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暴力的提醒和自我意识保卫战(2 / 2)

关于世界的认知?地球是圆的,外面还有卫星恒星和各种星系,甚至他还记得自己处在普普通通的三维空间,按照刚刚听到的说法可能还存在高贵的多维生物。

也没问题。

那是忘了哪里呢?唯独只忘了苏椴椴的脸吗。

关于他自己他倒是不太担心,毕竟存在着“永远不影响认知自己作为‘陈对’的存在”这种设定。

他叫陈对,来自a省b市,有一个父母经常吵架但还算幸福的童年,本科学历,爱好是打游戏,高贵的感情经历是和女同学暧昧过很久,目前的感情状态是暗恋。。。

暗恋谁来着?

空白。

陈对已经愣住了,他清楚的记得暗恋的人好像和按住自己头的是同一个人,但是这个人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完全忘了个干净。

他尝试再次复述这句话,想通过语言的惯性把她找出来。

他叫陈对,来自a省b市,有一个父母经常吵架但还算幸福的童年,本科学历,爱好是。。。

等等,父母经常吵架但还算幸福的童年?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会是一片漠然,背后的含义冰冷得像一个符号?

父亲?母亲?他完全记不起他们的样子!

他已经明白了,正在被蚕食的不是其它,就是他心底最重要那些的东西,他作为“陈对”这个人格的认知,暗恋苏椴椴恰恰就是他自我人格的一部分。

老头告诉他这天赋,恰恰也是为了提醒他这幻境的目标!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理智、他的知见还完全存在,但是属于他自身人格——“陈对”的主观存在正在被逐渐抹去。

这也绝对是一种能令人发狂的感觉,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这一定义越来越空洞,读过的书、见过的风景、懂得的道理都像是毫无生气的数据被存储在大脑里,那些赋予他们意义的东西却逐渐远逝。

只吞噬自我,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还能勉强组织起思维来考虑如何自救,如果那吸食带来的眩晕能被顺利抵抗的话。

这吸食突然变得如此猛烈,绝不是毫无缘由,不然陷入幻境的那一刻他就会被直接吸成人干。

不对,用记忆硬盘什么的来描述也许比人干更加恰当。

会出现这种变化,缘由无非是两种:要么吸食他的东西顺利达到了某种目的,现在可以毫无顾忌的一口气把他抽干。要么是他的某些行为触碰到了边界,使那东西开始不顾一切的吸食,说不定就是因为成功意识到了幻境的存在。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还能为自己找到一线生机。

不顾一切的吸取没有从一开始就进行,说明它并非最优方案且毫无代价。也许他拼死抵抗坚持到最后,先耗尽力量的就会是幻境。

很多惊险的逃生情节都是如此设计。

他只能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哪怕最好的情况都让人有些绝望。

陈对抬起颤巍巍的左手,蘸了蘸已经干得有点像番茄酱的血迹,打算在面前的地板上写字。

他的头被压着朝向左边,这使得他不得不用左手来写。

他还能想到的抵抗办法就是写下不想忘的东西,用一遍遍的复述来提醒自己。

但心底最重要的那些东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被抽走,他现在拥有的回忆里一时也挑不出来什么值得坚守的东西。

更何况,写下来一行字就记住一件事,这本身就是一件难事,“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也不见得就会让他回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但陈对忽然就笑了,他笑的是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为选择发愁,也许对方只是先选择了部位开始下手,到最后自己所有记忆都要被抽干,连字都不会再认识。

他不再多想,伸直了自己还算有力的食指,在地板上歪歪扭扭的写下几个字:

“好好活,做有意义的事。”

他是想把自己对“人生意义”的感悟写下来,这些东西放在他人生大概率要终结的此刻也算莫名应景。

原话是“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

不过是《士兵突击》里许三多的一句话,电视剧和原著他都很喜欢。

也许他应该写些更深刻的东西,像是《我与地坛》里的一些感慨,或是出自《飞鸟集》的几句诗。

他有过一段“苦寻人生意义”的特殊时光,各种文学作品读了不少。

这些书比之“士兵突击”教会了他更多,但第一时间涌上来的只是这句,称得上有些滑稽的话。

看似愚笨、陷入诡辩的一句话点醒过很多“聪明人”,陈对也是其中之一。

但愿这有些变形的几个字能让他再回想起“陈对”这个家伙。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微微闭上了眼睛,强烈的眩晕之下,黑暗反而让他好受了一点。

但几乎只是短短几秒,他就不得不再用力睁开自己的眼。

他必须借助面前的“血字”了。

吸食的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数倍。

自我意识的逐渐崩溃,直接导致的就是消磨掉一切欲望。他几乎再兴不起反抗的念头,对于逐渐薄弱的自我来说,被吸食记忆这件事也开始变得无关痛痒。

幸好情绪天然存在着惯性,那残存的一点不甘和面前这段字还能支撑着他保留住关于自我的最后一丁点记忆,就像是海难里的人竭力守着最后一块木板。

那段字就是系着木板的最后一根绳子,陈对将眼睛睁到最大死死的盯着它,他应该是第一次有了“目眦欲裂”这个词语所形容的相同感受,可惜他早已忘了第一次见到这个词语是什么时候。

一个又一个的浪头打过来将木板冲远,陈对很多次几乎要忘掉了那点东西,他甚至忘了为什么要记得这点东西,但偏靠着这行字硬生生将木板拉回来。

也许这并不是他关于自我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许他尚有余力去回想起别的事情,他可以更从容的组织自己的反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死的抱着一根稻草,但他已经不愿意也懒得再去想其它任何事情了。

他只想记住面前那行字。

这绝对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陈对的感知里像是极长极长,但也许只过了一瞬。

他的头上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拍打出让人厌烦的节奏。

大脑里的吸力和眩晕感在脚步声出现的霎那同步消失,有些温热的地面带来的触感和唯一的声响一起传至陈对,这让他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但他此刻已是浑浑噩噩,别说构起念头去想自己有没有成功,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何在此。

那脚步越来越近,像是正在从楼上走下来。

精神上的绝对疲惫比发生在肉体上的要舒适许多,陈对只是感到从头到脚的麻木,并没有什么痛苦,可大脑里传来了即将强制关机的信号。

一只黑色的皮鞋前端从楼梯上他的视线之外里伸下,残留在他昏睡前看到的最后一幕里。

“啪嗒啪嗒的真难听啊…”

陈对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对这脚步声升起的莫名怨气。

脚步声主人的步伐丝毫未变,一步步踱到了地上的陈对旁边。

那是一个极度漂亮的男人,妖艳得像是女子的东方面孔,身上是裁剪得体的西服,正是陈对见到那个坐在警车上的男人。

他面无表情,低头望着陈对。

整个世界随着他的凝视开始天旋地转,这也验证了陈对的猜想,他的确还在幻境之中。

破旧的楼房、陈对的身体、苏椴椴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装进混凝土机器,在天旋地转里扭曲、变形,混为一体。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个男人,只有他面无表情的伫立。

在终于变得完全虚无的空间里,他向着身前开口。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这句如此感伤惆怅的词被他说出来,语气里却伴随着不可名状的威严,像是在命令着什么东西。

此刻这处空间里已经凝聚出唯一的另一件事物,那是一个有些虚幻的陈对,和他一样面无表情。

“你应该看透的。”

语气厚重得像是苦口婆心的母亲在劝慰失恋的儿子,虚幻化的陈对听了这句话,原本一滩死水的眼睛里泛起点点光彩,这是名为思想的东西泛起的火光。

“你是个抑郁的人啊,对现状过于不满,对未来过于期待,舍弃掉如此平凡的自己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清醒的陈对站在这里,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对这些话发起吐槽。

他哪里抑郁了,他不仅不抑郁,他还是孙笑川吧和弱智吧的常客,会看着无厘头的梗笑得像一只土拨鼠,自认是资深乐子人,虽然容易感到沮丧,但该笑的时候一定笑得出来,怎么也算不上抑郁。

可虚幻版陈对显然不会这么想,他应该就是陈对被剥夺掉自我的版本,只会像个没有感情的AI程序一样接受信息,用脑内的数据分析并冷淡的给出回答:

“客观的来讲,我的确是这样一个人。人之所以会抑郁是因为太容易对事物感到失望,我因为害怕失望在过多的事情上选择了逃避,看待事物总是看不好的一面,大多数时候怀着消极的态度。

而且,我的确讨厌着无能且平庸的自己。坦白来讲,你说的很对。”

他无所谓自我一说,也就不存在撒谎,对于这种议论自己的话语他也只会做出最理性的判断。

面前的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发出了自己的点评:

“正是因为向往完美才会讨厌平庸啊。作为我的完美人生试验者,你的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

他显然有些感慨,甚至抑扬顿挫的念起了诗:

“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啊!哦不,是尔生前。”

说完甚至会心一笑,那神态出现在这令人惊艳的脸上怎么都显得不搭。

他的确是东方人的面孔,但一边板板正正地穿着双排扣小马甲带丝巾的全套西服(陈对过去二十几年里最重要的场合都没穿得这么正式过),一边双手负在身后文绉绉的吐出这样的句子,这无疑破坏了他的神秘形象,反而让他显得有几分呆滞,拿腔捏调的样子酷像是念叨着“多乎哉不多也”的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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