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摩洛哥森林(2 / 2)

总监紧随我起身,绅士般搀扶着我,“那你照顾好自己。”

我向各位挥挥手,脚步带有些许紊乱的拐出厅侧门外。

沿着宅邸下长廊一直漫步而行,在步过长廊的过道时,不远处的一栋复式旧邸前方传来阵阵炊烟和欢声笑语,当我往那边走去时,看见一个露天游泳池,游泳池两侧浅草地上摆放着像是西式婚礼的两条长纯白色长毯,长毯两旁还有侍者在烧烤架侧把持着火候和提供服务。游泳池周围有不少宾客,泳池边有人躺在沙滩椅上聊天吃喝,有的则坐在露天木椅上聊谈。反而游泳池内除了几名戏水的人外就只有一位在自由泳的男人。

我没有想过加入其中,而是独自穿过了露天游泳池,走进了游泳池后的另外那栋独立复邸内。继续沿着复邸下的一条长廊走到一个楼梯口,途中偶尔有一些宾客靠在楼梯口周遭长廊的扶手上把酒言欢,我低头寻觅着一个足以容纳我的空间,准备一个人等待着无聊聚会赶紧散场。

沿着复邸二楼一路走,在准备气馁的时候我走过了一间没有人的房间。我往里张望,是那种带有卫生间的独立套间,房间门没有关、里面也不像是有人,站在门外往里瞧上去像是接待室,我更倾向这样去叫它,接待室装潢并没有外面那般气派,只有一张木圆框里面是玫瑰花图形的玻璃圆桌和两张只有椅背没扶手的组合椅。圆形玻璃桌中央摆放着一个天蓝色的玻璃烟灰缸。

我走进接待室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双手扶着额头,呼出一口闷气,也许是没有其它人的原因。竟然会有松了一口气的错觉,绕着瘙痒的脸颊继续环顾着周遭,墙的电路插口旁摆着几个装红酒的木箱,木箱的盖子不翼而飞,箱内也只剩下防燥木屑,原本装载的酒品则应该统统拿去接待来宾。朝向身后还有一扇低矮的后门,从后门的玻璃看过去外面应该是独立露台,在安静的情况下我甚至能听见外面些许躁动。

我耸肩扭脖,关节处随着活动嘎嘎作响,仰面时才意识到接待室天花是倾斜的,而且还有一个被架起半边的天窗,天窗外除了还没完全幽暗的天空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

我从手提袋里翻开化妆镜,看来那杯冷飕飕的红酒没有浇花我的妆容、镜子里反映大致上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嘲笑的部分,我不解为何总是有一股似曾相识的错觉,被凝视的错觉。

虽说心情稍稍恢复,但依旧有股郁闷压在胸口,又从椅子上坐起,我跺跺脚往身后露台走去,露台外地上摆放着一圈被细竹枝条定型的盆栽白茉莉,盆栽抵在栏杆旁像是一道风景。栏杆斜下方穿来刚刚露天泳池的嬉闹声,些许烧烤的椒香味偶尔飘来。

此时,手机铃在我眺望远方隐秘的盘山车道时毫无征兆的响起。我掏出手机瞥了眼号码,意识到是闺蜜的来电时便摁下接听键,“喂....”

“在干啥呢?”,闺蜜声音带点断断续续的电流音,但活泼的声线让我稍微感受些许开心。

“没干啥。”,我憋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说。

“怎么啦,怎么语气听上去怎么有点垂头丧气的。”

“只是心情有点差咯。”

“该不会是被欺负了吧?”

“没有啦,只是有点累。”

她那边此时传来一阵猫慵懒的喊声,“Candy想你了,它对你说,你已经好久没过来看它了。”,此时闺蜜原本不算刺耳的电流音逐步燥耳。

“好啦,我放假就过去看Candy。”,我对着电话的撕扯噪音提高音量说着。

接着,又一阵噪音把闺蜜说得一句不知道什么话给覆盖过去了,“哎,你那边是不是信号问题,怎么总有一股电流声咧?”,我问。

“不会吧,此时我就在宠物店里,是不是你那边信号不好?”,接下来又恢复些许,虽然还是有白噪音,但起码听得清她说什么。

我环顾了山腰间的别墅周遭,“确实有这个可能,这里起码看上去就不像是信号特别好的地方。”我说。

“那好吧,你都用信号不好来做借口了,那就先挂咯,你有空就过来宠物店找我咯。”

“哼,才不是借口好吧。”,我说罢再补充,“那过几天有空的话就来看你咯。”

“好啦好啦。”,闺蜜的声音伴随白噪音戛然而止…挂掉电话后,我嘴角扬了扬,但算不上是开心,但起码原本委屈的心情逐渐消散。

郁闷心情过后总是有意无意想起刚才总监和那几位宾客聊谈的话题;虽说不上骇人听闻,但起码是有一些惊悚元素和带有说不清道不明…用难以言喻来形容再好不过的感觉。

我一直沉思,看着阴阴郁郁的盘山公路被连绵不绝的高耸树冠半蔽得遮遮掩掩……难以放空的脑子全是关于摩洛哥、长路、渡夫等等的关联;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一头扎进那条关于摩洛哥树林的长路里,走不出的长路尽头像是死胡同,死活看不见终点。闷闷不乐看着下方独自透着气,听着依稀的戏水声与嬉笑声从下方传来,等待着这场宴会遥遥无期的曲终人散。

“你在这呢”,此时在下方喧闹的聊谈之中出现了一股鬼魅般清晰的声音,我过后才发现声音是从身后穿来。我以应激般的反应般猛得转过头,头发沿着惯性甩打在自己脸颊上略微刺痛,转过身才发现,那个背后般的声音是总监发出,甚至刚才没有察觉到这副声音居然是他的。

“找到你咯!”,总监手里没有了那杯粘在手上的香槟,而是双手插兜走进茶水间,铮亮皮鞋走在没有地毯的瓷砖发出悦耳的声音。

我则从独立露台走回去,挤出微笑,“怎么啦,可需要我陪你?”

“没,只是想看你感觉好点没有?”,总监坐在我刚刚坐过的椅子上。

“好多了,在开阔的地方待一会,深呼气几口就好起来。”,我指了指天窗,坐在总监对立面,他则欣慰的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呢?”,我随口一问。

总监没有回答,低头让笑脸看着地上揉杂着白灰纹的瓷砖,后自然的转了转话题,“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今天会变成这样,让你受委屈了。”

我摆了摆手,“哪里,是我不习惯罢了。”

“想必你一定感到被冷落和无聊吧?”,总监继续安抚着,语气像是安慰一个受惊的女学生一般。

“冷落的话忍忍就过去了呀,无聊倒是说不上太无聊啦,但这是工作的一部分不是吗?”我说。

听到这样说完,总监倒也没有再些说什么了,只是蹭蹭笑出了声。我也跟着他一同展露笑意,此时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你和她是如何认识的?”,我话锋一转的指了虚无的门外问起刚刚那位艳美的女人。

“没想到你还有心情了解她。”,总监嘴角上扬,胳膊抵在圆桌边缘,“我和她彼此父母都是生意上的伙伴,要真说第一次有交集的话,在伯明翰念书的时候吧。”,总监像是肯定着自己的回应般边说边点头,一缕发尖在点头时宛如的魔鬼犄角从整齐的发型上下垂,像是戳在我心上。

“你去伯明翰的那段求学时光吗?”

“嗯。”他点点头。

“学得是....财经?”,我问。

“也可以说是财经,但准确来说的经济学。”

“所以…你很喜欢经济学吗?”

总监此时仰面望向窗户外的薄层,突出的喉结搭配着领结上整齐至极的些性感的凌乱。

“说起来的话,我对经济学其实没什么热衷。”,总监此时脸上出现些许冷静的苦涩感。

“那不是很奇怪吗?”,我疑惑的问道。

“为何说奇怪呢?”,总监说。

“你对财....经济学没有兴趣的话,为何要到异国求学、为何又付出时间和心血与为此付出这么多努力呢?”,我问。

“的的确确是很奇怪,虽然我对财经学没什么特殊努力的方向,但确实是可以强迫自己为此付出努力,甚至我成绩也一直保持优越。”,总监拨起那缕发梢,此时看起来他的那副微笑面具变得有点苦味,似乎与生俱来就挂在脸上,我不知道对一项自己并不热爱的事物而付出努力是否徒劳,但他看起来像是对什么东西都是如此。实话实说,我未曾知道他有过什么那副微笑以外的面孔。

“那…你原本自己想学什么呢?”,我文火慢炖的继续问。

总监扁了扁嘴,认真思考着,看来我这个问题像是把他问到了,又或者他只是假装露出被我问到的表情。总监出神的看向我脚边的地板周围。

“没有认真想过,学什么都可以。”总监认真的看着我的眼说,“学什么都一样。”,总监又说了一句,眼眸里像是有点湿润的泛光,笑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我也露出相对平缓的表情,“那你平时空余时间喜欢干些什么?或者通俗点来说,有什么爱好。”

总监扶了扶额头,“说起来实在丢人,因为就算在爱好这一栏里,我也没有什么说得出口。”

不知道为何,我居然有点心生怜悯,假如总监他没有对我说谎的话,那没想到眼前这位男人,这位优雅风度翩翩上司的生活居然如此贫瘠。

我继续侃侃而问,“总归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吧?”

“嗯…”,总监摸了摸自己下巴,眼眸往眼眶上靠了靠,像是努力想出一个不太枯燥的回复。

“假如实在想不出…别管这个无聊的问题吧。”,我说。

总监对我笑着耸了耸肩,像是轻松了不少,手从正装外套掏出一个银质纹理的烟盒。

“抽烟吗?”,他从银质的纹理的香烟盒抽出一根细长般如同女士般款式般的香烟朝我问道,老实说我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香烟上,而是完全被那个档次十足的银质香烟盒勾住了眼球。

“嗯。”,我接过香烟,夹在指间。

“经常抽烟?”,总监给自己抽出一根。

我摇摇头,“偶尔抽几根。”

总监掏出一盒红黄相间的火柴盒,“嚓”的一声,火苗在黑炭头燃起。实话实说,我已经相当久没有见过有人用火柴点燃香烟了,此情此景像是一部说不上名字的老式黑白片。

总监一手举起火柴,一手护着火苗微微向我靠拢,我嘴唇叼着烟凑近火苗,一手假状遮掩虚无的风,他点燃我嘴唇上的香烟,继而把自己嘴唇上那根也引燃,手甩灭火柴,火苗化作一缕白烟往天窗上飘。

“我第一次抽烟的是在大学,那时候加入了一个欧洲文学艺术史的社团,被里面一个社长强迫抽的第一根。”,我呼出第一口烟,娓娓说道。

“那说起来,我抽烟的时间也和你差不多。”,总监看了一眼自己手捏着的烟头说。

我嗅了嗅自己呼出的烟,诧异香烟味道清淡得像是沸腾壶口的蒸汽,“前阵子买过一包。”,我又抽了一口说罢,“没想到个把星期也还没抽完。平时我也是除了交际或者特殊时刻才会偶尔抽一根。”

“特殊时刻,像是…现在这样此情此景?”,总监挤出烟雾掩盖着笑容。

“嗯。”,我点点头,手指夹出嘴唇叼着的香烟瞧了一眼烟头,诧异于这牌子的香烟味道相当清淡,甚至比我以往抽最清淡的薄荷烟更加寡淡得多,味道像是熏烧过后的药草一样,与便利店能买到的香烟相比,显得特别特别明显。但还有一处与普通香烟不同之处的,就是总监这种香烟呼出的烟雾特别多,但烟雾却没有那种浓郁的刺激性气味,而是一种宛如蒸雾霾气般的朦胧。我直观感觉怀疑这更像是一种表演用的香烟,就是那种魔术或障眼法为主要用途…不知道我判断是否准确。

我们短暂陷入沉默,彼此起伏的缓缓呼出烟状雾气,享受着一种渐变的氛围。

“很奇怪呢?”,我问。

“嗯哼?”

“我以为我抽那个牌子的香烟已经足够淡雅,没想到你抽这种更是如此,难怪我从来没有闻到过你身上有烟味,难不成你只抽这个牌子的香烟不成?”

总监点点头,呼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烟圈,“是的,这种牌子的香烟大多用于一些魔术用途或者戏法表演,味道虽然也有,但很淡很淡,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像是一场魔术、一场障眼法一样。”,总监笑得颇为得意,继而指了指方才呼出的浓郁的烟圈,此时烟圈越来越大,同时也越来越薄。

“那大概一周抽多少包这种烟?”,我瞧了眼香烟过滤嘴末端问。

“这倒不多,我一天只抽两根。”,他也随着我一样的动作看了眼过滤嘴末端继续说,“而且啊,绝对不会多抽一根或者少抽。”

“好别扭呢!”,烟雾从我嘴唇呼出一个难以概括的准确形状,“假如这样限制自己的话,会很难受的啦,虽然我一周也抽不了多少,但假如特别想抽的话还是可以多抽几根。”

总监没有说话,只是抵了抵下巴表示认同后便露出一副轻浮姿态眺望远方着天窗外黑色天空,烟雾便稀后他又开口,“要计较起来的话,每天抽两根烟的这种习惯就是在英国留学那会开始的。”

“英国嘛…就是刚刚提过伯明翰留学那段时日吗?”,我用明知故问的明知故问。

“嗯嗯,没错,正是我们刚刚聊到的伯明翰。”,总监把手指在玻璃烟灰缸上抵了抵。

“伯明翰的时候有什么新鲜或者有趣的见闻吗?”,我看着玻璃柜里的烟灰问。

“嗯…”,总监抚了抚自己的下颚,“确实并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什么都像是旧的一样,城市、街道、建筑,都像是维多利亚时期般旧东西,充满旧世界抵抗时代的腐蚀痕迹。”

“这么夸张吗?”,我说。

“不夸张的话,怕你不信嘛。”,总监朝我挑了挑眉毛。

“但听起来也挺不错,毕竟在我们这座崭新的都市里,很少有抵抗过腐蚀的痕迹。”,我说。

总监立马点点头,看得出他很喜欢我这个回答,“现在越来越多新东西了,但我们又难以抵御原本是崭新的东西缓缓变成旧物,然后旧物又难以避免的变为无用之物。”,然后总监眉宇之间微微紧凑,脸上洐出一种难以追回的寡淡微笑。

我扁了扁嘴,表示些许赞同。

“你喜欢新东西呢?还是喜欢旧事物呢?”,总监眼神炯炯的看着我问。

“不能一概而论,一样东西存在之后,就已经时时刻刻在经历变成旧东西的过程了。”,我也把烟灰往桌上的玻璃烟灰缸内弹了弹。

烟灰落在烟灰缸内像是沙一样散开,我们彼此短暂无言的看着烟灰,总监抽完香烟后原本凝重的表情也随着恢复,“行啦,原本还担心你会不会躲在角落哭鼻子,现在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总监胳膊离开了桌子边缘,弓起食指往门外指了指。

总监把嘴唇的烟深吸一口,“呼。”他呼出一朵伞形的烟雾,他从椅子站起,身躯把原本成型的烟雾撞得支离破碎。

我深吸一口后急忙的摁熄了烟头,此时总监已逐步在门外。我匆匆呼出烟雾,不合时宜的云雾缭绕笼罩着我的眼前。门外的总监在我双眸前只剩下基本轮廓,我看见那轮廓朝我挥挥手,我也朝他挥挥手,随之而来是渐远的脚步声。

等待烟雾逐渐消散后,我清晰的听到外面喧闹和洽谈的杂音。看不见的喧闹随即让我陷入若即若离的陷入一种哀伤。室内烟雾也越来越稀薄,我看着天窗,看着烟雾往上飘。又看着门外,随即把所剩不多的烟蒂抵熄在烟灰缸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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