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德凯雪夜入相府（2 / 2）

他知道在京城专门有一类闲汉光棍，俗称“装爷”。以帮人走门路托人情为业，虽不入流，却是手眼通天，能量巨大。寻常人找不到的关系、托不到的人，只要下得了价钱，上至王公、下到地痞，均能一一摆平。拜见龚大人，走不得官场路子，只能找“装爷”。但据说装爷良莠难分，找错了，银子就白花了。

思量良久，问黄义：“所带银两尚余多少？”

图义道：“来京城后除了日常花销打点，还有一千多两吧。”

德凯家在湖北罗田，半商半农的小康之家。进京的七千多两银子，无异天文数字。也是他任县令的消息和进士身份，亲友凑足盘缠。其中不少是放长线图利的。如果县令当不了，人情、银子就都没法还了。

德凯放下架子，去了湖北同乡会所，找关系联系了“装爷”见面。地点是京城目前最时兴奢华的“美河西”酒楼的“天上人间”大包间。

入夜，德凯焦急的在酒楼大门内候着，也是无奈。想不到自己混到如此境地，一会叹自己时运不济，好不容易出人头，一会的抱怨官场不公，尽是无利不起早的官吏。见一乘双马蓝呢轿车一路清脆铜铃而来，心知到了。忙迎上去，轿帘一掀，下来两穿蓝锻袍、戴蓝呢瓜皮帽，帽子上都缀着蓝宝石，一胖一瘦，气度轩昂。德凯正要寒喧，那胖子一摆手，往来路上一指。只见后面又来了一辆四马红呢轿车，四马不疾不慢，四角都挂着琉璃灯，比雪还晃眼，两个银铃叮叮悦耳。马夫先下来，披风除去，把德凯吓了一跳，－－马夫着从七品武官服，马袖上绣着禁卫巡防营的徽标。这么大的来头？！

一胖一瘦两人上前，恭敬挑开厚厚的帘子，左右一分。德凯在四尺之外，也感到轿内一股热气直逼人面，知是轿内有金兽炭盆供暖。一老者仙风道骨、长须皓眉，飘然而下。德凯忙打拱，叫句“那二爷。”那二爷略一点头，并不说话，昂然径直入内。

进了“天上人间”大包间，那二爷一皱眉道：“张大人，咱们谈正事，何必如此奢靡？”手一扬，对四个花枝招展的侍女道：“不劳你们了。”那胖子上前，每个美女发一两银子，打发出门。德凯上前要抢单已经晚了，急躁得一脸潮红。那二爷又道：“张大人一定是订了大菜，都不用，点四样小菜、热一壶黄酒，咱哥俩闲唠。”对着胖瘦二人和平时机灵、当下却木讷的黄义一摆手：“你们去外间吃喝吧。”

两人坐下寒喧毕，德凯才细细说了自己的难处。那二爷沉吟道：“张大人的难事，在下也许能效劳一二。”不等德凯言，又道：“只是，张大人该是知道，这官场规矩大，圈子多，要紧的是跟对了人。要是一步走错，可能一辈子就耽搁了。大人的恩师佟阁老那是什么个意思？据老夫所知，佟阁老与守朴大人的科甲恩师马老大人可是不对付的。”

德凯脸一红道：“学生久离京城，许多关系都疏远了，这个、这个……”

他有苦说不出，恩师那边已经早闲居在家远离朝局，帮不上什么忙。再者说虽是恩师，也只是科举的主官，总共也没见过几方面。况且对他这个素日少孝敬的门生也不爱搭理，同科的进士多半是闲差，几个发达的鼻孔早朝天了，哪把他放眼里。再说使的银子多在吏部上下人等，现在也是捉襟见肘了。

那二爷明白人，不再说下去。话题一转道：“守朴大人的门路包老夫身上。大人大才，日后肯定要发达的，老夫自当巴结。但疏通一些门道上，多少是要打点的。往紧里算也得这个数，”说着，两个手指一扬。德凯一惊，他现在只有一千二三百两银子了。那二爷看出他窘状，并不说话。德凯咬咬牙道：“不瞒先生，学生在京数月，盘缠所剩只有千把两了，容、容……”

那二爷豪爽，一挥手：“得了，算我交了张大人这个朋友，一千就一千！十日之内必成好事！”

等黄义把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和二百两银子交给胖子，那二爷一行飘然而去。

主仆回会馆候信。却左右也等不来。过了将近月余，连牵线人也找不见，方知上当，可这事连案也报不了。

年关将到，主仆晾在会馆，银子差不多都花尽了。

德凯没了主意，又碍于面子，不愿向同门、老乡求告，一时连投护城河的心都有。倒是黄义有主意，道：“大人，事到万难须放胆！不如乘明儿除夕，用老乡的名义硬闯龚府。听说龚大人对江右同乡很关照，这关口去，佟阁老那边也没人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