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归乡之途（一）（1 / 2）

当第一缕天光自天际升起，漫漫长夜终于过去。

火堆熄灭后的烟丝丝缕缕向苍穹而去，直至消隐在触手难及的天空。尧光山中，吕云、包悯与剩余两人已经整装待发。

昨夜，吕云先遣尹厘与陆桦前往烨城打探，相约于尧光镇碰头，再行决断是由烨城北上、还是自东南方的泞水镇绕路而行。今日天光微亮之时，众人皆已心中焦灼，于是早早便起身准备。

几人皆是轻装简行，尧光山山路亦不崎岖陡峭，因而走起来十分顺利。几乎不到晌午，众人便已经到达了尧光镇。

在镇外树林观察许久，确定没有楚军形迹，他们才大胆走进了尧光镇的地界，寻了一处茶摊，等待尹厘与陆桦归来。

显然外界的争端并未波及此处，镇上仍是一派安稳平和的景象。

几人商量了一番，索性伪装成同村亲戚，想一同前往烨城寻个差事做。

他们是茶摊唯一的客人。老板也是闲来无事，便端上一壶凉茶，搭起了话。

“看几位客官风尘仆仆，不知是要去往何处？”

几人轮着倒起了茶，却没有人端起来喝。

心中谨慎过了头，反倒更容易被看出破绽。这几人或是军中精锐，但这里已经不是那个以命相搏战场了。

包悯微微一笑，答道：“我们几人从迦陵山包家村来，要前往烨城投亲。”

店家一听，赶忙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几位肯定是走山路过来的吧！现下可不能去烨城啦！”

几人佯装疑惑，面面相觑地问道：“为何？”

店家低声道：“前几日，隔壁的布庄老板去烨城采买，刚出了山里就碰上军队行军。他就打听了一下，说是要打仗啦！”

“打仗？”

“是啊，他们都说那个楚国大王要打到王都去。之前有个大将军不是守在烨城嘛，他们要打仗，免不了要在烨城开战的。这会儿子说不定正打着呢，你们千万莫要再去了，快回去吧！”

几人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却是吕云开口问道：“老板，要是真打起来了，你们怎么办？”

老板嘿嘿一笑，说道：“让他们打去，反正打不到我们这山里来。我们过我们的日子，管他谁做大王呢！”

吕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包悯知晓吕云为王军将领，心中自然将荣耀看的重些。虽然知晓老百姓们只是想好好活下去，但亲耳听到这些，心中还是有些沉郁。

“待到他们二位回来，我们只要日夜兼程，不日便能到达王都。你也不用太过烦恼。”包悯拍了拍吕云，低声安慰道。

吕云点了点头，道：“包老板说的是。”

此时刚过午后，茶摊又来了几位客人，老板便转身迎客去了，只留下几人沉默不语。

吕云低声道：“算算时间，他们两个应该快回来了。”

端坐一旁的晁英道：“副——大哥，需不需要我去接应他们？”

吕云沉吟片刻，道：“也好。晁英，你去镇外接应，我们就在此等待。若一个时辰之后还未见他们归来，你先行返回，我们再做打算。”

晁英拱手答应，向着镇子边缘的树林中走去。

盛夏的阳光刺目而灼热，纵使呆在凉棚之下，也是燥热非常。包悯看几人早已汗流浃背，却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喝下一口水，笑着摇了摇头。

“吕云。硬抗着也不是办法。”

吕云叹了口气，道：“包老板说的是。但我实在不敢——”

“大哥！”

几人抬起头来，正是晁英与陆桦正大步走来。

“大哥，不对劲。”陆桦的眼底青黑，满脸疲色，显然整宿未眠。“昨夜到今早，烨城始终城门大开，只有寥寥几人守在城外。今晨有几人进城，守城的士兵不仅没有阻拦，甚至都没有上前询问。”

吕云眉头蹙起，低声道：“怎么会？”

陆桦点了点头，道：“厘子还在那边守着。大哥，会不会是陷阱？”

吕云与包悯对视一眼。

“先去看看吧。”

烨城外。

不知何时，清澈辽远的碧空被淡淡的雾气笼罩。这雾气并不浓稠，却令天空都变得有些灰蒙蒙的。林子里比城镇要凉快许多，包悯竟一反常态的没有口干舌燥，大汗淋漓。

距离烨城尚有半里，透过青葱的树林已经能够隐隐看见城池轮廓。林中很安静，蝉鸣与鸟叫仿佛都离得有些远，听不真切。

几人心中都隐隐有些不安。作为主心骨的吕云先发话了。

“不对劲。”吕云本走在第一个。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抬起胳膊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六子，尹厘呢？”

陆桦走在队伍最后，闻言便走上了前。

众人一直顺着二人昨夜留下的印记前进，而此处几乎已经到达陆桦与尹厘分手之处。临走时，二人相约仍在此处见面。但目下，环顾四周，除却随着距离烨城越来越近的而逐渐稀疏的树木，哪里还有人影？

“难道他先行进城去了？”陆桦眉头紧锁，疑惑道。“不可能啊……”

“此处留有另一种印记。”始终默默跟在身后白子方突然开口。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白子方正蹲在一颗树旁，盯着树根处什么东西看着。

几人围了过来。树根处确实留有王军印记，比之前陆桦所作的潦草许多，应是尹厘手笔。

“印记方向指向烨城，他真的进去了？”陆桦喃喃自语，转头看向吕云。“大哥，不对劲。”

吕云亦十分疑惑，他站起身来，向烨城方向遥遥望去。

灰蒙蒙的薄雾笼罩着烨城。仅凭目力，只能隐隐看到城门外站了了几名士兵。兴许烨城之战的惨烈已经在周围传开，原本的熙来攘往不再，也没有人再敢轻易入城。

晁英道：“厘子并非鲁莽冒进之人，如果他进了城，那必是有不得不进城的——”

“缘由。你们回头看。”白子方截过话头，沉声说道。

几人回头看去，不禁皆是心中一沉。

原本淡淡笼罩的白雾不知何时已经逐渐变浓，他们已经无法看清来时之路。之前陆桦所作的印记并不十分接近，此时贸然回头，只会迷失于这片被大雾弥漫的树林之中。

“这雾有蹊跷。”一身白衣的青年郎中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陆大哥，你昨夜归来之时，可有这弥漫的雾气？”

陆桦摇了摇头，道：“自然没有。昨夜十分晴朗，目视极好，因此我们在这个位置才能清晰看见烨城城门的状况。”

“或许尹厘发现已经无法回去，害怕雾气更重迷失于此，才决定入城？”

吕云转过头，看向众人说道：“恐怕现在除了入城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得找到尹厘。”

包悯遥望了一眼烨城，那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但此刻看着，却感到那样的陌生。

仿佛有一个奇异的漩涡正在烨城上空盘桓着，等待着他们这几个如同落叶一般的人，被卷入其中，吞吃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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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里外，阳夏王都。

笼罩烨城的大雨随着风悄然来到王都，却被横亘东陆的北茫雪山挡住，无法再向前推进一分。

天塔顶层，那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雕塑一般伫立着，凝望着将天地串连起的白色雨幕。

明镜很少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少年时，他的父亲获罪流放，死于途中。没过多久，母亲便也病逝了。自此之后他就如同一个孤魂一般游荡在宫中。如果没有原青枫与他的养母，他可能早就变成了一抔白灰，湮灭于黄土之中。

那段时日，他几乎日日在殴打与欺辱中度过。甚至没有人能再想起他曾经显赫的身份——他的父亲沈冲曾是当朝重臣，母亲是昭宁长公主最为宠爱的女儿。

可是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十岁那年，他成了罪臣之子。

母亲得到了原歧的赦免，不必跟随沈冲流放，但两人在宫中生存的并不顺心。母亲行事谨慎，不争不抢。两人便住在王宫冷僻的布满灰尘的偏殿之中，除了偶有故人偷偷送些吃穿用度，便再无人来访。

原青枫和他的养母——王后褚南，是这王宫中少有的关心他们的人。

王后与五皇子时常来偏殿探望，宫人们看在眼里，便也会偶尔照顾一下他们，让日子不那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