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蠊(二)(1 / 1)

“唉,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这里了。”晚间,外面正下着雨,大泽穿着员工服站在柜台前拿着扫描枪挨个扫过顾客的商品,然后问他们要袋子吗,刷卡还是现金,最终说一句雨天慢走,欢迎下次光临。一套流程结束,而他至今也没搞明白如此行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就像机器人一般极力地卑躬屈膝以满足人类的低级而又必要的消费欲望,这没什么不好,毕竟自己若想重新活着不也需要去消费吗?

他回到这里其实也是因为偶然经过的巧合,那时老板正在门口进货,他原想绕开,可老板却反而把他叫住,并夸奖他平常工作用心服务周到,还说什么是难得的好伙计,夸奖完又问他是否有意向回来。他实在不知道明明已经辞了职又为什么反而被挽留,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机械的人又如何能得到别人的青睐呢?大泽只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令他得以生存的方法。

看着客人在门口的垫子那儿踩去鞋上不小心沾染的污泥,抖掉伞上的水珠然后插在一旁的置物箱那,一切都精准地运行着毫无混乱也毫无变化,收银机还是那个打开会发出哐当响声的收银机,厚厚的一沓塑料袋挂在一根钉子上,像飘荡的幽灵。

有一刹那,大泽还以为昨天的事情只是一场梦,还以为梦与现实的割裂从未存在就像钟表上的指针从11:59:59到12:00:00那样顺理成章地宣告着新一天的降临,毫无半分犹豫便从那些不堪的时光里平滑地过渡到第二天的苟且。然而,曾经的现实与如今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决裂,如果他现在还想活在现实中,那么过去只能成为游戏似的虚拟,可他时不时会感到这个世界也未必真实,而在回忆中的“虚拟”就反而显得更为真实了。空虚感已经伪装成虚拟感逐渐侵入灵魂,大泽是知道这么回事的,这是打算重新开始的代价,重新开始意味着重新承担从过去剥离出来的抽象的本质,这抽象的本质是什么呢?

“我是个软弱的人……”大泽害怕想起前愆来,那是多么不堪啊,甚至连昨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想要忘记,“这样的我永远都不会被原谅吧……”

门忽然被用力地推开然后哐当一声撞在僵直的转轴上,发出高频的振动。走进来是两个男大学生,一个人有着金色短发穿一身黑色西装,另一个人则背着很大一个背包,大泽认识他们,因为以前的一些纠葛使他们成为仇人。大泽不敢看他,低头接过他递来的饮料,用扫描枪快速扫过,紧接着以一种近乎卑怯的声音说道:

“总共是7.5元,嗯,谢谢。雨天湿滑请慢走。”

然而他们并没有走,红发男生突然大声说道:“大泽津渡?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还没死?”红发男的脸在此刻突然充血而发红,他的眼睛直瞪着大泽,其眼中密布的血丝清晰可见。

“对不起。有什么问题我会努力想办法的。”大泽弓下腰,脸几乎贴到收银台。

“什么?死人也配说这种话?”红发讥笑着,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他的发红的脸仿佛蓄积着某种力量,在这一刻被释放,他的脸色回归正常,然后一把抓住大泽低下的头颅,逼迫他看向自己,大叫道,“你知道像你这样卑微下贱的人应当在哪里吗!应当在肮脏的下水道里,你这只丑陋的蟑螂!”

霎时间便利店里的其他顾客齐刷刷地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了,我们还有事,就别跟他计较了,走吧,少爷。”旁边的那位男生劝道。

“明天放学时不要急着走混蛋。”红发嗤笑了一声便欲离开。

“那个,先生,我能问一下是什么事情吗”大泽不知哪来的勇气,也许是为了向其他顾客遮掩他们之间那紧张的关系,问道。

红发顿了一下,低沉地说道:“父亲死了。是你的那没出息的父亲害的,你记住,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就过去的。”

说完,门又被重重地关上,发出刺耳的振动声。

而大泽站在原地,目视着余波未平的玻璃门,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尽管他不知道父亲到底做了什么。

“我好恨啊。”大泽的内心里集聚着一股由来已久的恨意,在尘世里又沾染上了塑料纸和果皮,如今已经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恨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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