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痕迹(完结)22(2 / 2)

“好啦,不同层次的烦恼啦。”我说,又喝了一口,眼看杯子仅剩半杯。

“你可还好咯,脸蛋都红彤彤的。”,总监说。“待会可别醉到才好。”,总监脸上被酒吧内饰灯照的暖黄光,反而让我有点看不清楚他的脸。

我犹犹豫豫从手提袋掏出化妆镜照了照,“是有点红啊。”,我挠了挠手臂。“就…嗯哪,不过这酒可真好喝,但可惜我称不上特别能喝。”,我愣了愣神,把半杯酒搁在桌上迟迟没有喝完。

“你家里的宠物猫找到了吗?”,总监突然发问。

我本想张开嘴告示他还没找到,但我把如鲠在喉的话继续吞咽回去。我忍不住挤出笑容,笑中带泪,我边笑边擦去泪,后颈缓缓萌生一股因为酒精产生的暖流。我感觉自己像是喝醉酒的人,边笑边哭又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开始有点语无伦次,没有组织过的句子随着混浊的脑袋喋喋不休,止不住的哭泣,“还没…还没lucky的消息…嘻嘻,我总感觉以后也见不到它了……哎我真的好担心她们,她们像是刻意跟我开玩笑一样…我尽量不去想念她们。“

“她们?”,总监问道。

当我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便两只手扶着红晕的脸,一个劲嗯嗯哦哦的在点着头。

“你就把,.....她们当作和你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总监说道。

“捉迷藏?”

“没错,假如她们或者....失踪的什么东西找不回来了,也只能感叹她们藏得太好罢了。”

正当我试图消化总监这般安慰的时候,一边桌球的一位女人从台球桌那边靠过了,样子说不上特别养眼,但靠精致的妆容和穿搭却很好弥补不够完美的地方。我并拢手指抹去泪。抹过泪后,我稍稍得以集中精神,警觉自己太过失态。这位女人对我们说想找个伴玩台球,但孤身一人,问我能不能邀请总监打台球,我尴尬的请她直接问总监,她便接着向总监发出邀请,问要不要跟她打台球,总监没有拒绝,我也没有反对。

于是我们离开了座位来到台球桌那边,白白方方的灯光照亮三桌台球桌,第一桌有两位男人正在玩,刚刚才击球打散三角形球队,中间那桌则空了出来。

总监脱下正装外套托付与我,我把他外套折叠在手臂,坐在一旁翘着腿装出懂事的样子看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玩着开伦式台球,店里这有这一桌是开伦式,其余两张都是普通斯诺克,每张球桌旁墙壁都悬挂着几顶西部风格的荒漠治安官的牛仔帽。

我翘起穿着牛仔裤的双腿像是一位女枪手般看着三个球不断在没有洞的桌子上来来回回的弹来弹去。我其实看得不太懂,但每当总监笑着看向我时,我便笑着拍拍手给予回应,我看着两人在白色灯管下笑得不亦乐乎。

我咬着嘴唇发出滋滋声滋滋声,还有背景播放的《lemontree》,跟着歌声旋律轻点头。此时听起来才发现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想起以前某段时日相当喜欢这首歌,也许是太过喜欢吧,每天都反反复复的听,难不成是听多了就觉得没有那么好听了,现在又听到却别用一番风味。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总监今日和往常不一样,我们相处的方式有比往常更加亲密的错觉,是错觉吗?我问自己。起码此时我像是投入了某种热情,像是某方面开朗了,这种感觉在与兔子别离之后已经长久没有让这股悸动的感情复燃过。

我不知道自己期盼爱情、还是期待陪伴,又或者只是想把手紧紧握在带刺的荨麻里。总而言之,此刻我砰砰跳的胸前是一位优雅的男士,他此刻更像是一位合适幻想中的伴侣,能让我像是一位合格的女友一般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看着他,也许这样就足够了。

桌球在球桌不断碰撞桌壁发出砰砰宛如跳动的心脏,眼前的二人不知不觉已经快玩了将近一个小时之久。随着总监球杆的末端撞击球体,弹射力逐渐消停…两人互有胜负,几乎没有竞争性,两人停止较量,总监把球杆插回竿架上,那位女士则把球杆夹在手臂内侧贴着副乳,尾椎与臀部抵在球桌边缘,两人似乎已经结束对局。我转变了坐姿,膝盖微曲,左脚踝交叠在右脚踝上。

女人表情看上去相当尽兴,脸蛋在玩桌球的途中因为酒精而显得特别热情,她手一上一下的挪着球杆,她说附近有一个很棒的保龄球馆,意大利面和青柠汁都很棒,她独自一人,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寻欢作乐。

我对总监表现出一副大方无谓的笑意,但总监则似乎余意消退了些许,便婉转谢绝,女人听后则笑着直道惋惜,便与总监握握手,然后也和我握握手,她手心温度比我高。女人以示感谢,把我们那桌的账单一同支付结账后便随随离开。总监双手支撑在球桌边框,喉结下两颗纽扣在打球时解开,原本整齐的领结也被扯得松垮,领带在腰间摇曳荡漾,反而更加富有一种仅属于男士的优雅。

“去抽根烟?”,总监朝我伸出手。

“好啊,走呗…”,我说。

“顺道聊聊摩洛哥的事?”,总监同我说道。

“喔…说实话着一整天下来我差点都把摩洛哥的那些事忘了。”,

“那你还想知道吗?也许会和你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总监看着我的眼睛说。

“当然。”,我说。

我们离开了酒吧,彼此肩并肩走过两个红绿灯和三个街区口,红绿灯将一条步行街拦截成两半,装作若无其事般东张西望着街头广告牌与行人。

走出步行街区后再沿着单向行车道逆着车流在路边人行道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沿路行人越来越少、道路建筑也越来越少。

来到一个被铁丝网筑高的人行桥上。总监微微搀扶我,我劳累的脚跟吭哧吭哧的踏上天桥的台阶,我们在天桥上眺望路面能见尽头的黄昏。

“这是什么地方?”

“就是一个单纯看看风景抽抽烟的普通好地方。”

总监说罢,往自己嘴上叼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然后再递给我一根,金属打火机滚轮声划过,火苗点燃烟头,他叼着烟微微往我脸上靠,我也识趣般把嘴唇上的烟叼撅起,他嘴上的火星把我点燃。

还是那种寡淡的清烟,但却寮有韵味的令人回味十足,足以让我感受到香烟为数不多的乐趣,像是在最合适的场合和最合适的人抽最寡淡的香烟,也许这样就够了。

晚霞在公路边缘从深紫泛粉,我们脸上都被染上感性的色彩,彼此一呼一吸,细长的香烟逐渐随着余晖焚烧,我们没有主动说些什么,沉默聆听着周遭发出的声音,车驶过的声音、飞机掠过天空的声音、人行道自行车嘎吱的声音。

“你知道吗?”

我呼出烟雾回应,“嗯?”

“那里。”,他伸出手指往路侧斜放的一块废弃工地说,“像那种废弃工地,在摩洛哥也有不少。”

“摩洛哥啊....”

总监点点头,“几乎每块废弃工地都有些什么东西发生过,而发生过的事...不一定都是好事。”

我们各自彼此一前一后的呼出烟,看着天桥思考着路的尽头。

“你知道那些压缩大型垃圾的压缩车吗?”,总监用烟头的火星指了指天桥下方驶过的一辆垃圾处理中心的压缩车问。

“不太了解...”,我谎称道。

总监抵在天桥栏杆的手臂微微后稍,他像是很疑惑我为什么不知道,或者是他觉得我应该知道。

“嗯哼哼。”,总监笑着摇摇头,侧脸重叠在夕阳泛光的边缘,吞吐的烟雾将俊美的脸和夕阳渲染的模糊不清。

“那是垃圾运输车的一种。”,总监继续解释道,“后面的密封车厢有可操作的液压系统,液压机的力度之大,可以把很多你难以想象到的物品....珍视之物也好、无用之物也罢,统统都可以高效的处理掉。”

“是将那些东西统统压扁搅碎?”

“嗯…其实根本不需要难度,把你认为的那些东西扔进去,拿着遥控按下按钮。”,总监嘴里生动的发出一些挤压的音效,“噼里啪啦的挤压声…”,他又摇了摇头,“不对,但其实每样东西挤压发出的声音都不尽相同,假如将那些废物拟人化来说,就像每个人痛苦时发出的悲鸣声,悲鸣从声带里挤出,所以每次悲鸣都不会相同。”

“不会觉得揪心吗?”,我想看着总监的眼,但却因为淡淡烟雾难以完全清晰可见。

“揪心?”

“我每次听见动物或者什么人发出哀嚎或者悲鸣,都会觉得很遗憾。比如小时候在学校看见同学摔破膝盖嚎啕大哭时,我会因为这些发出痛苦讯号的声音而感到揪心至极…我会为之共情而感到抱歉。”,我说。

“你这种同情心与共情能力让你产生不必要的痛苦,但我真的非常欣赏像你这样的人,你真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但…其实那种痛苦的声音往往不会持续很久,开始那时只是因为心里的惊恐,那种打从心底的恐惧。但到后面剩下绝望的时候,叫声往往就不复存在。”,总监凝视着我的眼。

我瘆了瘆嘴唇,声音沙哑了声线,“那....压碎后的将如何处理?”

“正确流程来说应该运去垃圾堆填区之类处理,但也有很多人将压缩后的废品在一些渺无人烟的地方偷偷倾斜,然后人为掩埋。特别在一些废弃工地周围总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就在前阵子我回摩洛哥的时候,又重返驶过那条树林里的长路。但这次重回旧地,那条长路已经有很大变化,那条长路也时至今日也逐渐被开发起来,在那个地方也总能见到这种垃圾压缩车与废弃工地。”

“算是…是违法偷倒吧?”

“严格来说没错,就像一艘还没注册的私人游艇出海,就像之前在摩洛哥隐蔽长路无证驾驶一样。其实准确来说都是违法。想要逮住一个在荒无人烟的无证驾驶者、想要在偏僻的水域逮住一艘未曾注册的游艇,都是难如登天的事,就像偷倒的人也往往很难被抓住。”,总监轻描淡写的说道。

“听当地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谁谁谁失踪了、某某某消失了,其实就是掉下去了,然后就成为一宗神秘的失踪案了。其实最近啊,我发现,其实很多地方都存在着像是这样滚烫的热泉,甚至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也有,很多人走着走着就不小心掉下去了。”,总监说罢,把烟蒂扔在脚边,用鞋底碾熄。

我默默听着,手捂着泛着红晕的脸颊。

“你说,万一…万一有人将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把秘密扔进那些滚烫的热泉,那岂不是难以寻觅踪迹。”

“确实,其实把无用之物偷偷倒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这一行为不单指在这里,在摩洛哥,在新加坡、在香港、在智利、不管在繁华喧闹的城市还是荒无人烟的贫瘠之地,都一样存在。”,总监揉了揉前额,把刘海拨弄整齐,但很快又被风吹乱。他从裤兜被重新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唇,打火机刚刚擦出的火苗还没碰到烟头就已被风吹熄,他接着用手护着火,点燃了嘴上的香烟。

我此时身上某部分肌肤泛起瘙痒,过往种种的念头此时随着这般瘙痒从本能深处溃散扩散至猜疑的心。我尝试用大口吸食香烟来试图驱赶这种瘙痒,肌肤的瘙痒尚可忍受,但内心的猜疑无可抑制,我再也难以忍受这么久以来的自我怀疑。

“你是不是也把什么东西扔进去过?”,当我把这疑问脱口而出时,我难以置信,本以为我会将这个无疾而终的问题存放在心底的保险箱内…

此时,落霞那边拂来一阵更加坚定的晚风,足以吹散萦绕在我俩之间的烟雾,总监此时清晰无误的脸朝我侧了过来,他从容的浅笑里夹带着错愕,“为何这样问?”,他说。

“是你干的吗?”,我察觉到周围的气氛逐渐变得肃穆。

“嗯?”,总监浅笑越来越少,而错愕则越来越多喉。

“是你干的吗?”,我压抑着自己的嗓音问。

总监微微剐蹭着下颚的须根,随之舒出一口气,原本错愕的表情随着这口气随之转换成嘴角扬起的笑意;他剐蹭下颚的手把被风吹到肩上的领带勾下,继而把领带揉成团塞进胸前袋口内。他把刚引燃的香烟猛吸一口后往天桥外弹飞,一辆车快速驶过后细长的香烟坠落在地面,烟头在柏油路上擦出些许星星之火。

“不是。”,总监说。

总监的回答是如此的坚定又云淡风轻。

最后,天渐昏暗,道路两侧护栏边缘有几个慢跑的路人,再远处还有追赶夕阳的车流、蕴藏在杂草丛生下的未知生物发出一些带有频率的声音,几公里外的废弃建筑工地在入夜前亮起些许暗淡的黄色微光。距离天桥不远的广告牌铁架周围亮起几展还未损坏的灯,灯光不规则的照亮中央许久没有更换的麦当劳快餐招牌——童年的想象力和难能可贵的岁月,招牌上褪色的汉堡套餐还有看不清的价格——在路的尽头还有些许黄昏的余晖,我和总监接下来彼此谁也没有说话,看着余晖缓缓消失.....…

翌日清晨,习惯性的在梳妆台上照了照镜子,也许是喝了过量酒精的原因,憔悴脸和眼眶周遭有点浮肿。眼眶周遭颓废,萎靡围绕着逐渐陌生着我原本的生活。

总监昨晚说他要去摩洛哥一趟,我去机场目送着他进入登机口,像是重复又重复的做着般似曾相识的事,如一次又一次的往常一样。

我从床上下来,光着脚丫踩在地面瓷砖传来一些不属于我的凉意。我扒开靠露天停车场的那扇窗……有一辆崭新的垃圾压缩车不知何时悄悄停在停车场的角落,显然已经不是之前看见的那辆。

我上班时特意路过附近的几个告示栏,之前张贴的寻猫启示也早已被夜总会宣传单与乱七八糟的牛皮癣层层掩盖,等下一次市政清洗到来时,这些琳琅满目的宣传内容会被一一清洗干净,但很快又有新的覆盖在上面。

那些莫名其妙的陌生号码也没有继续来电。或许是对再次失去没有了信心,城市化的都市内,仿佛注定要有一些东西要蒸发…

中午时分,我看见老爷子孤独的坐在长椅上,等待了整个中午也没有看见一只猫。我保持着距离在观望他的失落,他身旁一袋满满的面包糠原封不动,因为广场上连一只猫也没有,失落失望。

总监和周围像是谜题,像是成为了我生活的目标,假如突然之间与这些种种脱离,我便没有了什么理由去继续维持我理所应当的重复,像是自虐、又像是自我超越。

今天下班比以往日子都要晚,我下班途中路过驾校,从驾校训练场的死胡同往里走,便利店明天我要买的烟。

招牌在工业园区旁略显暗淡,里面规划好的显路变浅了很多。几辆报废车在一旁锈迹斑斑,集装箱改装成的遮阳板房显得孤零零,门被一把挂锁锁上,门缝上的封条变褪色成浅黄,野草在泄气轮毂外狂野生长。

一旁废品回收站样子生疏的老妪驼着背走来,“姑娘来学车?”

我点点头,“嗯,但不像有人的样子。”,我指了指报废车和一家小集装箱改装的板房。

“没干咯,前阵子驾校老板好像涉嫌什么违规,反正被查封了两个多月咯。”

“原来是这样啊。”

老太太捡起我脚边变形的的易拉罐,她佝偻着背往废品回收站那边缓缓走去,时不时回头看看我,看着一个我这样的陌生人。

渐渐的,往后的日子里不断的尝试接受新的人和事,同时也习惯一些往日的东西渐渐消失剩下某些痕迹,我极力想留住这些痕迹,痕迹渐渐褪去本该有的颜色,熟悉的习惯和生活存在过的痕迹到底有多么微弱,但我依然认为,这些痕迹依然值得我们去珍惜和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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