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怪兔子和沙龙展10(2 / 2)

“我可以坐这里?”,女人朝我问道。

我立马往左边挪了挪,尽管椅子本身就已经有足够空间,“当然可以。”

她坐在了相对靠右的那边,在我们之间还有一段足够远的距离。我装作欣赏着墙壁上悬挂的画框作品,偶尔忍不住往她那边斜视。

“你是干什么的?”,她用拖拽尾音的中文问我,南腔北调让我听起来猜不出她曾经在什么地方生活过。

“秘书助理之类的…”,我说。

“喔…秘书啊,我是放贷的。”,她说。

“哦,我不需要这方面的.....”,我还没说完,她立马打断道。

“我不是来推销贷款服务的。”

“那我想我误会了。”,我说,“那放贷可好赚钱?”

“还过得去,毕竟讨债总是艰难。”,她完全不怕尿急的把杯里的香槟喝光,粗鲁的把杯子晃了晃,幅度大的把杯里的冰块抖得框铛响,但却没有把冰块甩出来。

女人招呼来一位侍者为她斟酒,待斟完酒后我试探性般问出,“假如借出的贷款收不回来,你如何作罢?”

她摸了摸自己锁骨附近的吊坠小瓶,吊坠小瓶上装着一粒像是牙齿般的东西,在思考着一些我不可能想到的奇怪问题。我察觉到她在打量我,那种光明正大的打量,或者说毫无礼仪的注视。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捏着那吊坠瓶问我。

“玉石?玛瑙?亦或是什么宝石吧?”我说瞧了瞧吊坠玻璃瓶里的那颗白色的东西猜度着,但就是不肯说出这是一颗牙齿,也许是我认为在脖子上挂着一颗牙齿十分荒缪而避而不谈。

“兔齿,是一颗兔齿。”,她如实告知我预料中的回答。

“兔齿?”,我看着小玻璃瓶疑问说道。

这位女人她看到我对她脖子上挂着的兔齿显露疑惑后,像是得到了某种幼稚的骄傲感。

“感觉和人齿没什么区别,看上去就是普通人的牙齿啦,仔细瞧瞧还真的像,该不会是你自己的牙齿不成?”,我故意摆出一副不信任的表情说。

“我没必要骗你,就是兔的牙齿。”,她立马反驳。

“哦…”,我故意敷衍应答。

“要是你不信的话,尽管可以摸一下。”,她语气急促而严肃,但也仅此兔子般的严肃。

“没这个必要吧。”,我说。

她顿时急得两只手在胸前胡乱挠着空气,谁料她下一步居然急得直接抓起我的手,抓得很紧,紧得让我手臂上肌肤有点痛——娇小的手牵着我,彼此白皙的小手相互怕对方走丢般牵着,我在星星图案的长廊上摔到,她搂着哭着的我,家长嬉笑的在岗亭传来——我被迫的摸着她胸前的那条吊坠。

我再认真的看了看,装着那颗类似兔齿的玻璃瓶,在我细看之下确确实实是一枚牙齿,但我对兔子的牙齿没有太多研究,只是越看感觉越像是人的牙齿,兔的牙齿离开了牙龈和兔子轮廓的包裹后竟然如此的与人的牙齿相像,这着实让我有点意外。

“好吧,我信啦,是兔齿啦!”,我敷衍语气说出恭维的话。

她泛白的脸满足的笑着,笑得甚至让我觉得她有点蠢,随随松开钳在我手腕肌肤上的指甲。她给我一种像是重新遇见曾经幼时已经模糊的童年玩伴,她的笑不置可否的感染到了我。

笑着笑着,我们陷入了一种沉默,她看着我面前超现实主义的画作眨了眨眼问道,“可去过马德里?”

“没有,为何如此一问?”

“我不久就要去马德里…”,她手像是意大利人一般撅起来,不太聪明的数了数撅起来的手指头。“来来回回在马德里约住过…不知道多少年咯。上一次…额,上一次去大概是两个月前,你想过要去逛一趟吗?”

“去马德里?”,我诧异反问。

她炯炯有神的看着我点点头,样子诚恳得不像是寒暄。

“虽说我不抗拒,但要说真的要去一趟马德里,倒是没有认真规划过。”,我说。

“要是你要去的话,我可以与你一同前往,我需要个伴。”,她朝我说。

“再说吧,再说吧。”,我不想破坏气氛的附和着。

接下来我们聊了一大段关于马德里的话题,其实主要是单方面听她叨哔叨个不停;她继续用歪歪斜斜的南腔北调描述着马德里的一条名为埃梅内希尔多的长街,这条长街每一块地砖纹理都是菱形、之后又详细描述城市下水道里老旧的排水设施、和一个郊外的一个艺术镇。

她擦擦鼻尖继续讲述着艺术镇内一栋在老人院旁的圆形喷水池边有一栋白瓷片和红瓷片的楼房,楼房不高有三层,属于是她买下的一栋私人财产,周围每天有拿着竹竿和风筝的男孩到处张贴海报和小广告,楼房下面每当下午都有三位穿着吉卜赛风格围巾的老奶奶在一旁的晾衣绳下用不标准的西班牙语聊着海鲜贩子当天的食材是否新鲜。当临近斜阳时分,她便在顶楼脱光衣服,让尚有余温的斜阳照射在自己的肌肤上。每离开一次马德里,房子上张贴的海报和小广告就比上次更多,此时原本刺眼的牛皮癣已经多到几乎覆盖二楼之高,反而如今变成像是一栋活生生的艺术。

我此时翘起腿拖着腮听得相当入神,仿佛身临其境身在其中一般,她总是描述得绘声绘色,天马行空又贴切某方面的现实,像是一本幻想主义者写的现实主义小说,单纯说着一些令我喜欢的虚构故事。在一只带有羽翼的独角兽飞向天际线后,我们陷入了沉默…她像是一个喝醉的孩子一样眼神定格着,愣在那。

但突然间她又恢复笑颜,一惊一乍得在我眼里显得相当可爱。她渐渐缓和,然后把头低到我的脚边,手掌从滋滋按压沙发皮的声音上脱离,朝我裤脚伸去,我感觉到我的裤脚和小腿边的袜子被她捏扯着;很快,她捏着两撮灰毛,脑袋从我裤脚边抬了起来。

“唔....唔唔,像是猫毛。”她自顾自的说。

“猜对咯,就是猫毛。”,我本以为她是一个与细腻和敏锐无关的人,但显然我猜错了,我并没有产生什么反感,反而有点欣赏起来她的细心。

“喔…原来你养猫啊?”,她聚精会神的瞧着那撮lucky的毛问。虽然我每次换装出门前都会尽量拍去身上沾上的猫毛,但猫毛总会在你以为身上一干二净时偶尔出现在你的袖口、裤脚、领口衣尾或者某一处纤维上。

“一只英短猫,虽然是短毛猫,但该掉的毛还是会掉。对了,它叫Lucky。”,我补充道。

“lucky…lucky,嘻嘻嘻。”,她嗤笑着,笑声做作得显然想尽量让我去讨厌她,但却因为太过明显而显得她更加蠢了。她见我没有生气的迹象,于是继续说道,“lucky,好俗的名字啊。”她扬了扬指尖,那撮猫毛飘落到地上几乎消失不见,宛如蒲公英一样。

我惊叹于她此刻毫无谈话艺术,她无礼的说着lucky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假装、不附和的直接贬低我为宠物的命名。假如是一般人说出这样毫无礼貌的话,我会暗自生气然后把脸一甩不予理会,但她却给不了我这种感觉,总是燃起那股一厢情愿的好感。

“反正我很喜欢。”,我回击道。

“我没养过猫。”她把弯月眉皱起。

“你想要养一只吗?。”我也随着把眉头皱了皱。

她摇摇脑袋,“我养过兔子。”,她又把那小玻璃瓶握再手里。

“兔子,我大学时期有一位同学养过。”

她歪歪脖子侧头看着我,露出不算夸张的惊喜表情,“喔?你也养过兔子?”

“已经是大学时期的事情咧,而且是我宿友养,我只是帮忙照顾一下,而且也没养多久就死了。”

“嘻嘻哈,真巧,我养的兔子也活不久。”她突然笑了起来,先不说这兔子死了有什么好笑,而且她的笑得也相当真诚,像是打从心底因为兔子活不久而愉悦高兴一般。

“嗯额额,确实糟糕透顶...”,我陪着些许婉转的笑意,语气还没调整过来的说。

她一个劲的在点点头,嘴里罗里吧嗦的嘀咕着一些西巴牙词汇,手习惯性的摸了摸锁骨前的兔齿吊坠,像是有种偏执又蛮横的感染力。

她嘀咕嘀咕突然把手张开成巴掌,向我这边前倾按压在沙发上,沙发面陷入了些许,力道差不多足够压死一只无害的白额高脚蛛,我疑惑的低头看了看纤细的手指,她指甲修剪得显得短而深,指甲深到足以到陷入指头后方的肉里。

“一个人来?抑或是......”,女人问凑近问,像是条猎犬一样嗅了嗅鼻腔,鼻翼发出些许吸气声。

“我陪上司来。”我摇了摇脑袋回答道。

此时她发出一连串像是清嗓子般的喉音,女人脸部暗红暗红的妆容在白色椭圆灯罩的灯光照射下显得像是一具温暖的尸体。她手掌离开了沙发,又往前靠拢按压出一个新手印,瘦弱的身躯逼近着我,比一只没礼貌的兔子更加没有礼貌。女人坐近我,仿佛和我已经是多年老友一样,她突兀又轻柔的捧起我的手,动作很快却很自然,但我还是被吓了一小跳。触碰之间感觉到一股软糯感,她近乎与用一种捧起首饰盒一样的方式捧着我的手,要是粗鲁一些的话,我早就把手收回。

“你手指很好看,而且比我的还要长呢。”,女人仔细的查看着我前不久做的指甲喃喃。

“呃呃,是的。”我附和应答。

“但你的指甲…噢。”她仔细看着我的手指,“不错不错,很好看的指甲。”继而喃喃自语。

“嗯嗯,在西边广场的负一层的指甲店做的,那家店老板娘人很好,而且款式也多。”我介绍她店铺名字。

“可以陪我去一趟吗?”,她猫一般的望着我。

“马德里?”,我急问。

她短促的摆了摆手,“你方才说的那家指甲店。”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我和她还刚刚搭上话,虽说对于一个陌生人,怎么拘谨都不为过,但我对她直观想象和初步印象都好的出奇,也许我打从心底就对气质独特的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度。像是你一生中遇到的某些特别顺眼而且富有独特信任感的人,而且这种人你一辈子遇到的数量屈指可数。

她见我迟疑,便姗姗慢慢的放下我的手,像是放下一块易碎的玻璃制品,从一个黑皮革的手提包,拿出一张名片,骨质卡片整张由纯黑色打底搭配粉色字体,全是法文,还有阿拉伯数字组合成的电话号码,我顿了顿急忙从她手上接过名片,她此时笑着对我说了一句西班牙语,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听不懂,只是尬笑恭维的点着头。

“你们聊的不错嘛?!”,总监端着酒在我们沙发之后突然询问道。

“你来啦。”,我朝总监说道。

“看来相处得挺融洽嘛…”,总监喝了一口剩余不多的香槟。

“一见如故。”女人侧过半边脸不屑的对总监说,以这种不屑的态度来说,两人应该认识,而且认识很久。而且女人不满的脸上甚至有破裂痕迹的错觉。

“这就是你所谓的上司?”,女人质问般朝我问道。

我似乎感觉有点不对劲,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我们很熟悉。”,总监浅笑对我说。

“我可跟你不太熟....”,女人装作生疏的打了个哈欠。

总监把目光从我横移到女人的那张气鼓鼓的脸上说,“她可是我最得意的帮手。”,像是强调些什么。

女人瞪了总监一眼,板着脸把半边脸抽回,她看着我像是争抢玩具一般错觉。脚上膝盖往我这边靠了靠,黑色鞋尖头焦躁不安胡乱踱来踱去,愁眉加撅嘴像是受到了侮辱。她喝了半杯香槟冷静下来。

“怎么样,你会陪我去吗?”,她无视了总监又朝我问。

“美甲店?”,我问。

“嗯。”,她凑握着我的手。

我心想陪她去一趟美甲店也可能是一种另类的乐趣。正当我想开口应允时,总监则开口对我说,“来吧,我们也该起身走走,我有几位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

说罢,女人突然站起身,小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一些听上去不太友善的西班牙文,然后把杯子里仅剩下三分之一的香槟和冰块一同泼到总监脸上。

如此突然,原本尚有余温的沙龙展变得冷飕飕,无数对眼神投往这边。我短促的被吓了一跳,吓得立马用手捂住了嘴唇才没有喊出声来。

女人用不标准的中文骂了一句,我一时半会听不清,她便气鼓鼓的用自己的羸弱的小手推开总监宽阔的肩膀。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边目送那个女人消失在一幅画的尽头。此时,我尴尬中带着一丝难堪还有三分不知所云,一边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总监他则淡漠的神奇显得十分令人心疼,冷冷的冰水浇下了他几缕黑发,从额头流至鼻尖,把那几缕黑发往后回拨。我抽出正装袋口里的小手帕,姗姗为总监擦拭着下巴轮廓正在滴落的香槟酒。

总监露出难堪的笑容,不好意思的从我手上接过小方巾,把脸上优雅的狼藉抹走几分。

“怪难堪的…”,总监抹了抹脸庞对我苦笑道。

“真的太胡闹了…”,我看着总监苦苦发笑。

“她一如既往的神经质。”,总监看着那个引起骚动的怪女人消散的那个方向,嘴上说着一些并不是对我而道的话,脸上露出另外一种笑容,一种尽在掌握的自如微笑,他这张脸总是靠笑容来表达。总监一直以来就是如此淡然和镇定,我从未见过他因为外力或不礼貌而失态,他总是自如般笑脸相迎,从未发怒或露出委屈之情。

——(总监这种镇定从容的态度印象最深刻还是在某次招待客户时发生的争执体现而来;那时候我正接待一位从马来西亚来的电子零件客户,其实我相信并不是马来西亚这地方的问题,只是单纯是这位客户的自身问题而已。

当时也许是一些因为宣传内容的纠纷产生,当时我还不清楚所为何事,便如往常般给这位客户端去咖啡…只是没想到这位客户非但不领情,还拨翻了我手上的咖啡。杯摔碎在地上,袖口和胸前咖啡迹在沿着纤维蔓延,但万幸的是滚烫的咖啡并没有烫伤我的肌肤。

我反馈性的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似乎是杯子摔碎后引发的应激情绪,那位客户继而用极度低劣的口吻辱骂着我,其恶语相向的刺耳与恶毒让我复述一遍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程度。

我其实已经算是一个较为怯懦的人,往往遇见这般大多会躲避示弱,但当时听见那位无理取闹的客户满嘴喷粪还是难以掩盖怒火,虽然与客户发生口角我也有责任,但我还是难以忍受的用一种较为弱势的态度来反驳。没想到那位客户却恼怒的朝我肩膀推搡着,但他也许因为本能的保护欲并没有全力以赴,瘦弱的我也没有被推倒的程度…但眼看就要发生冲突,总监也闻风赶到我身前。

总监站在我身前一手护住我,一手抵在那位客户的胸前,一边则试图用温和的方式尽量说服对方。也许是总监高大的身躯让那位客户感觉受到了更大的威胁,他用力的朝总监推了一下,力度之大连总监也差点失去中心。他身躯一直维持充当着隔开我和那位客户的屏障。这场闹剧一直到几位男同事和安保人员赶来才方可休止。那位客户被请了出去,在夹带不满的被迫离开时,那位客户还朝我吐了一口痰,但那摊恶心的东西溅在护在我身前总监的外套上,尽管遭遇如此无礼,总监仍然只是轻描淡写的用纸巾擦了擦,并没有丝毫影响以往他那淡然的面具。那时候我相当好奇,总监这个人他是否有作为普通人的通用感情,他有愤怒这个情绪吗?假如有,那么底线在哪里呢?

经历了刚才的闹剧后,这场艺术展的气温像是刚刚泼洒的酒精一样极速挥发,此时现场已经变得冷飕飕的地步。总监向我提议离开,我无异议。

他简单而的与几位相识的人道别后,便与我一同走出宅邸外。路旁停默契的停靠着几辆豪华计程车待客,还有昏地和灯柱的黑倒影和道路尽头正在离开的一辆计程车的刺眼红尾灯。

乘坐上计程车,我看着那栋发光的宅邸心里不断回荡着一些自我发酵的问题,还没待我想清楚…计程车就拐了一个U型弯道进入到一条隧道,我不知道隧道通往何处,但隧道内一路顶部的老旧昏黄照明让我心生倦意…我在想,在这种情况下驾驶车辆,一定很容易发生意外,但我也觉得,就这样让车辆一直往前走,也不是挺好的吗?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