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五)26(1 / 2)

我的家邻靠着白水,我们也依靠着白水而生存,我的父母都是渔民,是很传统的渔民,乘着小舟撒网捕鱼,日复一日,没有大规模的机械设备,也没有庞大的团队,我们是旧时代的弃民。而爷爷是摆渡人,专门在白水上送人们到对岸,这是一个濒临灭绝的行业,像是十九世纪末的海盗,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的容身之处已经越来越小了。尽管这样,我依然认为这片白水无穷广阔,深不可测中蕴藏着某种奇迹,某种牵引,它和我的家是浑然不可分开的,若是分开了那家也不成家。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上爷爷的小船,小船来来往往,孜孜不倦地接送着客人,它那刷着桐油的木板上凝聚着白水与时间的力量。小船微微摇摆,水面上泛起一层层光闪闪的圈纹,水将其推往远方,然后恢复平静,如镜。我听到游客在船艉谈笑,爷爷矗立在船艏,撑着竹竿,愉快地哼起绵长的调子,像竹笛一般,在氤氲的水雾中,它似乎比这片朦胧的白水还要悠远,似波涛一般,将人们的心神也托举到不远的彼岸。祖父是船夫,但又不仅仅是船夫,他精通于陶笛,古琴,琵琶,小号等乐器,也能歌善舞,我就是跟着爷爷学唱曲子,如今大部分都早已忘却了,唯独哪一首尤为清晰。爷爷在船上常常唱起,我虽没有特地学过,但耳濡目染下,我便也能哼唱。爷爷唱时颇有气势,然而我唱时却柔下来了,好似摇篮曲。爷爷说我唱出的是水而他唱出的是风,我唱的是风平浪静的清水,温和而婉丽似窈窕淑女,而爷爷唱的是风沙卷起的浊浪,热烈而深沉,这是他的人生,他那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平淡的人生。

我不知在起伏的徐徐清波中徜徉过了多少岁月,在爷爷的船篷里,我聆听着一批又一批的乡亲或旅客,他们或拉扯着家常,或讲述着他们的来历,从他们的来历中,我便能猜出他们要流向哪里,有的是来赏玩的,有的是要到外地去上学的还有的是来看望亲人的等等。这浩淼的白水,我幻想着它托举着我们,将我们载向遥远的大洲,梦幻的岛链,世界的彼岸,他人的故乡,触不可及的未来。我对人生的憧憬与深邃遥阔的天地的遐想就是在这时启蒙的,不知道如今的我还怀有这样一份幻想吗?

然而,这样承载着我的白水,有时也会化作咆哮的猛兽,打翻我安稳的睡床。我依旧铭记着那个风雨交加的夜,乌云密布的天空曾一度是我的噩梦,它将我抽离美好。

那时天已经阴沉下来了,缺少阳光照耀的水面波澜不兴,凝固如一摊黑油,爷爷说这是暴风雨来时的前兆。爷爷正在整理船具,再送完最后一对男女就要回去了。这对男女的外貌很相像,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兄妹,妹妹好像有点怕生,总是依偎着哥哥。哥哥的身材比较高大,将妹妹的半个身子结结实实地掩在后面。爷爷本叫我待在家里,可我又偷偷跟过来了,在我的眼中阴云下的河也是白水生动的一面,我睁大了眼睛,疑惑地问白水为何作此愁态。

白水绷紧了脸,如临大敌。不多时,阵阵疾风刮过水面,限期难看的皱纹,白水如黏膜般艰难地移动着,我看到远方的厚云在盘旋,堆积。

“不知道两位客人在这种天气下要去哪里呢?”爷爷撑着船,又哼起了歌i,面对这样的天气,爷爷毫无惧色,可是那厚重的欲压城的乌云,密不透风地遮天蔽日,这是一种极强的天地的威严,在这种威严下,那歌声总有分苍凉。不多时下了零零星星的小雨,雷电在远处訇訇地发出郁闷的响声。

“我们要去……”女人有点难堪,呼了一大口气便不说话了,她向男人投出求助的目光。

“我们是从近处的小县城里来采风的,这里风景好。”男人替女人答道,“您觉得呢?您觉得这里怎么样呢?有什么好去处呢?”

“你们外来的人来这里,自然觉得新奇,我们本地的人看多了可就觉得都一样的喽。倒是这一片水,你们也许觉得她和其他地方的河啊湖啊没什么两样,可在我们靠她吃饭的人眼里面就不一样喽。”

男人好像陷入了沉思似的,缄口不言,凝神于这片缓缓蠕动的白水。

“就要下暴雨了。二位要想去看什么的话,我建议还是等雨停了吧。你们看山麓那一片,办民宿的还是挺多的。”

男人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去爷爷的目光看去,葱郁的湖岸被阴云所笼罩。

“这场暴雨要持续多久呢?”

“说不上来,也许转瞬即逝,又也许能持续个好几天。”

“现在就觉得很黑的样子了。”

“嗐,现在还算好嘞,到下起雨来时,就像在脸上蒙了黑布一样,在雨里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客官啊,我跟你们说,那时候可千万不要冒雨出门,尤其是走在河边。我记得一次下大雨时,我们村里曾经有个姑娘好像是和谁闹了矛盾,一赌气跑出门,结果一失足掉进湍流的河水里就被卷跑了,连呼喊都来不及,尸体过了几天才在下游找到,可骇人了!”

“当时难道没有人去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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