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在下雨天牙齿的用途13(2 / 2)

我们乘坐那条扶手电梯一路往下,一直走到商场门外,但雨还未完全停下,但也只剩下些许稀疏细雨飘摇而已。我们在商场外檐棚顶凝聚的雨滴在地上。

她像是想起些什么急忙甩开了我的手,脸上露出兴奋的笑意从手袋里翻找着什么,我好奇的踮起脚往她手提袋里瞧着。

“翻什么啊?”,我问。

然后她便拎出一条像是链坠般的东西放在我的手心,“礼物”,她对我说。

银质链子在手掌下摇摇荡荡,我好奇的摊开手心,是一个小玻璃瓶装着的一颗牙齿,几乎和她此时脖颈佩戴的那条别无二致。

“又是兔牙吗。”,我举起手掌边说边仔细端详,发现这枚牙齿末端根部还有些许红色血迹。

“不是兔牙啦。”,她用手抠着嘴角往红肿脸颊那边拉开。

她展露着自己两排牙齿,侧上方原本整齐的牙齿缺少了一只尖牙,原本缺乏尖牙的位置只剩下空秃秃的牙槽,她傻呼呼的笑着说,“嘻嘻,是我自己的牙齿啦。”

我急忙捂着嘴唇,胃里突然有种想要吐出来的幸福感。

“你疯了吗?”,我恶狠狠的朝她骂道。

“难道....你不喜欢?”,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试探性问。

我手缭乱不断拨弄着自己刘海附近的发梢,频频无法理解的摇着头。

她白发在商场的长明灯下变成淡金色,她脸上没有了刚刚那些笑容。我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望过去,她此时上槽牙的位置外显得红肿,她偶偶吟出阵阵痛苦声,尽管她极力佯装并无大碍,但她往地上啐了啐口水,其实大部分是血。我看着地上她啐出的那小滩带血的唾液,胃里透过喉咙延伸出阵阵苦笑…

我们乘坐计程车来到医院门外,我拉扯着她的衣袖在急诊科外办理着一些繁琐的流程。不知道是否与天气有关,今天急诊患者总是特别严重,有人患者被急匆匆的推进来大喊大叫,叫着叫着就没有再叫了。

轮到她的时候,为她检查口腔伤口的是一位看上去经验不足但有温柔优势的年轻女医生。我由于生着闷气,全程板着脸看着她接受治疗;年轻的女医生看着她遍体鳞伤,于是出于医德与义务,开口询问她是否受到什么人的虐待或伤害,途中还时不时撇视着一旁板着臭脸的我。面对医生的询问她总是摇摇脑袋,轻描淡写的说是自己愿意这样干,时不时斜眼瞧瞧我。

女医生在一张表格上快速得划着潦草的字体,“脱落的牙齿你们有保留起来吗?”,女医生边写边问,“假如有保留起来的话,可以到口腔专科把那枚牙齿植回去。”

即使医生等待着我和她随便一个回应,但诊室内依旧没人应答,只有一些电子仪器发出的微弱声音,见无人应答后,女医生则停下胶手套上的笔尖看着眼前的患者。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侧过头看着我,然后女医生也看向我。

我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手在插在裤兜里揣着那个小玻璃瓶,我此时陷入无尽的纠结,我该不该交出那枚牙齿让她植回口腔…但我又舍不得让这枚已经属于我的牙齿失去,因为这是她赠予我的礼物。

最后,我嘴巴里说不出违心话,只能强迫自己摇了摇头表示否定,此刻像是脊髓被注射了一瓶自私的毒药,不管如何我也要坚持自私下去。手在裤兜里攒紧的玻璃瓶子鼓了鼓,我这时甚至不敢看着那位女医生的眼睛。

医生瞭解情况后便着手为眼前的病患开始疗伤,她双腿并拢用典型受害者的坐姿在病房的黑椅子上看着我;她并没有揭穿我,我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无言的坐在一旁,此时间看着护士小姐为她处理着口腔与嘴唇周围的创口,消毒、打针、线针勾穿创口、用线缝合,她整个过程不喊疼、不皱眉。就像活脱脱一个被缝合脱线手脚的毛绒玩具。

此时坐在一旁的我又想起那时候在大学时期被兔子咬破指尖的回忆,当时指尖锥心的刺痛让我胃部内侧燃起一股炽热感。然后这股怪异的感觉逐渐形成反胃的恶心真实反应,我尽量克制自己动作的揉着自己的胃部。一手佯而捂着自己嘴巴,那种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开始让我相当相当很难受。

在治疗完成后,我就已经清晰嗅到一阵属于离别感,我伴她身旁从医护大楼侧边离开…但又不得离开,不料此时又下起了雨,她的伞扔了、我的伞则不想用,我们就这样被迫无奈的困在医护大楼侧边的屋檐下。

此时,一辆救护车缓缓停在约一百多米前的医院快速通道旁,一位奄奄一息的患者被担架抬进去快速通道内。我们彼此气氛陷入僵持,彼此不肯先开口,雨不大随时可能会停下,万一真的停雨了,我们就彻底分开了。我多希望能一直下,那样也许我很难沉默的陪着她一起看着雨。一言不发的我只是失望失落的看着她,同时之间嗅到细腻粘稠的感情,无论在她身上发生什么事,总是那样莫名其妙。我看着雨从檐边聚集滴落,此时我相当相当失落和悲伤。

“我大学时曾经被兔子咬过。”,我用一股沙哑哽咽像是扯动婴儿床与地板发出的摩擦般的声音说道。

“一定很疼吧?”,她说。

“简直疼得几乎发疯了…”,我点点头继续低哑着声,“明明宿友都提醒我兔子会咬破我的指头,但我就是犯贱般把手指伸进笼中让那只兔子啃。”

“雨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我仰脸深呼吸,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当我正想离开时,在我正要抽身别离的时刻,这个疯女人扯住我的手臂,那是一种难以摆脱的力度,但实际上我也没有想过要摆脱,她的手指甲随着情绪紧紧嵌入在我小臂上的衣服纤维。

她用无可反抗的态度把我小臂端起,用她刚刚才被医生处理过的口腔在我在小臂内侧狠狠的啃了一口,咬合力大到几乎宛如兔子一般,牙齿透过衣袖发出“滋滋”的咬合声。

剧痛让我本能用另外一只手打在她的背上,我手掌的拍打发出咚咚作响的声音。看她死死不愿意松开嘴,我朝她骂道,“你个疯了!”

我边打边骂她,但她依然越咬越深,直至我也难以强忍痛楚而难掩流泪;我嘶哑的抽泣让她紧咬在我手臂的嘴松开。

当我把手臂抽回后,才发现她一个劲的在也在那里哭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嚎啕大哭让她瘦弱的身躯本能的一抽一抽着。

我听到她哭泣的声音,那种从喉咙深处淅淅沥沥的哭声和咳嗽声,足以顿时让我开始后悔起来,继而我试图低语的安慰着她。

我囊了囊手伸向刚刚拍打在她背部的地方扫了扫…当我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情绪终于像是瓦解般一头扑在我怀里,力度大得像是湿漉漉的沙包陷入压在我胸前,你足以感觉到她的感情是多么的真挚,让我顿时消除对她做过任何极端的事情。

她像是个孩子一样用那副哽咽的声音不断低语,朝我说着那些话,说着那些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西班牙语。我不清其低语的含义,但依稀感觉到她在为对我所作所为而后悔而向我道歉,她身躯偶尔因为激动而抽搐,像是难以控制自己情绪的孩子不断拽紧一条救命稻草一样。

随着她搂抱动作的越来越用力,我身份部分地方开始发麻,她把鼻腔凑在我身上做深呼吸的动作,像是想要极力把属于我身上的所有的气味都吸进鼻腔内,每次抽搐都牵动着我,我除了用手轻轻安抚着她的背部,就只有微微柔顺她的惨白的头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嘴唇不断颤抖的重复着,“没关系的。”

最后,她用抽搐的语气在我耳蜗边说了一声相对清晰的话,也许是西班牙语的再见…假如不是,那一定是告别的话。

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偶尔透出几束光,雨势在很久以前就变得缓和,之后我们也没有借口的彻彻底底分开了;我猜她也许是回到她嘴里色彩斑斓的马德里,我依旧在这座城市里。但内心依然无法相信她这样就消失,明明我们才彼此认识的时间是如此短暂;手臂上的在我冷静下来时逐渐愈发疼痛。我翻起衣袖,手臂内侧肌肤被她咬破了,牙印上粘上了一些属于她口腔内流出的血。

我乘坐地铁一路沿着回家的路,但在还没走出地铁的C出口是,我就忍不住蹲在地铁站的柱子后,把头埋在膝盖之间一直呜咽,匆匆过路的行人偶尔能发现这个看似无因而泣的女人,他们想象着我到底为何如此失落又哀伤。

直至地铁安检员发现后过来搀扶起我,他们把我扶在过道没有靠背的铁长椅上,我不好意思的尴尬笑着用拇指抹走眼角残存的泪告诉他们:没事的…没关系的啦,我只是有点伤感而已。

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终于鼓起些许力气想泡个澡,我脱光了千斤重般的衣物。我赤裸裸的站在镜子前,撇上一眼刚刚脱下的那件白衬衫,衬衫胸部周围沾着雨、泪还有血,我把装着那枚牙齿的玻璃瓶挂在脖颈上,我赤裸裸像是一具腐败尸骸般站在花洒头下。水喷洒在我手臂上的伤口仍然擦觉刺痛,我默默看着手臂内侧深深的牙印,每次与她相处都会受伤,或擦伤手肘、或被要破肌肤;我想我已经不想再看见她,但又很害怕再也看不见她。特别是想到她那张脸,那张虚弱、偏执、又让我充满好感的脸,我实在又开始忍不住捂着眼睛抽搐着咳嗽着,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大哭得宛如笑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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