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回京(1 / 2)

平楚七年,姜冶从贺进宫为皇上卜算国运。

姜冶家族是子合朝的三大家族之一,世代传承卜算术,通鬼神,知天命。

姜冶从贺身穿朝服,从长乐门入,直通皇帝为其准备的观天殿,闭关三日。期间,观天殿上方乌云密布,雷声作响,却始终不下雨。观天殿外的宦官王进,守候在侧。他需要第一时间将姜冶从贺出来的消息报到皇帝那里。终于在第四日的卯时,观天殿上方终于下起了暴雨。

姜冶从贺带着一身疲惫和憔悴,打开了观天殿的门。宫女进去为他准备洗漱沐浴,

宦官王进向姜冶从贺道了一声,“姜冶大人辛苦了。”

便去给皇上报信。

姜冶从贺点了点头,他身着单薄带血迹的里衣,唇色苍白,眼神中竟有那么一丝荒怆。他慢步走到雨中,望着远处宫城外刺眼的日光。那是姜冶家族的宅邸的方向。

姜冶从贺喃喃自语:“天命....”

说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限将至。

姜冶从贺是当今皇后姜冶云的哥哥。

皇上抬手道:“从贺,说吧。”

皇上子合维清与姜冶从贺年纪相仿,也才二十出头,登基不过几年。

姜冶从贺呈上卜算纸,恭敬地答道:“一切无恙,国祚绵长。”

皇上撇了一眼,眸光冷了几分,“没有别的了吗?”

姜冶从贺顿了一下,低头叩首。

“退下。”

姜冶从贺自勤政殿出来,马不停蹄地去了皇后的凤鸾殿。皇后姜冶云正在插花,她的内务女官林冬正在帮她修剪花枝。这些名贵花卉大多是姑莫国的上贡,几乎都送到凤鸾殿这里来了。

其中,又以蔷薇花最讨皇后喜欢,因此凤鸾殿周围处处可见蔷薇花的存在。

皇帝子合维清与皇后姜冶云是少年夫妻,媒妁之言。

帝后恩爱忠贞,后宫虚设。

皇帝少年时就发誓此生唯有皇后一人。

“哥哥,你何时从观命殿出来的?”姜冶云抬头,明媚地笑着。姜冶从贺勒令众人退下,拉着姜冶云进殿。

姜冶从贺眉头紧锁,周遭气压低沉。

姜冶云也意识到不对劲,上前抓着姜冶从贺的衣袖,“哥哥,是你在观天殿卜算出什么了吗?”

姜冶从贺长叹了一口气。

“哥哥,你倒是说呀?”

姜冶从贺如临大敌,缓缓道出所有:“上下不交,艮女弑父。祸起萧墙,乱臣弑君。不久,你将生下一位公主。但她将来会杀死皇上,篡位登基。”

“不可能!”

姜冶从贺长吁道:“这就是我在观天殿算到的。”

姜冶云慌乱地朝着身后倒去,幸好有姜冶从贺扶着。她深吸一口气,捂着胸口,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错了,肯定是算错了。”

难道真是我...

算错了?

姜冶从贺失魂落魄地出了宫。

不久,在一个夜里,姜冶云将此预言告诉了皇上,期望从夫君那儿得到慰藉。皇上心中大骇,却还是安抚皇后,说都是无稽之谈,姜冶从贺也并非事事料准。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姜冶从贺是姜冶家族那一辈最惊才绝艳的天才。

姜冶从贺的隐瞒,令皇上子合维清耿耿于怀。加之,此谶言莫名地在朝野上下暗暗传开。所以趁皇后去观觉寺祈福斋戒时,姜冶从贺被召进宫受罚。

临华门前,姜冶从贺被剥去官服,押在板子上。两侧的宦官手持重棍,严阵以待。

宦官王进:“姜冶大人,最后问你一遍。散布谣言,煽动人心。你到底认不认罪?”

“臣顺承天道,辅佐君王,从无虚言!”

“好一个从无虚言!妖言惑众,以乱社稷。”王进给了持棍的宦官一个手势。宦官们瞧见王进的大拇指收了,食指往外动了两下。这是死棍的信号。

姜冶从贺从容地闭上了眼睛。就这样,他被活活打死在了临华门。那日鲜血淋漓,姜冶从贺的血一直流,蔓延到了临华门外。宫女宦官们熬了个大夜才洗刷干净。

这句谶言从此匿迹。

平楚九年,皇后梦到自己从山上跌落。

不久后,皇后姜冶云生下了一个女儿。皇帝喜极而泣,再次大肆封赏姜冶家族土地,还要立刚出生的女儿为太女,被朝臣阻拦,后止。

皇上封女儿为纯嘏公主,小字月儿。

嘏,受赐之福。

平楚十年,皇后在皇宫的一处冷清偏院中发现了大皇子的存在。大皇子比纯嘏公主还大两岁。皇后震怒,立刻就要掐死这个皇子。

当初,皇帝的妹妹安阳长公主喜欢插手帝后的家事,所以皇后让皇帝远离她。安阳长公主嫁给了西夜家族的少主,西夜虞山。西夜家族是子合朝三大家族之一。

但婚后两人并不幸福,相看生厌,各自纵乐。安阳长公主因自己不幸福,十分嫉恨忠贞恩爱的帝后。

她府中有一美貌婢女。

安阳长公主在皇上去公主府赴宴时,令婢女与皇上有了一夜之欢。后来,这婢女怀上了儿子,被皇上秘密接入宫中居住。皇上勒令宫中上下向皇后隐瞒此事,违者满门抄斩。

子合维清知道皇后要掐死大皇子后,连忙赶到凤鸾殿,阻止姜冶云。

史书记载,皇帝自知辜负偕老忠贞之誓,下跪,以求原谅。

姜冶云泪流不止,让皇上杀了这个孩子,皇上回绝。于是自请废后,皇上回绝。半月后,帝后再次为大皇子之事发生争执,皇后夺过侍卫的剑欲行刺皇上,被阻,后止。

帝后从此不复相见。

皇上盛怒之下,将皇后褫夺封号,禁足宫中。将婢女册封为淑贵人,认大皇子归宗,还收了新的妃嫔,纵欲享乐。凤鸾宫中,姜冶云日日伏在纯嘏公主的摇篮前,痛哭。

忽地,宫中流传出纯嘏公主是不祥之人的流言。皇上于是请了民间的赤脚神婆在凤鸾宫外熏烟辟邪。姜冶云不许,被罚跪在殿外十个时辰。

某日夜里,姜冶云望着眼前酣睡的纯嘏公主,嘱托内务女官林冬,“冬儿,抱着公主去找忠平侯,让他带你们走。你与他讲,算本宫求他。我只愿我的女儿平安康乐,无灾无难。往后,不要再回来。”

姜冶云拿开案台上的镇纸玉石,递给林冬一纸书笺。

上面用楷书写着二字。

“淮龄”

此时的姜冶云已经瘦得形销骨立,不睡觉,不吃饭,每日就是发呆,流泪。往日里明媚姝丽的女子憔悴得不成样子。

“娘娘,这是?”

姜冶云抚着纯嘏公主的恬静的睡颜,“月儿的名字。本来是该她父皇来取的,如今只能我做主了。”

当年,姜冶从贺卜算出那个‘艮女弑父’的预言。姜冶云始终不肯相信。因为她想,凭她和皇帝的情分,何至于走到那个地步。原来都是真的。直觉告诉她,如果不把女儿送走,大祸也终将降临在她的女儿身上。

子合维清比她想的可狠心多了。

“娘娘,您是走到死胡同里了!何必呢?”林冬面容忧心,也没了往日的沉静大方,“去和皇上服个软吧。”

“别在本宫面前提他!”姜冶云的声音抖然变高,又带着些恨意。

风光半生,走到如此境地。她已没有退路。

姜冶云触碰着铜镜中凤冠珠钗、雍容华贵的自己。然后,她将烛火一一点燃在凤鸾殿四处的帷幔上,火势渐起。

她终于快意了。

又似乎是满盘皆输了。

子合维清会来救她吗?

罢了。

整个凤鸾殿空无一人,四周的人也早就被她支走了。烟雾弥漫,四处都是火光。几个宫女太监发现了凤鸾宫走水,惊呼着救火,而后王进公公赶来了,这救火的声音却被噤声了。

宦官王进守在凤鸾宫外,等着火烧得差不多了。才让宫女们去救火,然后自己掉头去了勤政殿复命。

远处的林冬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望着燃烧中的凤鸾殿,将啼哭不止的婴孩轻轻放在地上,自己跪伏,朝着凤鸾宫的方向磕了个头。寒夜中,林冬重新抱着纯嘏公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史书记载,平楚十一年,凤鸾殿走水,大火不止。

皇后姜冶云与纯嘏公主葬身于此。

皇上大恸。

废朝三日,又将皇后废去,葬入妃陵。

平楚十二年,大姜后、纯嘏公主葬身火海以后,皇上又娶了其妹姜冶兰作为继后,并且有意抹去大姜后在历史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为与先皇后姜冶云作区分,民间朝堂大多称姜冶兰为“小姜后”。

平楚二十一年,世上再无人记得纯嘏公主,而苏河城多了一个名叫淮龄的少女。她的义父正是忠平侯陈元。平日里,由冬姨照顾淮龄的起居。冬姨,则是大姜后的内务女官林冬。

苏河城是子合朝南方的一座小城。一年到头,温暖湿润,有夏无冬。陈元在苏河城购置了一座四进四出的宅院,不大不小,有花有鸟。

宅院外,不远处,有一片空幽的青绿竹林。淮龄着素衣,孤身在此练剑。她每日念过书后,便会到这竹林心无旁骛地练上三四个时辰。

竹林,便是她的心境。

要空,要定。

淮龄凌空跃上竹枝,收剑而立,凝望着遥远的东方。那是子合朝的都城,上京。父亲,这些年来,你这个皇帝做得可算称心?就连苏河城的百姓都知道,您有册立太子的想法了。

不过,这天下只能是我的,是我母亲和您的。

淮龄年纪轻轻,便已剑术大成。只因她师从忠平侯陈元。在门第阶层日益僵化的子合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已成了人人心中习以为常的真理。

而陈元是为数不多寒门出身,做到过大将军位置又封侯的人。

当年他因剑术超绝,容貌倜傥,在诸位登榜士子中颇受关注。机缘之下,受到当时的太子,子合维清的赏识重用。后又有从龙之功。

子合维清登基后,陈元官拜大将军,南征北战,驱逐辽人,所向披靡。他有一把至高无上的玄冥重剑,剑下亡魂无数。斩过蝼蚁,也斩过王侯。

其风头一度盖过俊美无俦的新皇,成为上京女子们最想嫁的夫婿。可偏偏这般威风凛凛的男子,最后却没有娶妻生子,而是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人生起落,盛极必衰。

中年的陈元,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每日除了教教淮龄兵法剑术,便躲在书房里喝得酩酊大醉。

他的双腿被下了骨毒,这种毒不定时发作。毒发时,双腿会逐渐蔓延成暗紫色,锥骨铭心,使人无法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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