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朝之末(一)(2 / 2)

好容易才从龙潭虎穴里逃了出来,难道还能再自投罗网?

包悯怀中的小包沉甸甸的,提醒着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再浪费。他观察着围坐旁边的几人,想要纾解一下萦绕于心的沉郁。

吕云是赫连绍手下的副将。年龄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肃静,眼神锐利。即使这一路过来险象环生,他也没有显出什么疲态。此刻他正盯着燃烧的火堆,想来正在思考明日应当如何行止。

他的右侧坐着正是被称为“活地图”的尹厘。他身材壮实,面容黝黑。因为出身旷野,而精通生存之道。一路上辨识方向,择地扎营,都由他负责。包悯看着他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心生好奇,便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寥寥几笔,竟成一副简略的烨城及周边的地图。

而尹厘右侧的人,长相粗犷,嘴角下垂,看着令人心生几分畏惧。他是王军营中的一位哨官,名唤晁英。虽说晁英长相有些凶悍,但包悯听他开口说话却十分温和,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他此刻正与身边的陆桦低声交谈,二人神情都有些沉重。

陆桦比起尹厘与晁英显得有些单薄。吕云曾对包悯说起,他武艺高强,善使双刀。虽然是几人中最为年轻的,但行事并不莽撞,是个靠得住的人。

还有一人,此刻正靠在旁边的树下休息。那人一身白色布衣,面容清秀,随身背着一个小木箱。此人名叫白子方,虽不过弱冠之年,却是楚国名医顾檀的出师弟子。他并非军中之人,而是应赫连绍之邀方才加入队伍之中,想来是大将军的故人。白子方虽然白净瘦弱,但一路虽苦,却也未发一句抱怨,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吕云拿着树枝拨了拨柴火,率先开口,打断了包悯的沉思。

“此时烨城景况我们尚不清楚,绝不可贸然行动。”

包悯点了点头,叹道:“吕副将说的是,但大将军嘱托我们必须赶在楚军之前到达王都,如若不过烨城,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加便捷的法子。”

吕云何尝不知。

“尹厘,陆桦!”副将霍然起身,唤道。

身后站起两名士兵,齐齐应了一声。

“你们二人,即刻启程前往烨城打探。我要知道楚军动向。他们是否禁止平民入城,精锐是否已经开往王都,我们是否有机会混入烨城。明日晌午,尧光镇碰头。”

两人得令,立即收拾简装。白子方递上两颗避毒丹丸,以备不时之需。陆桦直接吞了下去,而尹厘收在了衣襟之中。

两人片刻便消失在了被夜色笼罩的树林之中。

包悯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中有些不安。

如若选择绕道泞水镇,恐怕还需将近半月才能到达王都。出入泞水镇的路十分崎岖,定难以赶在楚军到达之前将东西送到。

而烨城若是守卫森严,周围楚军驻扎,想要偷偷混进去,或者溜过去,恐怕都难上加难。

吕云看着包悯烦恼的神情,只得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包老板,待那两位兄弟回来,我们再做决定。兵来将挡,会有办法的。”

包悯看着身旁的年轻人,苦涩地笑了笑。

”吕副将,你跟着大将军多久了?”

吕云看向火堆,轻声道:“我十六岁从军,今年二十五。十八岁前我曾在宫里当差。后来这些年我一直身在金狼营,跟着将军南征北战,从未离开过。将军不知在战场上救了我多少次,他于我而言,不仅是将领,是恩人,更是如我长兄一般。”

“我认识他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他厚着脸皮在我这蹭吃蹭喝不知多少次,却从没有开口求过我一件事。”包悯的声音沉沉的,说不出的怅然。“他是王朝的大将军,是整个阳夏的支柱。不知有多少人认为,只要他还在,就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我想,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不然怎么会求我这么一个没用的商人去帮他。”包悯望着跃动的火光喃喃说着,不知是说给别人,还是说给自己。

“将军能够将重任托付于您,便是相信您有能力帮助我们,帮助阳夏。”吕云拍了拍包悯的肩膀,坚定地道。“所以,还请包老板莫要颓丧。无论前路如何,吕云与众将士都会誓死追随!”

吕云的声音坚定沉稳,确实驱散了几分包悯心中的怅惘。他望着燃烧的火苗,忽然低声苦笑了一声——只觉得人活到这个份上,也不知该说精彩,还是凄凉。

月上中天。当尧光山中的逃亡者们正相对无眠之时,烨城里的灰衣人正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什么。

“城主大人。”问候来的很快。一旁幽暗的树林中,正有一双灼灼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是幽朔城的暗卫。

“城主大人,神巫密信。”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暗卫伸手奉上一样泛着淡淡微光的事物,压低声音说道。

赫连绦微一蹙眉,伸手接过。几乎瞬间,暗卫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树林之中。

幽朔城主手握密信,身形一掠而出,来到城外不远处的一方僻静的水潭旁方才停下。

他摊开掌心细细端详。那是一颗水晶球,巴掌大小,触手冰凉。其中氤氲旋转着淡淡白雾,雾中仿佛遮掩着什么,却看不真切。

男人伸出左手,灌注灵力,覆在水晶球上,试图直接将它震碎。

片刻过后,球面果然出现了淡淡裂痕。白雾霎时顺着裂痕涌出,仿佛无穷无尽似的,瞬间便向四周弥漫开去。赫连绦心中一惊,扬手将水晶球丢向了面前的深潭。

但原本应该沉落湖底的水晶球并未像预想之中被水包围,而是漂浮在水面之上。淡淡白雾源源不断从其中喷涌而出,四散开去。

片刻之间,潭水边的树林已被淡淡的白雾笼罩。而水面之上,白雾仍在四面发散,赫连绦身在其中,几乎已经看不清烨城的轮廓。

“城主大人。”一个女人低声唤道。弥漫的白雾缓缓凝聚,组成了少女曼妙的身姿,在水面之上与赫连绦遥遥相对,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赫连绦叹了口气,问道:“有事?”

白雾中的女子沉默了片刻,答道:“没什么事,只想问候一下二哥。”

女子刻意地念出了“二哥”两字,话音中藏着淡淡不悦。

赫连绦并不理会,反问道:“这雾是怎么回事?”

少女听他问起,声音中总算出现了几分雀跃欣喜。

“我新研究出的无根瘴,兴许你会用得到。”

“弄这么大阵仗,原千峦可不是傻子。”

少女轻声一笑,答道:“不必担心。我将些微灵力注入了雾中,明日日升之时,所有吸入瘴气之人都会忘记今夜所见所闻。当然了,除了你。”

赫连绦明白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谈论这些并不重要的话题。他不再继续兜圈子,淡淡问道:“你是想问问他吧?”

方才那仅剩的愉悦氛围被这一句话瞬间抽离干净。雾中女子再度陷入沉默之中,潭水上的旋转的雾气仿佛也随着她的沉默而止息。就在这时,少女再度开口。

“他……走得可安心?”

赫连绦仍旧面无表情的望着女子,但眼神却有着说不出的暗淡。

“为他心中一直坚持的东西而死,想必是安心的。”

女子低声喃喃道:“我们真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绪儿,我没料到他会如此果决。”男人低声说道,那张面具却没有因哀伤的语气而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除了那双眼睛。宛如投入石块的深潭,涟漪泛开,打碎那层层包裹的、坚硬的壳。

话音刚落,水潭边一时间狂风四作,白雾愈发浓厚。赫连绦几乎已经无法看清四周的景物,但他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女子的声音是那样愤怒,却又是那样无力。“但我们也可以把他带回幽朔城,让他忘记一切!他还是我们的大哥,我们还是好好在一起生活,是不是?”

赫连绦不再回答了,回答已没有必要。

她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面对。

“二哥,带他回来,好吗?”

白色的迷雾在沉默中渐渐消散,月光再度洒下,映的深潭水光粼粼。

这对兄妹跨越千里相对而立,为同样一个人、同样一个选择,黯然神伤。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只说了一句简短的话。几乎瞬间,那句话便与幻化为少女身体的白雾,一同随夜风远去。

赫连绦的眼中显露一丝惊诧,只是立刻又恢复了平静。他伸出右手,潭水中央的水晶球便自己回到了他的掌心。

原本碎裂的痕迹已经全部恢复。淡淡白雾继续在水晶球中回旋着,如梦似幻,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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