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活着的人(1 / 1)

橙黄色的火焰随着微风迅速蔓延开,一缕缕青灰色的烟雾也随即升腾而起,随后弥漫四周,燃烧起的灰屑伸向天空又坠落到地面上。地面上处处飘洒着灰蒙蒙的灰屑被人们踩在脚低下,薄薄的纸钱丢进火盆里化为一团明火,成为这个夜晚最明亮的一处,热辣辣的气温熏烧着林星的脸部,使他的眼睛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他和林月跪在大门口的右侧边正对着大姐的尸体前,往前面的火盆里扔着黄色的纸钱。他们俩人脸上挂满泪水面无表情的盯着这盆火,他们没有痛哭,没有了任何的情绪。林云的尸体平躺在屋内大堂的破草席上,一张长方形的红色长布条遮盖着尸体,只漏出了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掌。她死的太过于突然一切都没有准备好,只能换了她平时穿过的衣服作为了寿衣。只有尚小的林月不知道那个躺在破草席上的人是谁,她也不知道大姐从河边抬回家去了那里,她就被父亲安排跟着二哥后面,二哥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林云的尸体抬回到家后香火纸钱就从未断过,对于死去的人他们在阴间需要花钱,必须要供应充足不能在阴间过的穷困潦倒。尚在人间的人们能为他们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会不断的给他们烧更多的纸钱,确保她衣食无忧的在阴间自在活着。而在人间活着的人则是寻求一种慰藉,一定要燃烧香纸不能断,尚在人间的家人们才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茶水壶里盛满水放入一大把发黄的茶叶,顺着一排排茶瓷碗倾泻而下。热气升腾茶水滚烫,堂妹林花的汗水顺着茶水滴落到木桌子上,将茶杯一一敬送给磕完头的客人。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前来看望死去的林云,人们惊讶万分但又深感同情,可伶的孩子就此离开人间,她还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美好呐!父母就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换了是谁都受不了,养了这么大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但他们又很庆幸自己的孩子没有落入水中,在夏季,村子里无论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傍晚的时刻都泡在浅湾里,享受着暖阳给予的温水,嬉笑打闹你扑我泼的在水中享乐着。大人们也很放心的让孩子们自行玩耍,也没有那个孩子落入水中。前几年确实有孩子在水中玩耍溺亡,但在这片乡村里溺水而亡的例子不胜其数。每当有人落水死去的那段时间里,人们便产生了恐慌不大放心孩子们去水边。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一茬接着一茬的长大也就不再惧怕了,大人们也就淡忘了,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孩子们去河水边玩耍,时刻叮嘱他们要多注意安全就好了。

无论多么年长的老人也都向林云的尸体跪了下来,磕三个响头然后转身林花就端来一碗茶水,必须得喝上几口已对死去的人的尊敬,茶是圣洁之物生人喝上几口茶可以驱散阴魂避免缠身。人一个接着一个磕着头,锅里的水一壶接着一壶的烧着,纸钱一张接着一张扔进火盆里。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此刻所以的事物都有它的规律和节奏。林云的母亲披散着乱发坐在床上,头靠着床头手按住胸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发出呜呜的噎声。过来的人会在房门口看她一眼,便低着头走开了。父亲戴着白色的长帽向着前来跪拜的人一一回跪与他们,没有痛苦悲伤的神情,只有令人绝望的发着愣,他如同木偶人一样像被人操纵着朝人下跪。只要有人来他就朝着人跪下,扶着来人的双臂跪下去接着被来人搀扶起来。林阳带着白帽跟在父亲的身后也向这些人一一跪拜,跪在扶起接着跪着扶起一直到深夜才结束。在三个孩子当中只有他最清楚死亡是什么,他的大姐将不复存在他要当起家中的长子。客人们各个都手扶着父子来赶紧起来,但没有人安慰他们半句,再没有人上前搭话,他们也没有人搭理任何人只有默默地一次次跪下一次次被人扶起。人们轻声细语不敢大声说话,磕完头喝完茶水闲聊俩句便急匆匆的赶回了家。对于无血缘关系的同村人也必须要来这里跪拜死者的,这是多年来的习俗,死者为大,无论死去的林云多小,他们都要跪下来以示对她的尊敬。

二叔暂时成了林云家的顶梁柱,二婶也暂时成了家中主人。三叔三婶也都过来帮忙了,远在别处的姑、姨、舅以及其他的旁亲能来的都来了,年迈的外婆拄着拐杖也来到了这里,而那些晚辈就不能再来了。大人们觉得孩子们不应该看到这些事情,只能把他们留在家中。二叔在房屋的门口迎接着这些来看望林云的人,招呼着他们喝茶落座闲聊。二婶则是掌控住厨房,不停地安排人烧水准备晚餐给那些奔波而来的亲人。

林云的离去无疑是给她的父母一次深沉的痛击,从一对迎着朝阳的生气蓬勃的向日葵转化成一对蔫了吧唧缩水的茄子,

将他们俩个生机勃发的傲人模样瞬间推散开了。他们也得到了一次深刻的警示,原来死亡之如此的突然又如此的不可避免。他们从不把自己的大女儿放到眼里,他们都认为她是大孩子,可以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妹照顾好这个家。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滑入水中,没有人知道她几时死去的,她的死去换得了父母对弟妹的关心和疼爱,林云生前未得到父母的半点关爱,不是因为父母不爱她,只是因为父母不知道如何爱自己的孩子,这也注定会形成一场不可避免的悲剧发生。

自从林云落水离世之后,接着村口张家的小女儿小湾也落入水中,她的家人知道他们的女儿是为情而自杀,但他们选择遮住真相,只因真相对死去的人和活着的家人都是一个耻辱。他们谎称自己的女儿是失足掉进的水中,人们也就不再过问具体的细节,但在私底下成了农地里闲谈的一大话题。三天之内就又俩人溺水而亡,这个小村庄多年来都未曾发生的事情,人们也都相信水中一定有什么怪物想要得到岸上人,人们就越来越惧怕河水。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悲凉又恐惧的气氛中,河水边不再看见有孩子们的身影。要是那家的孩子往水边跑无论是那个大人看到了一定会大声斥骂回来。总有一些不听话的野孩子非得要去河边,母亲的棍棒一定会鞭笞在他们的屁股上。每年在炎热的假日里,孩子们通常在傍晚时分就会泡在河水边,他们会趁着夕阳未下山之前尽情的享受着又温又凉爽的河水冲洗。他们仿佛与生俱来就应生活在河水旁,大孩子们带着小孩子们在水中嬉笑打闹,从小也就学会了游泳,家长们也从不担心孩子会淹没于河中,那是因为他们了解自己的孩子与河水之间的分寸感。

河水中满片的水葫芦逼近与河岸边的石头,水葫芦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河岸边不见有孩子来捞水葫芦,只有大人们推推搡搡的在早晨和傍晚捞一篮子回去喂猪。人们尽管感叹河水无情又绝情,但又不得每天都要来到河水边好多次,整个村庄都对这片河水产生了难舍难分的感情。河岸边被人们踩踏的青草又开始逐渐向上生长起来,变得既茂密又新鲜。河水也如往常一样平静又时不时的荡起层层的波浪,与一排排柳树遥相呼应。河水早已忘记了它带走了一条生命,它只是做了它想做的事。

林家这几天应是最喧闹的时候,鞭炮声不断响起,纸钱也在不断的燃烧着,来往的人不断离去又有新的人不断往来。60岁的老村长手握毛笔字书写村民们送的纸钱和金钱,纸钱烧给离去的林云在阴间生存而金钱留给家人来办葬礼。白纸黑字详细的记录着这些过来磕头的人,记下他们留送的账单。林家在这之后也会给与相迎的回应和回报,就这样礼尚往来代代相传,把白纸贴在大堂的墙壁俩侧供人们观赏。二婶早中晚都需要安排饭菜给这些帮忙又送纸钱的人,人们围坐在放桌上尽情的享受着吃席的氛围,此刻似乎已经没有人再感到悲伤。汗流浃背的吃着每一餐饭菜,人们说说笑笑似乎也就忘记了这是一场悲剧。

林月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她却看着姐姐永久的离去了。在家中她看见父母都沉默寡言的不说话,她也不敢上前去哭闹着,她只能在俩个哥哥这里寻求慰藉,她每天跟着二哥的屁股后面,他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之前她一直这样跟着大姐现在只能换一个人了,她不知道大姐在哪里,她不知道躺在草席上的是大姐。她有几次想要掀开那张红色的长布,但都被哥哥给阻止了。哥哥告诉她不可以碰那张布那里面是大姐,她就更想掀起那张布摇醒大姐。被二哥拉住衣角告诉她不要再胡闹了,大家都忙着干自己的活呐!她不解的望着二哥为什么这样强行拉着她,她便开始放声大哭,没有大姐的陪伴和疼爱她成了一个孤单的孩子。母亲这些天都没有搭理她一直坐在床头默默地哭泣着,而父亲则是无视于她的存在。她询问了很多很多的人,大姐在哪里她怎么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还在河边大家快去拉她上来。他们都会回答:“走了,不会回来了,在水里好好的活着呐!”

林月一个人在桑树下坐着纳凉,大人们都在忙前忙后的干着活,大哥和二哥都去找同伴们玩耍去了。而林月自己还尚小语言沟通不够完善,并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平时都是跟着大姐一起,而此刻的她是如此的孤单。她看着大人们喝着茶聊着天有说有笑的,不同于前几日那样的悲伤了,父亲和母亲依旧沉默寡言的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俩个哥哥已经回归于之前的生活状态。微风拂动着桑树枝叶扫过林月的头顶,她顺手摘下一大片枝叶摇晃在手中。她百无聊赖的坐在地面上许久都没有人过来搭理她,仿佛自己像一个透明的人物一样看不见她。她起身在家门口转悠了一圈看见大姑妈正磕着瓜子和邻居聊着家长里短,一不小心的撞到姨夫的腿部,他呵斥一声:“小孩子别乱跑。”便又抽起烟来与人攀谈。

吃过午饭本该是要先午睡一下,但这几日都没有睡了。家里家外乱吵吵的一片,林月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她绕过大桑树下纳凉的人们,再绕过自己的房屋、猪圈、鸡舍、茅厕、池塘、来到河岸边,这里是最凉快的地方,大姐经常会带着她来到岸边迎着微风河水乘凉。微风吹拂河面吹动柳枝也吹来了林月,她看见前几日纸钱烧成的灰屑还残留在草地上,草地上出现了一块黑色的大窟窿,她踩了上去脚上沾了黑色的一层灰尘,摩擦在青色的草地上来到了河水边。她张望摇着头张望四周一派祥和,安逸又沉浸的享受着凉爽的风吹向她,她靠在柳树的上看着大姐落水的地方。那天晚上不是把大家捞上来了吗!为什么就不见了,人去了哪里,是没有抬回家吗?她便大声呼喊着大姐:“大姐,大姐,快回家去。”嘹亮的声音回荡的水面上,没有任何的回应,静谧无声的河边林月顿时感觉的无聊。打了一个哈欠困意顿时来临,她便尝试着来到河边的石板上,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站在石板上。看着哗啦啦的河水流过便想上手抓住,将手伸入水中感受到一丝丝的凉意,让她更加的兴奋将俩只手都放了进去,一双手滑动在河水里她觉得很有趣。她又想起来大姐经常在河水边清洗衣物的场景,便脱掉破旧的布鞋伸入水中河水瞬间变黑再逐渐变得纯净了,她把湿透的布鞋放到一块石头上晾晒着,她自己坐到一块的石板上把脚插入水中,瞬间感觉到双脚变凉快再蔓延到全身上下。身上的汗水正在消退,体温也在慢慢下降,困意也渐渐来袭。她把脚抬了起来顺势躺了下去,钢硬的石头刺痛着林月的背部,但是她无暇感受太多的疼痛感便睡了起来。此刻除了背部被不平整的石头弄的生疼,其余的都会舒适自然,温凉的河水吹拂到林月的身体上,宁静又祥和的河岸边让人心旷神怡,风声、柳树声、河水声以及各种野生动物的声音便随着林月入睡,她睡得更加安稳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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