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烨城之战(2 / 2)

而就在下一刻,在一叶接一叶小舟行驶的罅隙之中,他看到了对岸正伫立于风雨中,身着冰冷银甲、手握长剑的人。

楚公,原千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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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的苍穹沉沉压在涔水战场之上,狂风裹挟骤雨,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涔水两岸,身着一金一银两色铠甲的首领相对而立。面前是湍流不息的河水,身侧是手下将士的砍杀之影。骤雨滴落在战甲上,宛如敲击着一首肃穆的战歌。

原千峦身形颀长,银盔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容,但那双眼睛锐利而凛冽,隐含着一丝雀跃。

相见那一瞬,赫连绍心念疾转——楚公出现,便意味着楚国精锐即将于东岸整合,东北两支小队已经起到了他们的作用。赫连绍向上游看去,小舟不剩几艘,大部分已经顺水而下。只要离开两军战场,楚军便难再追的上他们。

没有时间再犹豫,赫连绍必须牵制住原千峦。他不再等待,飞身掠起,足尖轻点小舟之上,横掠过约莫数丈的河水。手中染血的长剑一往无前,直直点向楚公喉间。

原千峦知赫连绍剑术高绝,不能硬接,只得闪身掠过。精锐与近卫方才已在他的授意之下于战场四周阻击王军残余的士兵,自然无暇分心襄助。不过原千峦亦非等闲,虽然剑术有所不如,但胜在体力充沛。二人你来我往,一时间竟也难分高下。

既已是背水一战,赫连绍不再留手,招招直取要害。闪转腾挪之间交错数次,却仍未能分出高下。

纵然城破已成定局,但决不能让原千峦就这般轻取烨城。想到那三座城中无辜的阳夏百姓,与身旁身先士卒,尽忠而死的部下,赫连绍心中战意暴起,身形宛如鬼魅闪动至银甲首领身后,长剑兜头劈下。

这一次,他不管不顾,抱着同归于尽之心,用上了习自故乡的身法。

他的心头再度回响起一个声音。

“离城后,不可轻易动用术法,否则将遭逆风反噬。”

而就在下一瞬——狂风骤雨忽然停滞,巨大的静谧猛然将天地笼罩。赫连绍发觉自己的长剑竟然停在楚公头顶数寸,无法再砍下半分。而身侧之人仿佛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控制,都定在了方才那一刻。

这是,术法。

赫连绍的脸色霎时苍白。他四处环视,发觉原本奔流不息的涔水竟然在远处向天际夜空流去,一艘接一艘的小舟随着河水一同飞上天空,倒悬在极高之处。

一旦术法解除,他们便会自空中坠落,尸骨无存。而这场背水之战,将会变成毫无意义的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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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被术法之力禁锢在半空,一切都被停止在方才那一刻。赫连绍终于在夜色中能够看清战场之中的种种。

涔水西岸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的部下已经所剩无几,却仍在坚守着自己的命令。不远处的烨城已经一片漆黑,他知道,那已是一座空城。

空荡的孤城与墨色的苍穹融为一体,冰冷而沉寂,一如他此刻的心。

涔水下游,那副场景如同异世一般。河水被奇异的力量冻结在半空,如同海上的巨浪,卷起极为曼妙的弧度。十几艘小舟随着河水一同被固定在天上,离他很远。

就在这一瞬,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自己从未有过的心情——这世上,终有力不能及之事。

他如何能救他们?

就如同,如何能够于天命的洪流之中,挽回即将倾覆的阳夏呢?

赫连绍的心已被哀凉与绝望淹没。这世上术法造诣如此高绝之人寥寥无几,他立刻明白了——

连他们,都站在了楚公那边。

他如何能与他,或是与他们相抗?

赫连绍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几乎只在瞬间,他便明白了构建术法之人的用意——

杀了楚公,还是救那些烨城百姓?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赫连绍默念咒诀,熟悉的力量再度涌入他的血脉。他的手中浮现淡淡紫光,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

术法的压制已被解除,但反噬不知会何时到来,令他觉得这原本属于自己的力量如今好似偷来的一般。他丢下长剑,双手结印,几在刹那便感知到了施术之人的方位。

施术之人毫不掩饰他强盛的力量。

而那涌动的力量之中还有一丝异常熟稔的气息。

只是已没有时间畏惧与思考。赫连绍双手结印缓缓分开,紫色光芒如天际雷电一般在他的手间爆裂闪动。他抬起双手,紫芒霎时化作一道光晕向四周扩散。光之所及,术法便霍然解除。时间再度恢复,大雨继续倾盆而下,而那些身为普通人的将士们却因异能震荡之力纷纷晕了过去。

大将军向着涔水下游掠去,化作一道金色光影,甚至比光晕更快。他的口鼻之处已经无法控制的涌出鲜血,洒落身旁。

反噬还是来了。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光晕即将蔓延至涔水下游。他停住身形,双手瞬间结起咒印。一叶接一叶的小船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托住一般缓缓下落,而赫连绍的金甲之上已染满了血迹。在五脏六腑仿佛碎裂的痛苦之中,他的手却丝毫未曾颤动,依旧冷定如铁。

直到最后一刻,紫色光晕将笼罩战场的术法彻底解除,涔水恢复了不息的奔流。

赫连绍看着如同落叶般的小船随着水流在骤雨中渐渐远去,直至化作无法看清的遥远的影子。

他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终于跪倒在地。

雨势渐消。还未落尽的雨滴击在盔甲上,发出叮咚的悦耳声响。

在这曲天地吟唱的挽歌中,阳夏失去了最后一位大将军。他为他所保护的王朝与百姓,用尽了这具身体中最后的一丝气力。

可剑还支撑着他没有倒下。鲜血自他身边蔓延开去,沁入冰冷的土地,环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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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静谧过后,有一个人,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了那个金色身影的背后。

那是个一身灰色衣袍的男人,面无表情,神色冷漠。他只是深深的凝望着那个背影,一动不动。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口中涌出一簇鲜血。

十几年了,这是他们的第一次重逢,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血滴落在脚边,随着赫连绍淌出的鲜血,一同渗入了这片大地。

鲜血交融,一如他们的出生。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当最后一缕英魂消散于如墨的苍穹之下,骤雨终于停歇。在遥远的神秘城池之中,无人能够踏足的密室之内,有无法压抑的哭声在夜色之中婉转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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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千峦站在满地狼藉的战场上,面上并无太多喜悦。失去主将的王都兵马溃不成军,战斗结束的很快。而那些残余的士兵们不愿被俘,竟纷纷自戕而亡。

“宁死不降。”楚公冷笑道,却不再看涔水河畔洒落的满地鲜血。“还真不愧是他。”

楚公身侧默然而立的灰衣人面无表情,只是沉声说道:“烨城已破,我们与王都之间再无阻碍。”

原千峦遥望王都方向,缓缓说道:“不错,只不过逃走的那一支小队——”

“已派人去追。”灰衣人眼中精光一闪,但话音仍是淡漠平静。“不过那些人似乎只是平民,不会成什么气候。”

但如果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平民,何至于如此不顾后果的血战到底?

楚公眉头微皱。在术法的作用之下,方才他们都陷入了短暂的昏迷。醒来之后便看到赫连绍已死于涔水河畔。

而灰衣人却表示自己并未发觉方才令众人昏迷的术法究竟是何时何人所下,兴许是赫连绍不惜动用术法,只为将那些百姓送出烨城。

“倒像他会做的事。”原千峦按下心中疑惑,不再追究。宿敌已亡,烨城已取,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下一步,便是将那座繁华璀璨的王都、宏伟壮丽的王族宫殿,收入自己囊中。

楚军于涔水战场整饬残局之时,顺流而下的十几叶小舟之上,终于有人在术法作用的消退下陆续醒来。

包悯亦是其中之一。

他走出乌篷,站在甲板之上,方才发觉四周格外喧嚣。仔细听去,却是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而议论纷纷。不过既已逃出烨城,终归是捡了条命回来。包悯又坐了回去,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如何行止。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的逡巡,继而落在紧紧系在右手上的布包上。

“老包,无论发生什么,请一定赶在楚军到达之前将这样东西交到王都,一个名叫江海凝的人手上。”

赫连绍的声音在心底响起,那是他临走前最后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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