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河马的牙齿12（2 / 2）

“你很喜欢他吗？”

“这个嘛…也许并不是喜欢，只是…只是对一位优秀的男士产生基本的好感罢了。那你很了解他吗？”，我反问她。

“无可奉告，我一点也不想提起这个人。”

“怎么啦，你是不是…”

“别在我这里打探关于他的事。”，她把手握成拳，此时语气肃穆的打断了我，用不标准的话说出一种警告的口吻，此时店员也被她转变的态度停下了工作。

她说完后继续缓缓摊开手，继续让店员为她服务。

中途她也许觉得刚刚说话的态度有点太僵，于是又向我描述了一起关于加泰罗尼亚的斗牛场踩踏事件的悲剧；至于冲突起源则没有过多细说，更多在骚乱发生的情况和几位被踩死的遇难者。然后又突然把话题飘到关于周围市政工程和柏油路面和一座建立在医院旁的运动场地，有篮球场、网球场与羽毛球场，但经费则完全无法与当地的足球场与之相比。最后则回她马德里艺术街区外有一栋荒废的空房子，房子面朝街道的外墙创作了许多人物的肖像涂鸦，有艾尔胡利、何塞·德里维拉、毕加索、萨尔瓦多·达利等等。

此外都是一些关于西班牙那边相对枯燥的问题，她相当喜欢描述发生在各个地区的话题，我以往对这些未曾到达过的地区没有了解的动力，但在与她描绘的画面和语气时却总是撩有趣味性。其实只要她愿意聊什么，我就会认真她一直聊下去。

做完指甲后，我和她在商场内漫无目的随意闲逛，在短暂相处里我发现她是一个相当情绪化的女人，她兴奋的时候会偶尔用自己肩膀撞着我，她挽着我的手臂说说笑笑的在商场内东奔西走。此时我也不知不觉泛起阵阵愉悦的表情，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没有潜力做一个冷漠的人。

我们逛累了，就坐在商场外那种带有沙滩伞的座椅下坐着歇歇，她在黄褐色的类似于沙滩椅的椅背上做出像是晒太阳的惬意，举起自己的手背欣赏着与我同款式的指甲。

沙滩椅前的桌子上摆放着我们刚刚逛商场买的高跟鞋、防晒护肤品、棉质内衣裤、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扒开袋子，检查着刚刚买下的一双不露指的法式凉鞋。因为鞋数断码，所以比原来价格低的相对能让我接受，我向来希望自己拥有这种不用穿袜子的款式凉鞋，今天得以实现更是心情格外愉悦。我拆开包装盒拿出鞋子，脱掉此时脚上的鞋和袜子，把脚伸进半边鞋筒内，最后再摁上一字扣的金属扣。

“可好看？”，我并拢着穿着新鞋子的脚微微伸向她那边问道。

她先是从沙滩椅上供起脊梁，然后连连点头，“嗯…还不错嘛。”，她笑吟吟的故作姿态的说，我自顾笑得灿烂，随随收起新鞋回包装盒内，把脚裹上袜子后塞回旧皮鞋鞋筒内。

穿好鞋后，我掏出烟盒抽，出细长的薄荷烟含在嘴唇，又倒出藏在香烟盒内的打火机，拇指蹭蹭滑轮后把火苗对准香烟点燃…本想趁心情愉悦抽根烟时。

这时候她从沙滩椅上站起，往我走来，我正好奇她想干些什么时，她则伸出手，伸出的那只手摊开手掌向我索取着什么。我以为她也想朝我要一根烟抽，便翻开香烟盒抽出一根递给她。

“把你嘴上的那根给我。”，她对我说。

我一时茫然，不过还是微微张开嘴唇拿出香烟递了给她，她则把我一整包香烟都没收在衣兜内。

“额…你在干嘛？”，我笑吟吟的问道。

“不准抽烟。”

“你是健康达人吗？”

“健不健康倒无所谓，抽烟相当影响牙齿的美观程度。”，她以一种相对严肃的朝我说，口吻就像是在核电站里对着操作员一样严谨。

我无奈的朝她扁了扁嘴，无意再管那半包香烟，像是哄小孩一样继续鼓捣着桌子上的购物袋，“买一赠一的沐浴露，略，这瓶给你。”，我把沐浴露拿出一瓶放在她那边。

“是什么气味的沐浴露？”

“嗯嘛…茉莉花，对是茉莉花味，这种很健康，对牙齿不坏，我一向用这种。”，我拿起她那边那瓶沐浴露戏谑道。

她听到茉莉花后，微微点头，“为何一直用这种？”，她又问。

“就是…我肌肤一直很容易过敏，一不注意就长疹子和红肿，所以一直用这种成年人也可以用的儿童沐浴露，反正气味不会太浓烈、也不会太刺激肌肤。”，我说完后把那瓶沐浴露放回她桌前。

说完关于沐浴露的无聊话题，我们接着躺了一会没多久就继续起身离开到商场另外一边的商业街上。

我们手挽着手，一边商量着待会还有什么地方去。我和她彼此不约而同的望向马路对面，那是一栋旧商场，商场外墙的灰色仿石漆在多年暴晒和风雨下滋生出裂痕和剥落。

这栋旧建筑曾经也是新的，但在我们刚刚身后这家新商场建好之后，那座原本是新的旧商场则无可奈何的变成旧的。

旧商场的正门前有一个冷清的空广场，广场上有几位在玩滑板的青年和一几位促销员宣传着特价商品。但没有什么广场比没人更加落魄，在特价商铺的广场靠近路的那边还有一块三角形巨大的指路牌；三角形每一边都嵌着不一样的广告牌。此时正面对我们这边的是一块宣传新款的植牙广告，一群拟人化的牙齿穿着白大褂显得格外富有趣味性。

她突然问，“你知道牙科工作站台吗？”

“啊，那是什么？”，我摇摇脸蛋说。

“一种专门帮动物修理和拔除牙齿的机器。”，她继续说。“不管是兔牙、猫牙、犬牙，统统都可以把扎根在牙龈深处的牙齿拔出来。”，她脸上笑得毫无血色。

“你真的很喜欢牙齿啊！”，我感叹的笑说道。

“当然。”，她相当肯定夹带点自豪的说。

“我想你应该很适合当牙医。”

“嗯…我有牙医资格证。”

“你更加需要一个心理医生资格证。”

“呃…”，她撅了撅嘴。

“那假如将来我要拔牙的话，可以找你帮忙咧。”，我戏谑道。

我此话话毕后，她脸上显露出难以概述的害羞感，脸颊泛起浅红手有点不好意思的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西班牙语。

“啊？”，我打断了她吱吱唔唔的西班牙文。

“假如我帮你拔牙的话…你会怕疼吗？”，她朝我问。

“打点麻药呗。”，我笑着说，“话说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牙齿啊，真是一个奇怪的爱好。”

“唔…我也说不清楚。”，她摇头晃脑的，“就是小时候就发现自己对牙齿有一种特殊的癖好，特别是洁白健康的牙齿。”

“为何会有这种癖好呢？”，我苦笑的把视线转移到马路的车流上。

“难道你就没有这种所谓的癖好嘛？”，她反问着我。

“额呃呃....癖好嘛？”，我努力尽力的编造着，“不知道喜欢看电视算算不算癖好？”，我说。

她轻蔑的笑了一下，也许不是轻蔑，而是一种与想象中产生偏差的有趣情绪，“你也许除了长得乖巧和牙齿健康之外，就没什么闪光点了。”

“哈哈…”，我不知如何作答的敷衍回复着，不知道她这话是夸我还是贬我。

“不过啊，我倒是很喜欢你的牙齿，看上去相当整齐而且形状也恰当。”

“你不会真的想要把我的牙齿拔掉吧？”

“不行吗？”

“当然，我可不希望健康的牙齿被拔掉。假如…我是说假如，将来牙齿无可奈何坏掉的话，倒是可以请你帮我拔掉。”，我龇牙咧嘴的展露着牙齿说。

她笑得相当可爱，继而像是个相处多年的好朋友一样挽着我的手臂，我们走到离天桥不远处，来到可以看见旧商场的三角广告牌的侧边。侧边广告牌是一块卡萨布兰卡的旅游广告，宣传的巨大海报上面是近海海滩，浅薄的蓝色沙滩和沙滩。

此时心里出现了某种猜测，根据她和总监之间糟糕的关系进行联想，“你…去过摩洛哥吗？”，我试探性的问。

“摩洛哥…”，她瞪了瞪眼，手指从我手臂上推开握成拳，“你知道摩洛哥的那些事？”

“听....听过一些，什么乱七八糟樵夫灯塔之类。”，我错愕的说道。

“无聊事罢了，没必要纠结于这些。”，她手从我手臂分离，态度降落到冰点。

我不清楚她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只是出于极度强烈的好奇感，但像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一样，像是充满禁忌的边缘一样。

“为什么？”，我不合时宜的继续问。

“别再提了。”，她用坠子般的砝码语气。

也许是她语气转变如此严肃，让我相当恼火和不爽。

“你怎么了，没必要突然发火啦，摩洛哥又如何呢？”，我一股脑般故意继续问。

她突然像是疯掉般叫了一声，叫声像是野蛮人发出攻势一样，接着她像是在倾泻怒火般冲我很用力的推了一下，我连反应也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失去重心，狠狠的摔在地上。摔在地上时本能的用胳膊肘支撑着自身掉下去的重量，在手肘磕碰在地面时瞬间传来胳膊肘末端疼的难以说些什么。

购物袋的物品散落一地，她哭哭啼啼的朝我辱骂了几夹带西班牙语的话后，就朝着我相反的方向跑着走开了。实际上我不愿意相信这些狠毒的话是从她嘴里对我说出来，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就这样置我不顾的消失在天桥那边。

此时，我坐在地上手足无措之余还有相当错愕，相比把我推倒在地上，更加让我感觉悲伤的是她这样一走了之，我拍了拍胳膊肘，肌肤上擦破皮的地方还铺满一层脏灰，我忍着胳膊肘上的刺痛。但我看见自己手上的美甲已经擦崩时，便丢人现眼的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是在心疼指甲吗？也许是委屈、也许是不懂她为何如此对待我，我此时像是一位病态的表演者一般坐在路上匀匀抽泣。路过的一位男士把我搀扶了起身，一位女士帮我捡起刚刚洒落的购物袋里的东西，我失魂落魄的谢过他们便灰心的往公交站那边慢慢走去。

晚上，我用一些双氧水消毒过胳膊肘，万幸的是我没有感觉到骨脉或筋骨痛，也没有呈现红肿之类的状态，基本也是一些表皮伤痕，本想涂些红药水，但又害怕太过明显而影响美观。

说起来可能很荒唐，我处理完伤口后至此还是没有怨恨她，反而责怪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是不是什么地方刺激到她的痛处。或许我就不应该提到关于摩洛哥、关于那片树林，关于哪里的一切。

我表情苦涩麻木的搂着lucky，起码lucky今天很懂事，也许是我闷闷不乐的心情感染到它了。我们看着电视上一个笑话的节目，完全不好笑，也许不是节目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此时看什么也没用，因为我心情很差。

在进入广告的时候，一个陌生来电拨了过来。接通的时候没有人说话，本以为是以前那种附带恶作剧的骚扰电话。但又突然发出声音了，没想到却是她。

“喂，是我。”，她用那种只属于她的西班牙口音说道。

“你今天发什么神经？”，我朝她骂道，但语气倒是极其柔和。

“Meperdona........明天，我想见你，有些事想说清楚，和你。”，她说话时的声调有点含糊，而且总是充满逗号，像是一个大舌头的人舌头肿了一样。

“不能在电话里说？”

“也许我只是想见你，和你说声抱歉。更何况很多事情靠，电话是无法说清楚的。而且啊...而且我有东西想给你。”

“东西？”，我疑惑道。

“嗯嗯，给你的礼物。”，她说话越来越像是大舌头般的越发含糊。

“看看吧。”，我说，鉴于她今天对我做的那种过分的事情，我还是没有给出她一个确定的应允。

此时，她话筒那边蹭来一阵难以概括的声音，像是一些什么仪器的运作的声音。

“你在哪？怎么背景声这么怪？”，我好奇的问道。

“准备从诊所出来，然后之后装备去手工室。”

“工作室？”，我问。

“好啦，记住明天，和今天一样的时间，就在对面那间旧商场外......不见不散。”，她在一顿匆匆忙忙且不清晰的大舌头西班牙口音之间缓缓没了声；因为那句不见不散后，电话就被她挂断了，没有给我定夺的时间。

她仿佛摸清我必定赴她的约一般。但无可否认，她完全猜透了我，因为我确实很想再见到她。

本以为她一走了之后就也许再也不可能与她有交集了，但此时她给我打来电话，我心情却莫名其妙还是缓和起来，她的声音如一粒硬邦邦的放糖融化在我这杯苦涩的热咖啡内。

此时电话又响起，我本以为又是她，便准备接起电话继续责骂她一顿。但直到我拎起话筒，电话另一边先是没有声音，如何逐渐响起一种像是角磨机切割金属的噪音。然后便又是那种令人产生生理恶心般的挤压声。

“你不会觉得这样很好玩吧？”，我试探性的朝话筒喊了一句。

但那种切割声和金属摩擦声越发放肆，在到达我难以忍受的顶峰时，电话却戛然而止。我绷了绷脸皮，也无法知道出什么所以然。我很快就没有理会这通陌生来电，然后紧缩在沙发角落啃着手指。

我寄望着想着她明天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虽然我下意识的已经没有责怪她之前如此粗鲁的对待我，但我该很轻易的展现出原谅她的样子吗？我把红药水涂抹在胳膊肘的伤口上——这并不是认为红药水会让伤口好起来，而是希望明天能提醒让她看见我的伤口而产生悔意。——

此时电视频道里原本索然无味的笑话节目也开始变得有趣起来，我捂着脸边看边沁出自己也几乎没有发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