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不到的尽头(二)(2 / 2)

大泽的母亲是在一家酒馆里当接待,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工资微薄。而他的父亲则是一位精明的投机商,也是一个出了名的浪子,靠着投机曾赚得盆满钵满,然而这些钱里面有多少是粘着肮脏的无从得知。后来大泽上了高二时,一次投机失败,他赔了很多,而且平日里挥霍无度,积蓄很少,日子变得艰难,而父亲也因此开始一蹶不振,终日喝酒,在别的酒馆里调戏女人,家里不再找得到他的身影,彻彻底底成了几乎无可救药的浪子,曾一度闹得差点离婚。大泽在父亲生意破产前,用起钱来也没个概念,高档鞋子衣服说买就买,然而破产后,突如其来的贫困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这场冲击令他的表演变得不再稳定,他不再能够自若地与他人说笑,他心底的自卑再次喷涌而来。为了压下这个自卑,他撒下无数个谎言,以使他仍看起来是一个从不缺钱的公子哥,而为了维持这些谎言,不知道有多少次他与母亲吵架,如果能得到钱那还好,如果得不到,他就不得不另想办法进行哄骗,又或者是——偷窃?

是的,大泽曾经差点就犯下了“偷窃”这一罪行,然而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逃脱了法律制裁的毛贼。

那天,他真的不忍回顾啊!那天晚上,雨倾盆而下,学校里灯光昏黄地闪烁着。教室里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现在正是晚上八点。

而他只身一人站在那里,不断地自我说服道:“不会出问题的,夜深了,外面雨也那么大,应该不会有人来的。”那会儿还不像现在,很多小城镇的监控覆盖率还没如今那么高,那时监控也刚在试安装的阶段,学校离装监控也不远了。

在白天时大泽曾无意间看到他的一位朋友(虽然按照大泽的内心,他从来没有把别人当过朋友)在课桌里塞了一沓钞票,大约有个两三千的样子,那时去偷钱的计划已经悄然在他的头脑里酝酿。在放学时他又去看发现那沓钱并没有被拿走,百般挣扎后,他现在正站在这里。

“他们不会发现是谁偷的,我只要表演得够好,就像平常的表演一样,不是吗?”

“再不行动的话,等装了监控以后就很难有机会了。”

这样想着,大泽终于狠下心在那张课桌里摸索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灯突然被打开,大泽也在这时从课桌里摸出了钞票。

“啊,大泽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这不是你的位置,你为什么会拿着那么多钱?”走进来的是一位瘦弱的男学生,他的名字叫“余幸”,这个名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但不是出于憎恨却是出于感激。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大泽想要狡辩,但男学生从他的位置里抽出一本书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大泽终究是把钱又塞了回去。

那时他是犯罪者,而那位男孩是目击人。

那天晚上,他始终祈祷着男学生不要告密。那天晚上,他的精神无比脆弱,屋外连续不断的暴雨如刀子般狠狠地插进土壤里,扎破了血管,血红的水从地底喷涌而出。他在胆战心惊中迷迷糊糊地入睡,而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即将破晓的街道上,浑身泥泞不堪,就像他那万分丑陋的内心一样。

后来,那位男同学终于是把这件事情告发了,但并没有直接说给老师,而他尽管没有真的偷,但大泽却全部都承认了,而那位朋友知道他并没有偷走,一开始他还为大泽辩解,可到后面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最后,在黑暗的走廊中,他与大泽分道扬镳,他只留下一句话:“你真是一个又丑陋又卑鄙的人!就像蟑螂一样!”。人们认为终于揭示了他的真面目,从此他便被疏远,被孤立,被欺凌,但他一声不吭,毫无怨言,因为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是个万分脆弱,万分懦弱,万分卑鄙的人,他觉得这就是上天给予他的惩罚,也是救赎。

自那以后他看待金钱的态度已经完全大变了,他开始接受自己的贫穷,以致于后来高三时他的父亲又摇身一变恢复了往日的富有时,他再也无法接受了,他是个懦弱的人,他害怕自己再次沉沦于这虚幻之中。

然而,家庭问题从来都没有随着金钱而得到解决,父母之间虽然明面上还保持着夫妻关系,但早已同床异梦。正如前面所言,他的母亲是个很传统的封建家长,然而婚姻却是极为“现代化”,她面对这个支离破碎的婚姻,没有愤怒,没有妄想,没有悲伤,只有无穷的恐惧。她是个柔弱的女子,她只好将所有的恐惧化成在他那曾始终唯命是从的儿子前的强硬与专断,大泽在高二时候虽然离开父母独自居住,可这样的强硬依然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始终影响着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又开始表演顺从,但内心中却是极大的反抗。最终在他考上宗政大学,这个二流学校的那一刻,母亲几乎hysteria,而他也从这个在他心中早就毁灭的家庭中彻底抽身离开。

他没有住大学的宿舍而是寄居在了一处郊区人家家里,那户人家的房租很便宜,他靠着平常打工完全可以活下去,甚至有时还能买一点自己心怡的东西。

平常,他就和那户人家住在一起,他是租的里面的一间卧室。那户人家只有一对母女相依为命,据说父亲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后来出了车祸死了,只留下她们去偿付债务。

母亲的名字叫新垣秋穗,女儿随的是母姓,名字叫新垣彩春。母亲平常在稍远一点的纱厂里工作,女儿住在郊区的一所高中里读书,女儿读书很卖力,常常能看到她一个人学习到深夜。彩春的高中离宗斋大学不远,而大泽那边在三四点钟就放了,纱厂那边放得晚,大泽便常常去替秋接彩春,但是大泽并不擅长做饭,虽然有在学,但最终还是要等彩春的母亲回来。秋穗阿姨手艺很好,饭菜十分美味,每天也都会为大泽做饭,然后一起吃,每次大泽看到秋穗阿姨拖着疲累的身体为他们烧饭,总是很对不起的感觉,有时他竟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能够坐在一起吃饭好像是她们最感激也是最开心的一件事情,在餐桌上,她们倾诉一天的苦闷,大泽作为她们家里唯一的男人,总是默默倾听,默默安慰。彩春总是会趴在大泽的怀里哭,大泽轻轻安抚,有的时候他会觉得他的到来好像给了这家人希望,让她们看到了生的光芒。

如此卑劣的我也能为他人带来一点光吗?大泽这样想着。

他们好像一家人。

然而这一切在三个月前戛然而止,那个他不愿回忆而又充满罪恶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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