方一起留在这里吧。”

包悯点了点头。回想起方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确实不想再尝试一次。

而白子方此时正在沉思着什么，眼神落在不知名处，一时没有回应。

“子方？”

“什么？”他骤然回神，忙问道。

陆桦拍了拍白子方的肩膀，笑道：“让你和包老板在山洞里休息休息。我们出去看看。”

“好。”白子方果断答应了，神色却有些沉重。

包悯和白子方坐在火堆旁，相对无言。黑暗的洞穴中十分安静，只能听见木柴燃烧的“哔剥”声。

绪儿还在睡着。少女似乎沉浸在美丽的梦境，唇边勾起着淡淡笑意。火光她的眼睫上雀跃，宛如藏身于深林中的精灵。

包悯抬头看了一眼，发觉白子方正看着绪儿出神，不禁失笑。这些年轻人啊，看见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不过自己的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如此——要说上一次见到如此撼人心魄的美，还是十年前的祭神节上。

他站在热闹喧嚣的王都街头，攀着路边人的肩膀，观看属国进城的车队。同样也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依靠在车辇之上。她的容颜隐没于轻纱之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而幽深，仿佛只要一眼，就可以看进人最深的心中。

在她的面前，仿佛没有秘密。那样极致的肃穆虔诚，宛如神的注视，令所有围观的人不自觉都摒起呼吸，直至她的车辇越走越远。

“包老板。”

呼唤打断了包悯的思绪。却是白子方正拿着一根树枝，拨动着火堆，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包悯问道。

白子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才缓缓开口。

“绪儿的大哥，那个灰衣青年，包老板可觉得有些眼熟？”

包悯心中一动。原本以为这些小兄弟未曾见过年轻时的赫连绍，况且山洞中十分幽暗，因而都没能认出他来。却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夫，竟也与他想到了一处。

包悯点了点头，脸上神情有些哀戚。

“此间真真假假，太难分辨。况且他……早已死在涔水了。即便这个人真的是他，或许也只是幻境中的一抹幽魂。”包悯轻声说道。“正是因此，我不愿同吕云他们说起，免得徒增伤怀。”

白子方沉默半晌，才道：“我之所以认出他来，并非因为他的模样。”

“而是因为她。”

白子方抬起右手，指向那个熟睡的白衣少女。

包悯一愣，旋即低声问道：“你识得绪儿姑娘？”

白布麻衣的大夫扶了扶帽子，点了点头。

“十年前，她救过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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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白子方九岁。

他与父母居于北境。自出生时体弱多病，短短几年，便轮番得了数场重疾，唯有依靠珍贵药材为他续命。他的父母尽心竭力为他寻遍名医，却一无所获。北境的大夫皆说白子方乃是先天的不足之症，即便神仙下凡，恐也无力回天。

直到他们在北茫山的天险关旁遇到了两个人。

那是一对宛如谪仙的男女，两人约莫二十余岁。男子丰神俊朗，容貌俊逸，额间悬着一颗散发着淡淡辉光的墨色宝石。女子清丽绝伦，弱柳扶风，那双眼睛宛如清澈的深潭一般，观之再难忘记。

天险关是燕国与王都域交界之处，而两人正是自王都而来。他们听闻夫妇俩想去王都求医，便提出看看孩子的情况。

这不看便罢，看了却是十分难办。白子方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除却女子故乡秘传的塑骨生肌术，再无其它解法。而这所谓的塑骨生肌，便是要在受术之人身量未成之时，用至亲自愿献出的骨肉，为他重塑身体。

白子方的父母自他出生至今，想尽办法为他治病。一听此法，当即便双双下跪，哀求这对男女无论如何要救救自己的孩子。两人心生不忍，便带着白家三人，一同回到了女子的故乡。

而这个女子，便是此刻正沉睡在火堆旁的少女，绪儿。

绪儿的故乡，正是他们此刻的落入的幻境，幽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