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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冲着他笑了笑说:“走吧。”

车窗外变幻着景象,车窗内流动着音乐。我的心情格外明朗,也许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的好睡眠,也许是因为张骁的举动让我很意外或者说有些小感动。

车子驶出城区以前,我们一直在聊天,关于天气、关于睡眠、关于早餐,关于任何微小的事。我发现他的心情也很好。不过,他好像一直心情都很好。车子驶出城区以后,我们聊天的内容就像天空中漂浮的云朵一样,时断时续。我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车窗外,只是在偶尔看到什么特别的景致时,才扭头看着张骁说,你看到了吗?太美了!

我们穿过开阔平坦的绿色旷野、开过崎岖不平的公路、穿过稀稀落落的村庄,超越成群结队的牦牛。路段好的时候,我打开车窗,尽情呼吸着新鲜空气。我像是第一次去雪山一样,兴奋不已。我想,我把一切烦恼和悲伤都抛到车后的尘埃里了。

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一眼未合,始终表现的很亢奋。这令张骁感到意外。他笑着说,静怡,你怎么这么激动,这不是你第二次来吗?话一出口,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似的,连忙补充说,他也很期待和我一起爬玉龙雪山。

其实,我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勾起回忆,从而破坏了我的好心情。他太小心翼翼了。我想,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以为说错了话。以前他跟我聊天时,都是很自然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惹我不悦的话题。我一直觉得,这是他与艾青比起来,我更喜欢跟他呆在一起的原因。他让我没有任何负担,而且总能巧妙地将我从情感的泥潭里拉出来。

想到这些,我故意用一种高傲且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你是不是期待着,看我不停吸氧的窘态。听到我的话,他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笑了笑。我们都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因为外面阳光炫目,我们的眼睛都被深色的墨镜遮住了。

车子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景区的停车场里已经停了很多私家车和旅游大巴。我们动作很快,甚至有几分默契,买票、排队乘坐缆车几乎一气呵成,完全没有耽误时间。张骁拿着几个氧气瓶,我轻装上阵,羽绒服已经穿在了身上。

当我们来到冰川公园的时候,我的思绪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拽进了回忆。我从张骁手中拿过一瓶氧气,然后对他说,你先走,我要慢慢走,我有些高反。

他把氧气瓶递给我,与我并排走着。但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而我会刻意放慢脚步,被他甩在身后。蜿蜒的木栈道上游客众多,我们之间隔着很多人。他停下来远远地看着我,等我追上他。但我仍旧走的很慢。

其实,我更想一个人走。我很享受我们之间的距离感,这让我有时间一个人沉醉在回忆里,不被他打扰。所以,即使在他走远的时候,我也没有叫住他。

我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座座雪峰上白雪皑皑,游客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行走在栈道上,远远望去像是有人拿着水彩笔在雪地里画了一条彩色的波浪线。这不正是我书桌背景墙上的其中一张照片吗?我拿出手机,在相同的角度,又拍了一张照片。我想,我要回去对比一下,看看这景色有何不同。但我心里觉得,这两张照片没有任何不同,除了拍照的人有些变化、拍照的时间有了变化,其他的,都没有变。

四年前,我身上穿着的是李莫尔在景区租来的红色羽绒服,非常难看,还有点儿脏脏的。现在,我身上穿的是白色羽绒服。当时我捂在鼻子上的氧气瓶是景区买的,颜色我忘记了。但我确定,它一定跟我现在拿在手里的不一样。最主要的是,当时我身边站着李莫尔,而现在,我故意让另一个男人将我远远地落在身后。

一切都变了。雪山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迷人,高反还让我身体不适。游客多的有些拥挤,到处都是人们说话的声音。张骁也有些烦人,因为他总是停下来等我。唯一激励我继续往上爬的动力,是我心里珍藏已久的一段关于李莫尔的影像。其实,这段影像在我心里早已放映了数千遍。我心想,我一定要再次登上那个地方,让那段影像在本属于它的地方,再放映一次。

我一边想,一边艰难地往山顶上走。我越靠近那个地方,就越感觉到窒息。我分辨不清我是因为心痛而感到窒息,还是因为高反而感到窒息。总之,我花了很长时间、很大力气才到达山顶。

写着海拔4680的石碑前,挤满了拍照的游客。张骁站在人群不远处,他看到我就说,你这高反很严重啊。我说,我没事,但是需要他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他秒懂了我的意思,便笑着说,他也要去排队跟那块石碑来个合影。

我绕过人群,走到一处面向最高峰的围栏处,停了下来。我背对着人群站着,双手扶在围栏上。玉龙雪山的最高峰就在我眼前,它静静屹立着,或许永远都不会变。

四年前,李莫尔也曾站在与我相同的位置。现在,他又身在何处呢?他还会想起这个地方吗?他还会想起,当时他背对着人群,站在围栏跟前,面朝雪峰,旁若无人地冲着雪山高喊“罗静怡,我爱你!罗静怡,我爱你!罗静怡,我爱你!”吗?他还会记得,当时我由于惊讶和羞怯而涨红的脸吗?他还会记得,当时他的叫声引来众人围观、起哄和鼓掌叫好吗?他还会记得,我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胳膊,试图拉着他,赶紧从人群中逃离的样子吗?他还会记得,我们逃出人群时,我在他的侧脸上献上的吻吗?他还会记得,我在他耳边重复的那句“李莫尔,我也爱你,永远爱你!”吗?我的眼前重复着这段影像,泪水无法稀释它、心痛无法削弱它、遗憾亦无法躲避它。

我不知道自己在回忆中沉醉了多久。后来,一对恋人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他们想在我站的位置拍照,让我给他们腾一下位置。

我往旁边挪动了好几步,依旧背对着人群站着。我突然意识到张骁在等我,便想赶紧收拾心情,擦拭眼泪,然后去找他。

正当我将手伸进羽绒服口袋,准备拿纸巾的时候,一只拿着纸巾的手伸了过来,出现在我眼前。我扭过头去,张骁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他没说话,而是晃动了一下手,示意我接过纸巾。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比较沉默。车里流淌的音乐,缓解了凝滞的空气和尴尬的气氛。我仍旧望着窗外,沿途的风景变幻的很快,在我眼前形成一幅模糊变形的画面。一切都在后退,张骁载着我,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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