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都之夜(1 / 2)

数百里外,阳夏王都。

王都的夜晚晴朗而温和。辉煌的银河一纵而过,将墨色天穹分成两半,就如分隔东陆的北茫雪山一般。王宫伫立在王都北侧、雪山之南。恢弘壮阔的宫殿与高耸入云的天塔在夜色中流转着璀璨光芒,与北茫之巅万古不化的积雪交相辉映。

大祭司一身黑色长袍,编织的额带中嵌着一枚散发着微光的宝石,衣摆以银丝点缀着漫天星辰——祭司们着星宿于身,悬明月于额,是真正的不染凡俗、清心修行之人。

但如今,或许不再是了。

明镜独立于天塔之巅,仔细凝望着安放于面前的神器。伏英金光萦绕,他能感觉到那涌动着的、却无人能够唤醒的力量。这原本应是非常熟悉的场景,此刻却令他心中充满不安。

他回想着方才的密谈。

“除却伏英,当初原氏先祖得到的神器,还有另外一件。”一位衣饰华贵的青年伸出左手衣袖,手指点向那枚唯有王族能够使用的暗金纹章。

如墨的绸缎上,绣着暗金色宝鼎。鼎身轮廓明显,一眼便可看出。而仔细用手抚去,鼎下还有着用墨色丝线绣出的凸起,一根长线,将鼎分成两半。

“鼎意为王权,剑意为实力。当年原氏能够立国于此,除了凭借所谓神裔之血,还有一样天下无双的利器。”青年正色说道。“一柄神剑。”

明镜与眼前人是多年好友,几乎立刻他就明白了眼前人的用意。

楚国叛军已经逐渐接近王都。虽然北侧有着北茫山天然的屏障,燕国难以越山而攻,而南侧有大将军赫连绍驻守烨城,但王朝的颓势仍旧明显。这并非一夕而成,而是在属国互通有无已有数年的情况下,阳夏王却没有任何动作所致。

明镜摇了摇头。继任大祭司已有五年,这五年间他见到王上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明镜的好友——五皇子原青枫,阳夏王的亲生儿子,亦是无召不得入殿。原本忠心耿耿的谏臣们所面对的是与原青枫同样的景况。所有人都明白——继续任由属国做大,恐大厦将倾。但唯有那个大殿金座上最高贵的统治者,对此充耳不闻。

这样日复一日的被拒之门外后,几乎所有人都逐渐放弃。朝堂之上一片死气沉沉,甚至出现了逃离王都投奔属国叛军之人。而此时,挺身而出的正是那柄王朝利刃、一身金色战甲的大将军。他带领群臣夜扣宫门,阳夏王才终于同意与这位陪伴他数年、为他出生入死的部下见上一面。

几乎没人知道那个夜晚,他们说了些什么。

唯有寥寥数人在天光熹微之时,看到了那个蹒跚而出,一脸倦容的武将。他的手中紧握着王上手书,诏曰:五皇子代理朝政,大将军辅之。

一时间,曙光仿似终于升起,驱散了笼罩王都数年的阴霾。

不过一切终归还是晚了。

这个时候,楚国已在集结兵马,试图攻向王都。仓促之下,赫连绍只得亲自带领两万王军南下,驻守烨城。另遣一万人守在王都,以防北茫之北的燕国有所动作。

王都日前收到来信,楚公已带领五万兵马跨过赤泽水,攻入王都域。楚军可谓兵强马壮,士气昂扬。一路势如破竹,连拔三城,一直打到了涔水之畔,烨城城下。

他抬起头,看向井宿。原本光芒最为显赫的天狼星仿佛被奇异的紫色辉光笼罩,显得异常黯淡。

司战之星黯淡……

如若连赫连绍也无法抵挡他们,那么已没有时间留给他浪费了。

几乎瞬间,明镜便下定了决心。

旧日之事桩桩件件在脑海中掠过,黑衣祭司仔细搜寻着关于原青枫所说的、关于神剑的线索。然而一番努力过后仍旧一无所获——无论在拜入师门之前,或是成为天塔大祭司之后,都从未有人提起过这样东西。依原青枫所言,神剑应藏于王宫之中,不过具体在何处,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这些年他数次探寻,却始终未得其踪。

“我很多次都想放弃。”原青枫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落寞。“若非王室秘传中有所记载,我几乎已经将它当做传说。”

摄政皇子的声音在脑海中逐渐淡去。王室秘传乃是数百年来原氏王族大事与秘辛的集合,历来留存于王宫深处,非王族中人不可随意翻阅。如若神剑之事是由王室秘传记载,那么必不会假。

只是,它真的像传说所言,是如伏英一般是天下无双的神器吗?

而原氏先祖为何不将它也如伏英一般长久供奉,反而却要藏起来?

藏起来…

几乎只在瞬间,明镜立刻抓住了那个深藏于记忆中的、可能与此有关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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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渊。

四周只有黑暗。

少年匍匐在冰冷的石板上,四周只有黑暗。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失明,不然为什么连一丝一毫的轮廓都无法勾勒分辨?

滴答滴答。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似近似远,慌乱与恐惧几乎令他陷入疯狂。

这是哪里?

漫无目的的在黑暗中爬行了多久,少年已经无法判断清楚。他的记忆停留在那几个王族世子对他拳打脚踢的时候,身体上的钝痛正提醒着自己那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在疼痛中他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已身在这个可怖的黑暗世界之中。

随着体力的流失,少年觉得越来越冷。在这几乎令人发狂的安静里,他的突然耳边回响起了许多人的声音,似真似幻,无法分辨。

“罪人之子,也配与我们同室学习?”

“滚开,你这个废物!”

“去死吧!”

记忆中的痛苦几乎将他淹没,他委顿在地,抱着头蜷起身子。

“别打我!”他喃喃的说着,泪水濡湿整张脸。“我不是废物,父亲,我不是...”

永无边际的黑暗包裹着他,水声依旧滴答滴答的响着。少年想着,或许自己已经死了罢。

原来就算死去,也是一样的痛苦。

半梦半醒之间,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少年觉得越来越冷。

黑暗依旧永恒,而那滴落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却已经消失。

好像有人,在喃喃低语着什么。

“也许你想做个交易?”

“不必害怕,生死不过幻象而已。你与他们不同,能够窥探超脱凡世之物。”

“那么你是否愿意与我做个交易呢?”

“获得力量,活下去。”

“将你的命运交给我。”

少年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蜷缩在地。他不能分辨那个声音自何处而来,只是隐隐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那种感觉仿佛刻在灵魂之中,而那个声音正在召唤,召唤他找寻真相,召唤他改变自己的命运。

活下去?

是的,他要活下去。

虽然父母亲族都已不在,但他依然要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如何能轻易放弃?

只是,他又在与谁做交易呢?

当这个念头涌入脑海的瞬间,四周的黑暗突然被打破,墙壁上一盏接一盏的灯烛次第亮起,耳边又响起水的滴答声。少年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石板甬道的中心。

甬道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石门。

隐隐的青色光芒自石门缝隙中透出,将狭小的甬道映的大亮。

“过来,孩子。”

那个声音,真的很熟悉。

少年忍受剧痛蹒跚着向前爬去,短短的距离对他而言却那样漫长。当手碰触到石门的一瞬,青色光芒如长鲸吸水般瞬间收拢熄灭。下一秒,巨大的力量将他击飞开去,坠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来。原本重伤的身体更是如同五脏六腑都碎裂开,痛的他无法动弹。

接着喉咙一甜,涌出一口鲜血。

“何人胆敢擅动封印?!”

巨响回荡在少年耳边,震耳欲聋。在失去意识的那刻,他仿佛看到,一个一身黑袍、身形庞大的人凭空出现在石门之前,一双炯炯之瞳正怒目而视,令人心生畏惧。只是还没等他仔细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便昏厥了过去。

再度醒来之时,他已身在王都天塔。

少年从没想过,自己作为罪臣之后,竟能登上这个阳夏最为尊贵的祭司居住修炼之所。他满身的污浊,似乎在星辰与夜风的洗礼之中都逐渐褪去。

毕竟对于阳夏人来说,能够登上天塔,便是无上尊荣。

少年拂开随风而舞的纱帐,踉踉跄跄的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在天际明亮的闪烁着。明月如钩,高悬夜空。比之漫天星宿竟也黯淡了几分。风从少年紧握窗棂的双手边掠过,向远方席卷。塔下是王都明灭的万家灯火。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原本胸臆间郁结的苦难消散了大半。

仿若重生。

“你醒了?”一声问候忽自身后响起。明镜回头望去,发觉是个青年男子。他面容清隽,神情淡然,一身黑色长衣正是天塔祭司的标准形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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