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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的冬天,很多时候雾霾浓重,能见度不足五百米,手机天气预报里时常显示四个字“中度污染”,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氛围中。但还有一些时候,天气会突然好起来,碧空如洗,城市好像突然焕发了活力,人的心情也会随之好起来。或许,能够被天气影响心情的也只有我。有时,我会这样想,甚至还会为自己的敏感而羞愧。

2020年春节前夕,我又去了一次艾青家,但只做了短暂停留。我把公司发的一些福利还有我自己买的年货,给她送了一些。她看着陕北的黄馍馍和炸油糕,欣喜不已,让我立刻去厨房给她热几个尝尝。

她一边吃一边说:“年三十,你来我家吃饭吧,大家一起跨年,热闹。”

我拒绝了她,我说我想体验一下一个人跨年是什么感觉,还说我大年初一就去她家看她。她撇了撇嘴,不太乐意,但还是答应了。

她了解我的脾气。她说:“好吧,那就随你吧。让你跟杨阳,还有我婆婆公公一起过年,估计你又该不自在了。”

紧接着,她冲我抱怨了几句,说她不能亲自下厨,年夜饭会少一些家乡的年味儿。她说虽然杨阳跟她都是北方人,但有时候还是吃不到一起去。

“你知道的,我不挑食,所以平时就迁就着他的饮食习惯了。但是过年的时候,餐桌上要是没有家乡的味道,总感觉这个年都没过好。多亏你还给我带了点老家的吃食,要不然,我要馋坏了。”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好像桌上那一袋黄馍馍就能带给她无限满足似的。

“今年,就我一个人过年,我什么食材都不想准备了。而且,没有你在我旁边指导,我要么做不好,要么不会做,所以我打算全部买现成的或者速冻的,回家炸一炸、热一热就能吃了,我最多炒几个素菜。”我说。

“你呀,吃饭就喜欢迁就。唉,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吃饭都是嫌浪费时间?是不是觉得有那时间还不如写写东西、看看电影?”她笑着说。

“才不是呢!你知道的,我可是很注重仪式感的。平时,我的日子过的是凑活了点儿,但遇到过节我可是从来不含糊。不信你等着瞧吧,到时候我给你拍照或者视频,让你看看我的餐桌上有多丰盛。”我说。

“你呀,就喜欢搞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营造什么气氛。”她笑着说。

“哈哈,被你言中了。”我说,“好了,我该走了,年前事情多。”

“嗯,你去忙吧。”她说着用一只胳膊撑着椅背,一只手叉着腰,站了起来,准备送我。

“你坐着吧,我走了。你现在可千万要小心,马上到预产期了。”我说着走到门口穿鞋。

她站在我身边,我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她的肚子高高耸起,像一个小山包似的。她说:“我会小心的,我还有些紧张呢!”

“别紧张,你都准备好了,不用紧张。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我一准儿踩着风火轮,火速赶到你面前。”我说着,拿起挂在门厅衣架上的皮包,准备开门。

“静怡,你说我不会有事吧,我有点害怕。”她说,声音里充满忧虑与胆怯。

“你不用害怕,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你一定会顺顺利利的。”我说。我又走到她跟前,抱了抱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也是。我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确实不用担心什么。而且,杨阳也在我身边。”她说“而且,还有你呢!有你在,我不害怕。”

“嗯,不用害怕!加油!”我很快松开了手,又转身走到了门口。

她看着我,脸上挂着依依不舍的笑容。我冲她笑了笑,关上了门。

下楼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事儿。在我们读初中之前,每次母亲领着我们从外婆家离开时,艾青脸上都会出现这种失措又难过的神情,紧接着就会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溢出眼眶,止也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掉。我知道,那时候她的不舍之情更多的是针对于她的姑姑,也就是我的母亲的。因为,儿时的我们时常会为了姨妈们给的一件漂亮衣服暗暗耍心机或者正面挣抢,所以有时候,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喜欢我。

后来,外婆去世了,我们也长大了。我们不再会为了一件衣服、一条裙子暗自较劲。实际上,我们连见面的机会也变少了。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她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她可能会留在BJ。即使姨妈不在她身边,她也早都拥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毕竟,她的工作、人脉、朋友们都在那里。或许,我需要感谢张骁的地方,绝不仅仅是他曾带给我的温暖,更应该感激他把我最亲爱的表妹拉回到我的身边,让我们重拾童年的友谊。

我知道,自从我的那场可怕的割腕事件之后,艾青与我的感情愈发加深了。或者说,我们现在的友情早已超越了童年时期的感情,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我们都深知我们再也不会分开,而且无法分开。刚才我在艾青脸上看得到的神情,让我有些难过。但是我并不想让自己陷入负面的情绪中。我转念一想,“你看,艾青现在多幸福,而且,她的小家庭里很快就要有新成员了,多好!艾青那么喜欢小孩儿!她现在只是有些情绪波动,杨阳会安抚好她的,他很爱她。”我又想了想她坐在餐桌前吃黄馍馍的情景,感觉心情好多了。她的肚子比上次我们见面时更大了,她的脸红扑扑的,气色很好。“一切都很好,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想。

回家后,我心血来潮般在家里开始了大扫除,可能我是想用体力劳动消耗掉我大脑中蠢蠢欲动的各种念头吧。我打开电脑,连上音响,将音乐声调的很大。接着,我打算分区打扫,一样一样来。可是,当我拿着个大号的鸡毛掸子将所有墙壁上的灰尘打扫完,准备投入到下一项任务擦玻璃时,我发现我高估了自己的劳动效率。天几乎要暗下来的时候,我才勉强擦完了客厅的落地窗。

正当我疲惫不堪地瘫坐在沙发上,准备歇一会儿再接着干活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唐凯打来的。

“你忙吗?”

“我正在大扫除。”

“大扫除?”

“嗯,过年不得大扫除啊!”

“哦哦,那是。那你快打扫完了吗?”

“估计今天够呛,我才擦完客厅的玻璃。”

“那你明天再打扫吧。你现在出来,我给你介绍个人认识,他是作协会员,我想,你认识他对你会有帮助的。”

“作协会员?”

“是啊,不过不是陕西作协的。你不是一直想出书吗?可以问问他,了解一下。或者,你想了解其他信息,也可以问问他。”

“没什么可了解的,出书流程我已经了解过了,市场环境我也了解过了。”

他听到我的话,有些意外。他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那你不出来了?”

“我有些累了。”

“那好吧,你不想出来就算了。那我晚一点去找你,现在还在谈事情。”

“嗯”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唐凯之间会发生激烈的争吵,但那天晚上我们吵得很凶。

我挂完电话,就没里继续做家务的心情,可能是我的热情被唐凯的电话中断了吧。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想着唐凯刚刚为我创造的见面机会——对方是作协会员,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作家,或许那确实是个我得以发展自己或者增长见识的机会。可我为什么没有去呢?我知道我根本不是因为太累了才没有去赴约,我是因为其他原因。

我知道,我体内的自卑又开始作祟了。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网络作家,去见一位真正的出版过纸质书籍的作家,我该如何应对呢?我该说些什么才会掩藏起自己的孤陋寡闻、才疏学浅呢?我恐怕连一句有见地、有思想、有深度的话都讲不出来,我一定会在专业人士面前露怯的。更何况唐凯也在现场,我更担心自己说什么不得体的话,让他丢了面子。我觉得我不去是最好的选择,虽然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和遗憾。

为了摆脱坏心情,我抱起更好,心烦意乱地抚摸着它。刚开始它很配合,也很享受,可是没一会儿功夫,它就后腿一蹬,从我怀里窜了出去,飞跑着去它的碗里喝水去了。突然,我也感觉有点饿了,就去厨房随便弄了点吃的。当我吃完饭、洗完锅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感觉心情好多了,但我不想写作。我又坐到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我想找一部可以振奋精神的电影看——我时常能够从电影或者书籍中,寻找生活的勇气与力量。

《柯莱特》,我按住电视遥控器的语音按钮大声说。这部片子我前两年看过一次,是由凯拉·奈特莉主演的,当时看的备受鼓舞。我很喜欢这类传记电影,以前我时常要求李莫尔陪我一起看,他很乐意,而且看完后,我们有时后还会饶有兴致地讨论一番。后来,在家看电影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体验。我发现,除了李莫尔以外,我似乎再也没有遇到与我在电影题材上趣味相投的人。

电影快要结束的时候,门铃响了。我透过猫眼看了看是唐凯,便按下了门把手。一开门,唐凯身上的酒气就扑鼻而来。我被那味道熏的往后躲了躲。我拿手扇了一下鼻子前面的空气,有些厌烦地说:“哎呀,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他并没有喝醉,神志清醒。他快速地闪进门内,笑咪咪地看着我说:“没少喝,不过我酒量好,没醉。你知道的,年底应酬多。”

我撇了撇嘴说:“那你也悠着点儿,别把胃喝坏了。”

“没事,你放心吧。”他说。他换鞋的时候,我走进了厨房,帮他弄了一杯柠檬蜂蜜水。我端着杯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到了沙发上。他斜着身子,将上半身完完全全地贴在沙发靠背上,一条腿搭在沙发上,一条腿垂在地上。他看上去很疲惫。

“给,喝杯蜂蜜水,解解酒。”

“你先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喝。”他说,“先让我靠会儿。”

我把杯子放下,绕过茶几,坐到他身边。他身上的酒气让我很不舒服。我的鼻炎让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我继续看电影了,快看完了。”我说着,按了按遥控。

“好,你看你的。”他说。他的身子一动不动,但他抬起一只手臂把我往他身边拽了拽。我往他跟前凑了凑,我们的身子贴在了一起,他顺势将头倚在我肩上,但是这个动作他做起来相当吃力,因为他比我高很多,整个脑袋几乎是强行弯到我肩膀上的。他的那只手臂搭在我的胳膊上,手有些凉凉的。我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进一步亲密的动作。我继续看着电影。

“这电影演的什么?”

“一个法国女作家人生。”

“真实故事?”

“嗯”

“叫什么?”

“柯莱特”

“没听过。”

我没再说话,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他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松开那只手,从沙发上直起身来,前倾着身子,端起了那杯柠檬蜂蜜水。

“嗯,好喝。”

“那你喝完,我再给你弄一杯去。”

“不用,等你看完,咱两聊会儿天儿呗。过两天,我就要回威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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