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朝之末(二)(2 / 2)

明镜望着窗外的天塔,陷入回忆,自然而然的想起那个在他耳边总是出现、引诱他前往地宫的声音。

只是黑衣祭司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复又松开,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江海凝留意到明镜的神色,只当他想起过往之事,心中不平。他并未深思,继续道:“在师兄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发觉了你的不同之处。”

明镜一愣。本以为江海凝会继续讲述关于地宫的之事,却没料到话头继续打开,竟是有关自己。

“我?”

中年人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师兄告诉我,你的资质绝佳,若是走入修行一途,必将远胜于他。”

明镜闻言,想起当年朔璇对待自己倾囊相授,尽心尽力,心中不免更加怅然。

他摇了摇头,低声苦笑:“我却辜负了师父的期许,不仅未能保护阳夏,如今还要违背祖训。”

江海凝道:“孩子,你不必作此想法。人各有命,如何能够强求。”

明镜看着眼前这个灯花下已然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已经无法将他和那些长衣飘然的天塔祭司联系起来。他选择做一个普通人,独自守着朔璇留下的秘密,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在你入门不久之后,师兄便发现了你与众不同的地方。”江海凝静静望着明镜,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消隐于时空之中的另一个人。“修行,本在以特殊法门吸纳灵气供以已用。而你天生便能够吸收灵力化为己用,因此只要找对方法,你的修行会比其他人快上许多。”

“但这其中却还有着最重要,也是最为致命的一点。”

“你无法控制自己。”江海凝的声音回荡在小屋中。“也就是说,若身在清气充盈之地,你便会自动吸取此处灵气;而你若身在污浊秽暗之处,浊气也会为你吸纳。伊始还看不出什么影响,一旦你根基打稳,浊气入体便极有可能令你的修行功亏一篑。这也是朔璇嘱咐你不能轻易离开天塔的原因之一。天塔根基位于王宫灵气最盛之处,更有神器伏英镇守,于你而言是绝佳的修行之地。”

“当年师兄对我说起,我格外好奇,便急急的想去看看这个孩子究竟是怎样的不同寻常。而那日,便是你与五皇子夜叙之日。可惜还未能与你相见,第二天,我便离开了王宫。”

明镜沉默着,过了许久才开口:“难怪师父传我闭灵之术时再三告知,要我勤加修行。只要离开天塔定要施以闭灵之术。”

江海凝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但历任大祭司与王都天塔都有着灵力连结,无论身在何处都应能够有所感应。但闭灵之术开启后,连结便会被切断。想来从方才开始你一直望向天塔,便是因为无法感应其中的情况,心中担忧吧。”

明镜默认了。是的,闭灵之术便是他心中的隐忧。早在数年前,他就发觉此事,因此总是鲜少离塔,却没想到这一切是因为自己特殊的体质。

明镜沉默片刻,说道:“不错。虽然无法感应塔上情形,但我留下的几道禁制也非轻易能够攻破。”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师叔,地宫中保存着一个有关王室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可以改变王朝的命运。想来您也听说,叛军已兵临烨城。”

江海凝望着他,沉声说道:“不错,但是地宫中的秘密既已保守了近千年,你又如何能够确定现在揭开不会令世间大乱?仅只一个伏英,这么多年多少人觊觎?若是轻易打开地宫,又不知会引来多少心怀鬼胎之人。现在的阳夏风雨飘摇,何不就让这个秘密永闭地底,不好过令世间生灵涂炭?”

“明镜,万物皆有竟时,阳夏同样不例外。你不必继续恪守对朔璇的承诺,毕竟连他自己,都已经离开了。”

黑衣祭司心中明白,江海凝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只是……他想起那个与他在伏英旁相谈的挚友,那张清秀却写满了疲惫的面容;又想起数日前那个临危受命,如今生死不知的金甲大将。

到底怎样才是对的?

难道这个王朝,真的气数已尽吗?

“师叔,我有我的坚持。只希望师叔能够告诉我你知道的,其它的,就交由天命裁决吧。”

就在曾经的故人秉烛长谈之时,没人注意到,遥远的天塔之巅正盘桓着淡淡白雾,将那上古法器团团笼罩起来。不多时,白雾融入了伏英鼎身,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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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环的光芒在夜色中显得更加诡异,紫色光芒照亮了这片小院。明镜右手挥过,用一道结界屏障将江海凝的小院封闭起来,以防惊扰左邻右舍。

金色的光芒自天向地倾泻而下,直至彻底闭合,夜空重归寂静。江海凝叹道:“师兄说的果然没错,你的能力早已远胜我们。当初师兄收你为徒时,确实希望你能上窥天道。若你的修行道行能够到达某个境界,或许便能与伏英沟通,为阳夏续上一命。但如今看来,气数将尽,自然是无人能够改变。”

明镜不知作何回答,沉默之后,却开口问道:“师叔信命运?”

江海凝苦笑道:“我本不信命,但师兄是信的。他时常在天塔顶上占卜星宿。在离开的几年前,他便发觉星辰轨道莫名消隐,紫薇星突然黯淡。而正是那时,王上不理朝政,二藩招兵买马,互通有无。”

他接过明镜手中的钥环,催动灵力。

紫色光芒冲天而起,继而被结界阻拦,将整个小院映的大亮。

细细看去,光芒正是从钥环的某几个字纹中喷涌而出。

“钥环一旦启动,便会感应入口所在。接近入口时便会紫光大盛。”江海凝道。“不过这个法门也并非必要,以你的灵力,想要感应钥环与锁扣之间的连结,不是难事。”

“通过界障,便是你曾去过的那条甬道。甬道尽头便是地宫之门,你若携带钥环接近,封印便不会触发。只是想要打开封印,除却钥环,还需秘锁之心与秘法咒文。但这两样东西的下落,我并不知晓。”

明镜接过钥环,现下此事毫无头绪。他与江海凝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神情无奈。

江海凝摇了摇头,叹道:“好了,我已尽我所能。若你仍然坚持,不妨回去好好想一想。毕竟王室的秘密,终究只有王室最为清楚。”

结界的淡淡金芒散去,中年人望着黑衣祭司离去的背影,再度看向不远处王宫中璀璨的高塔。终于,与那里的最后一丝联系将要随着这场讲述彻底消失殆尽了。但他却已不再有那样落寞孤寂的心境。

他再度想起那个离开的夜晚,他们师兄弟间的最后一场对话。

夜风萧瑟,星辰隐于浓云之中,天地间一片灰暗,一场大雨即将到来。江海凝与朔璇在天塔顶层相对而立,伏英仍旧在他们身边,静静绽放着恒古不变的金芒。

“这个孩子,不错。”他回想起在下层听到的一两句少年之间的对话,不禁赞叹。

“是啊。”朔璇轻声叹道。“如果他能够做到,也许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江海凝望着眼前一身白衣的青年,轻声道:“师兄,你执念太深。”

朔璇转过身去,凭栏而望。王都灯火仿佛千百年都未曾改变,星星点点,温暖而耀眼。即便在这暴雨将至的夜晚,那些活着的人,栖居于王室庇佑的平凡人,都仍未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他又怎能放弃呢?

“曾经我也想过,枯荣流转便是天道。但那些顺应天道之人又有什么罪业,要为所谓天道付出生命?”朔璇沉声说着。“从一开始我就不明白,我们日日于此修行,却只能窥得一线天命。而正是这一线天命,令我心生不甘。”

“这是否,也是天道流转的一部分?是否高居九天的神祇,真正想看的,是我们在这尘世挣扎求生?”

江海凝怅然不语。即便强如朔璇,心中仍然疑惑。反而看看自己,浑浑噩噩至今,心中却逐渐无欲无求起来。

“师兄,如果他做不到呢?”江海凝低声问道。“他终归是个孩子啊。”

言谈之间,大雨已倾盆而下,雨声贯耳。一时间天地间被白色的雨幕遮掩。

朔璇右手虚画了个咒印,施法将一天风雨阻隔在结界之外,天塔再度安静了下来。

“一切,都只能交给命运了。”朔璇叹道。

江海凝低头,问道:“师兄,你是否于星辰轮盘之上看到了什么?”

“看到与否,又有什么分别呢?”朔璇的目光再度落在塔外的狂风骤雨之中。

“也许总有一天,我们能看清自己的命运。”

江海凝的目光仍然细细描摹着那座在心底已无比熟悉的高塔。其实直到如今他也不明白,朔璇的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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