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都之夜（2 / 2）

少年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祭司大人。”

青年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餐食与汤药，说道：“你身体还未恢复，最好莫要乱动。”

少年点了点头，乖乖的回到榻上。他接过青年递来的汤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果然很苦。

但身在此处，即便再苦，他心中亦是喜悦。

“我乃大祭司朔璇的弟子。”青年将空了的药碗收回餐盘，又把清粥递了过来。“你已经昏迷两日了，师父带你回来的时候特意叮嘱，你身受重伤，需好生静养。”

少年低下头去，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到有些麻木的大脑之中。

想来是那几个纨绔子弟看到自己昏了过去，惶恐之间将自己扔在了不知什么地方。

只是那个黑暗的世界…

“不要想的太多。”青年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若是太费脑力，你的伤只会好的更慢。”

少年索性便不再想了。他的眼神再度落在窗外。身在榻上不再能看到塔下光景，只有漫天星辰，依旧在窗外闪烁。

好似宿命轮盘，正在那巨大的黑色幕布上悄然转动。

在此之后，时光的流逝似乎变快了许多。不久之后的一个夜晚，卧床静养的少年便见到了那位地位尊崇阳夏大祭司。

他比他想象的更加年轻，玉冠束发，面容清朗，额前的束带上缀着一枚散发着温润光芒的宝石。光阴似乎很难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他们的生命如此纯粹，纯粹到没有人能够直视，纯粹到没有事能够干涉。

朔璇喜着白衣。与从前那些高高在上不染俗尘的祭司不同，他温和而亲切，就如邻家的兄长一般。

少年觉得，眼前这个人身上发出的光芒仿佛将他晦暗的心神照亮。也许余生，即便身在黑暗之中他也会永远铭记今天的相见。

“听说你已醒来几日了。”朔璇在少年床榻边坐下，温声问道。“感觉如何了？”

少年想要起身跪拜，却被白衣祭司阻拦。

“不必如此。”他淡淡笑了一下。

少年只得作罢，却还是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大祭司大人救命之恩。”

朔璇轻轻摁下少年的双手，道：“我救你，也有我的私心。你是何身份，又是如何出现在王都地宫之内，还请如实告知。”

少年听到大祭司问话，眉头却蹙了起来。王都地宫？

“我本是罪臣之后。五皇子殿下怜我境遇，便将我收做侍从，留在身边。那日，我与同在庚辰院的几位世子生了些矛盾。他们将我打伤，我便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到了一扇石门前。”

朔璇微微蹙眉。前几日正逢朔日，地宫结界力量最弱，想来这少年便是那时误入地宫。地宫中的结界乃是初代祭司设下，由历代大祭司加固修缮。由于此处涉及王族秘辛，向来讳莫如深，几处法阵的力量都十分霸道。若是常人碰触，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这个孩子，却又是如何活着到达那最终的封印之门的？

朔璇抵这下巴细细思索，一时间竟也没有头绪，深思半晌，才复又问道：“五皇子…原青枫？”

少年点头。

白衣祭司微微一笑，问道：“你可愿留在此处，做我的弟子？”

静卧病榻的少年呆呆地望着朔璇，似乎还没有理解，怔怔反问：“什么？”

“你天资不错，我看上你了，想收你做徒弟。”朔璇笑道，拍了拍少年的头。“要不要考虑一下？”

少年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跳了出来。天塔祭司，如何能是自己这样的人能够触及？在庚辰院陪同五殿下学习时，曾偶尔瞥见天塔下熙来攘往的景象。许多王公贵族虔诚跪拜，奉上金银，祈求天神庇佑。而那些祭司，作为能够与上天沟通的使者，深受凡人的拥戴。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得到至高的礼遇。

他们与他，似云泥之别。

“不过。”朔璇望着少年失神的面容，心中一叹，正色说道。“若是选择了这条路，便永远无法回头。这一生，你都将为阳夏王朝而活。孤寂会始终伴随，你会失去你的亲族，你的好友——”

“我愿意。”少年起身，跪伏在祭司脚边，沉声道。“大祭司大人，我愿意。”

朔璇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果决，但仔细想想便也知晓他的日子应当过得十分不易。原本见这孩子似乎身负异能，还担心他背景不纯，索性放在身边更加稳妥。如今见他毫无犹豫的答应，虔诚的模样如此真诚，却又让朔璇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少年见白衣祭司迟迟没有回答，似乎害怕他反悔，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我会潜心修行。至亲之人都已不在，唯有五皇子对我真心以待。于我来说，为国尽忠，亦是为恩人尽忠。只是在此之前，我想与五殿下告别，感谢他的照拂。”

朔璇轻声一叹，明白了少年心意已决。

“待你伤好，我会请五皇子前来与你一叙。“

-----------------

自此以后，少年彻底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名姓，潜心于王都天塔避世修炼。大祭司朔璇认为这个孩子心性通透，便为他起名明镜。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身着祭司长袍的黑衣少年恭谨的站在大祭司身后，天塔一层的熙来攘往似乎并不能影响他半分。他的脸上始终淡然平静，目光只会追随着面前的白衣祭司，与塔中肃穆庄严的神像。

似乎曾经那些属于凡尘俗世的悲欢离合，真的都与他无关了。

参与拜师礼的除却已经入门三位师兄，便是阳夏王族地位超凡之人。其中包括几位身份尊贵的皇子，朝中大臣，甚至还有那些曾经欺侮过他的世子们。

不过都已是前尘往事。

“弟子明镜，拜见师父。”

黑衣少年跪在神像前，朔璇立在左侧，望着那躬身行礼的少年。

隆重繁复的拜师礼即将开始，朔璇来到明镜面前，并指于他额间点下。这是第一步——以祭司灵力灌注，护持心脉，不受邪祟相扰。

待到弟子的灵力可与师父分庭抗礼或师父殒身，护法将就此解除。

金色光芒绚丽非常，在朔璇指尖涌现。作为王都天塔之上地位最为尊崇之人，朔璇的灵力无人质疑。那金色光芒的纯粹与炫目，足以令在场所有人慨叹。

就在即将点向少年眉间的那一瞬，金光如泥牛入海一般瞬间消逝。朔璇眼中神色微微一惊，却没有表露。

紧闭双眼的少年并没有什么感觉，依旧静静等待着师父吩咐。沉默出乎意料的长久，就在少年想要睁开双眼一探究竟的时候，朔璇才终于出声。

“起来吧。”

明镜深深叩首起身。只是就在此刻，那些令人厌恶的议论又悄然钻入了他的耳中。

“这种货色竟能得看重，看来这个朔璇，也不是什么厉害之人。”

“听说现在就连王上，也不待见天塔上面那群人。”

“他们只是没用的废物，听说如今无人能够唤醒那件宝贝。”

……

“你生气了？何必因这些庸碌之辈动怒？“

突然，一道十分诡异的空灵之声在明镜耳边响起，他下意识的环顾，却一切如常。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

“我可以让他们永远闭嘴。”

明镜狠狠摇了摇头，他下意识的认为这是自己的幻听。果然，那个声音没再响起。只是当他刚松了口气，却又响起一声低低的笑声。

仿佛就在他耳后极近之处。

明镜骤然回头，却发现除了熙熙攘攘参与礼会之人，再无异常。

他的动作引起了朔璇的注意，但白衣祭司并未直接询问，只当他听见了那些纨绔子弟愤恨而又不甘的诋毁。朔璇依旧于莲花台上施术，手间金芒闪烁，异常刺目。

思索间，术法已成。白衣祭司并指向徒弟方向虚指而去。

金芒自祭司指间流出，如茧包裹住少年清瘦的身体，绚烂光芒一时模糊了他苍白的容颜。

明镜双目紧闭，似乎有些痛楚令他不自觉蹙起眉头。

“你果真想好了吗？你真以为长住天塔之上就能改变你的命运？”

就这一瞬，那个声音再度回响。明镜咬紧双唇，直到尝到了淡淡血腥之气。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无论你是谁，我不会屈服。

声音低声笑道：”也好，我可以等你，你知道到哪里来找我。“

自那以后，那个声音时常在他心中响起，仍旧是诱他前往地宫。但随着明镜术法修为日益精纯，便再也未曾听到这个声音。而如今，原青枫所说的皇室秘辛，却似乎成为解开这个谜题的一把钥匙——

——也许那个声音，与地宫中的秘密，那把神剑，有着某些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