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名叫“楠”的女孩(1 / 2)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

那盏奇怪的灯实在是过于刺眼,在你初见天日的眼睛里无异于一颗小太阳。

你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即便稚嫩的眼睛被刺痛留下了泪水。

即便旁边的男人女人都在呼唤着你的名字——楠。

你叫秦楠,楠木的楠。

你的诞生并没能给这个世界掀起太多的波澜,世界依然沉浸在即将迎来千禧年的喜悦里。

作为新手的父母相当从容不迫地处理着你出生的各项事务,仿佛对你的培育只是他们的日程表里新增的一项简单工作。

当然,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诞生都是如此平凡。只不过对你来说,父母的态度始终是你心里无法拔掉的一根刺。

父亲和母亲都是这样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显得兴致缺缺,对什么都觉得无所谓。

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他们自己的事业或生活。

相比起大多数的“普通人”,父亲和母亲已经显得足够卓越,普通人费尽心思才能办到的事情对他们而言通常都不足为题。

可能这也正是他们如此消极的原因,眼前的平淡生活实在找不到让人提起兴趣的地方。

“不给爸爸妈妈添麻烦”这件事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你刻进了心里,尽管父母对你的要求并不严苛。

你在很小的时候就提出要一个人睡,夜晚里空荡且黑暗的房间反而更让你感到宁静。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内——你也会在被一片湿意惊醒之后爬起来,默默撤掉自己的床单。

即便是第一次去幼儿园,在一群嚎啕大哭的小朋友里,你也是唯一一个冷静地说着“爸爸妈妈再见”的那个人。

“我们家小楠真是乖呢。”妈妈的口中从来不乏夸奖的话语。

但你其实知道,所谓“乖”或“不乖”,他们都不太在乎。

或者说你的人生如何发展,在他们的眼里都只是平淡人生里又一件什么结果都能承受的小事。

“子女是人生的第二次希望”这种最为常见的父母想法,在对人生本就不报什么希望的他们眼里当然是不存在的。

他们只是负责扮演好“父母”这一角色,就像《楚门的世界》里,妻子和每天都会出现的路人区别只在于角色不同。

你不只一次的想过,如果你一直作为一个普通的小孩,一直就这么成长为一个小姑娘、一个女青年、一个女人,这种所谓的“普通人生”似乎也不像父母想的那么糟。

至少在你的眼里,世界并没有因这种“超能力”而变得泾渭分明。

那年你刚满七岁,放学回家时成功拧断了插在门里的钥匙。

母亲拿出一根不锈钢筷子给你测试,你试了试,筷子纹丝不动。

母亲告诉你,要全神贯注。

那根筷子还是找到了它的宿命,应声而断。

你不明白这根断裂的筷子意味着什么,母亲却很清楚那背后的含义,目光复杂地看着它。

那是她向往一生却永远也无法踏足的领域。

她平淡地向你讲述着“脑笼”,向你讲述着自己和父亲的人生,尽管当时的你只能听得似懂非懂。

作为被计划培育的上一代,她和父亲,以及一群同样背景的孩子,统一接受着规模化的培育和训练,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没有接触过正常人的世界。

在吃什么食物、做什么活动甚至听什么音乐都被规划得一丝不苟的那个地方,“进化”是对他们唯一的要求。

不能说这种措施的确有效,但很快他们中就陆陆续续出现了觉醒的人,加入“脑笼”后从事着各种各样的工作。

父母自然都是属于被留下来的人。

这个计划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即便是没有天赋的人也依然可以继续自己的人生,那些训练不仅无害反而会让他们在各方面尽显优势。

但被策划得过于精密的生活和永远无法达到的目标成了这些人心里再也无法跨越的障碍,在训练营宣布解散并将人员统一流入社会后,这些在象牙塔里呆到成年的人里有近五成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父亲和母亲是因为彼此才停留了下来。

他们也是在外面的社会里努力了很久才让自己接受,人活着并不只是为了成为更高等的人,那些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喜怒哀乐就如同食物里的油盐酱醋,不是必需品但同样有出现的意义。

或者说,他们在努力对抗过去的自己之余,也只是你这样的小孩,学习着人类的生活,学习着珍惜普通人生里每一件普通的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母亲的眼睛正忧伤而充满歉意的看着你。

你的出生对他们而言确实只是一项任务,就像是训练营里每天傍晚被安排去看着落日观察火烧云一样的任务,不抗拒也不享受,同样含义不明。

即便他们因为爱情的甜蜜对世界已经有所认同,但“爱情的结晶”这一定义还是太过抽象。

尤其是因为任务而诞生并且被改变了基因的你,更像是这陌生世界安排到身边的又一个陌生人。

于是他们也只是完成任务一样地养育你,让你吃饱、让你穿暖,以及尽可能地让你健康。

听上去很像是饲养一只珍贵的宠物。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之间的区别,这个小小的客人需要的不只是这些。

你会哭,会笑,会呀呀地学着听到的话语,你懂得的会越来越多,会变得越来越聪明,终有一天你也会像他们一样,成为一个手里握着选择权的大人。

你需要学会怎么走路,你需要学会怎么思考,你需要别人来告诉你怎样过自己的一生。

你就像一张白纸,他们的肩上是把你画成怎样一幅画的重任。

你要求独自睡去的第一个夜晚,他们在窗外的黑暗里静静的看着你躺在床上。

你半夜撤掉被尿湿的床单,被惊醒的他们悄悄把一张新的放进你的房间。

在陌生的幼儿园里,在与冷静的你告别之后,他们在街口的拐角磨蹭了许久,透过栏杆反复看了看你的身影才安心走掉。

你不再是某项任务,某个需要他们去完成的指标,你是上天的礼物,是教会他们爱与责任的天使,你是他们有着“结晶”意义的女儿——楠。

他们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你的乖巧让他们既心疼又欣慰,他们仍在像学习人生的意义那样学着怎么爱你。

说到这里母亲牵起了你的手,像是刚出生的孩子一般滞涩而缓慢地吐出了几个字:“小楠,爸爸妈妈爱你。”

母亲望着你如此深情的说道。

你被这突如其来的解释和言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和自己展露出超能力究竟有何关系,直到一周之后你回家发现父母亲都不见踪影,只有一个梳着油头抽着雪茄的男人坐在沙发上。

或许母亲宁愿你没有觉醒这份能力,自此平凡的度过这一生,那一刻起她就意识到了这场不再见的别离。

这一刻的你突然就有了被世界给抛弃的感觉,即便你一直自诩坚强地一个人睡、一个人去上学,即便你之前一直认为自己不靠父母也完全可以。

他们甚至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告别,就如此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你的人生里。

从那以后,你就恨上了连告别都被放弃的别离。

那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中年男人什么也没有多说,除了再三声明你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就只是自顾自地抽着雪茄。

他正在看的电视里播放着的是你最爱的问答节目——《开心辞典》,但此刻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的你能做的只有嚎啕大哭。

那是你和老宋的第一次见面。

彼时的你还沉浸在对父母亲的思念里,对这个宣称是自己“教练”的人事实上承担着监护人的职责这件事没有半点概念,而老宋似乎也没把和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朝夕相处这件事放在心上,悠然自得的过着自己的单身汉生活。

只是以后的生活除了思念时的那抹痛,其它地方都被各种各样的事务给填满了。

老宋虽然性格上是个有些放荡不羁的人,时常有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以及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对你的要求可谓十分严格。

无论是体能还是心智,他都抱着把你训练成最顶级存在的目标而去,同时脑笼组织的各项任务也会拉你参与。

尽管那些含义不明的训练不一定起到了作用,但你还是像一个木偶一般接受了他们。

要是只有这些也就罢了,最难受的是,你还要伪装成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每天正常的去上学。

因为你还从老宋那里接过了一个最重要的任务,保护,或者说监视一个人。

那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起码在你转学到新的小学,隔着升旗的队列第一次望见隔壁班的他时,是这么觉得的。

“陈对”,你的观测目标,被判定存在巨大的觉醒可能以及解脱的风险,尽管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程度甚至在这群小学生里都能排入前列。

他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队伍,偶尔和旁边的同学交流,既不显得文静也不显得过分活泼。

这座内陆小城的秋天阳光还相当毒辣,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印有维尼熊的白色秋衣,胸口是洗得发白的红领巾。

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

穿过人群默默观察着的你,很容易就做出了这样的判定,浑然忘了你和他身处同一年级。

你是有些烦这个任务的。

你不仅在下课的空隙、在做操的队列里、在吃饭的时间里,都要时不时瞥一眼这个小屁孩,放学后还要扮演起间谍,蹑手蹑脚跟在后面观察他的行踪,直到看着他安然无恙的走进那间老旧的居民楼才能结束一天的保姆生涯。

你不是在监视,你就是他的保姆。

你在坚持了一整个学期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当你把这个想法说给老宋的时候,他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表示了相当的赞同。

这是一个可能持续上好几年,甚至数十年的任务,而在陈对成功觉醒或者真的解脱之前,你都要承担起这个保姆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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