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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从艾青的现身说法中走出来。但她说的那句“要么打破它,要么与它和谐共存”的话,几乎钻入了我的潜意识。很多次,我想放纵自己的负面情绪,沉浸在一种全然的绝望与痛苦时,她的声音就会带着惯有的坚定与权威,在我的耳畔响起。

我用一种生硬的方式对抗痛苦,这也让我的生活变得充盈而忙碌。我拼命地工作、主动加班,回家后将自己完全抛进电影剧情中。电视收藏夹里那600多部电影,我已经不再轻易点开了。我强迫自己看点新鲜的东西。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可避免地会难过。因为我总有时间是清醒的、充足的,而且必须独自度过。每个深夜,当城市的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房间,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半明半暗的房顶,像个等待观潮的游客似的,迎接着我内心深处不断涌起的痛苦的狂澜。

有时,我会从床上爬起来,回到客厅,静静地站在窗前,点燃一支烟。我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我一会儿看着远处的高楼上亮着的稀稀落落的灯光,一会儿又将视线缩回到楼下新修的马路上。崭新的路面上刚画了人行道,两旁的树木是新栽上去的,看起来光秃秃的。这一切,都让我感觉到孤独。对我而言,孤独是种单一的感觉,而且它没有那么糟。

孤独带给我的不全是痛苦,还有一种浪漫凄凉的美感。我可以在这个时候又跳进想象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我不再是我,而是我的小说中的一个悲情人物,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巧看到了她,记录了她,并写下她。

这样的时候很多,但是其他情况也很多。夜晚总会在我极不情愿的情况下,给予我许多时间。

有时候,即使是深更半夜,我也会趿拉着拖鞋,从卧室走到厨房。我会心不在焉地从橱柜的隔层上,取出一桶爆米花抱在怀里。这些爆米花都是艾青为我准备的。她说,你看电影的时候太无聊了,应该吃点零食。于是,她在网上买了一大箱爆米花,里面足足装了20桶口味各异的爆米花。她说,这下够你看一阵子电影的了。然后,我家的橱柜隔层里,就被她整整齐齐地摆了两行爆米花桶。

我身上的睡衣,还是几年前我生日时李莫尔送给我的。我忘记扔掉它,或者把它藏起来。我每晚都穿着它,像个午夜游魂似的在房间里穿梭。

我抱着爆米花桶回到客厅的时候,总会在坐下来之前,就迫不及待地按下电视遥控器。这样,我撕开包装的声音,就会淹没在电视开机广告的声音里。我很不喜欢听任何撕开包装的声音,这是我的生活习惯,好像是在他离开我以后养成的。

随后,我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我的姿势很像我用小时候坐外婆家的沙发时的姿势。我不是为了好玩儿,而是为了宣泄情绪。但我想到小艾青对小静怡说,你把她奶奶的沙发坐坏了。我心里就会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有时候,我真想做一些充满破坏力的事情。而且,我知道我本就充满破坏力,但我却很少那样做。尤其是在我长大以后,很多事情我都做的不彻底。我既不能够做一个通透凉薄的情人,也不能够做一个行为规范的好女孩。

爆米花总是在电影尚未结束的时候,就一扫而空了。可我嘴里竟然没有一丝甜味。那段时间我味觉不太好,我知道都是胃里翻滚的痛苦在作祟。我觉得一个人的胃,是最先了解这个人的心情的。这个时候,不管电影看没看完,我都会强迫自己再次回到床上。而后,我或者困意十足的睡着了,或者任凭坏情绪把我折磨到筋疲力竭后恍惚入梦。

还有些夜晚,我什么也不做。我故意这样对待自己。我不是与痛苦做对,而是与自己作对。我对付我自己的武器,就是我的痛苦。我觉得这些痛苦都是我应得的。但这样打折扣的生活却不是我想要的,尽管我的生活一直都在打折扣。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李莫尔离开我以后,这样的生活就让我难以忍受了。我甚至想再死一回,结束这苟延残喘的日子。我想,这一次我一定会做的万无一失,我不会再给任何人写信,也不会给他们任何挽救我的机会。

可我终究没有勇气再来一次。因为等待死亡的漫长过程让我感到恐惧,我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于是,我在痛苦面前,放弃了挣扎,任凭它变着花样折磨我。似乎我的痛苦都伴随着碎片化的回忆,而且我总能够在这些回忆里揪出自己的错误(我指的是我在这段关系中所犯的一些错误,比如,我很任性、有时候自我、有时候疑神疑鬼等等诸如此类的)。

无数个夜晚,我醉心于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与自我伤害。到了第二天,我又会换上一副阳光积极的面孔。在工作中、在与艾青的会面时,在与父母的视频通话中,我都表现的天衣无缝。我简直是个演员,我想。

在我两极的生活中,有一个人带给了片刻的安宁。他就是张骁。我不知道为何艾青没有带给我这样的感觉,虽然她隔三差五来看我,而且每天晚饭时间都会与我视频聊天。可她频繁的关心,并没有使我好过一点。

不管在视频里面对面,还是在我家的餐桌前相视而坐,我们聊的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她津津乐道地聊起做菜,聊起工作。同时,也会热情问起我一天的工作如何,晚上需不需要加班之类的话。

有时候,我想尽快挂掉视频,就会托辞说我晚上要赶个方案。她每次都相信我,并且笑盈盈地嘱咐我,不要熬夜太晚。还问我家里有没有水果,如果没有的话,她帮我叫个外卖。只要她没完没了的嘘寒问暖,我就会感到厌烦。不知怎的,这总能让我在一瞬间感受到我的痛苦。

我想,她简直把我看作一个病人。她认为我不但需要精神上小心翼翼的的呵护,而且生活上也需要额外的关心。而我期望的却是一种更加肆无忌惮的、毫无顾虑的交谈。

张骁就是这样的人。在我与他的交谈中,我从来没有感觉到那种只有对病人才会有的区别对待。

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把我当作他的朋友,而且是那种联系紧密的朋友。他每天都会与我微信互动。他很少跟我聊起工作中的事。我也没有主动问起。事实上,我们每次聊天的话题,都是由他抛出的,我只负责回应或者延展。我很喜欢这样的聊天方式,这让我感觉到既不乏味,又毫无压力,而且多余的闲暇时间也被排遣掉了不少。

他聊天的内容天南海北,但烟火生活他很少涉及。这让我觉得他是一个精神至上的人,我很欣赏他的这一点。他讲起他每年一次的长途旅行时兴奋不已,总会一连发好几张风景照给我,而且还会热情地跟我讲述当地的风土人情。他还会跟我讨论一些让他印象深刻的经典电影,与我分享他的看法和感受。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我并不觉得厌烦。很多时候,我也会加入其中,跟他分享我喜欢的电影和演员,以及我去过的地方和想去却没有去过的地方。

偶尔,我还会将我读过的一些书,与我看过的电影放在一起,对比讨论一番。但他很少跟我分享他读的书。他说,那都是些医学类的专业书籍,枯燥乏味,不值一提。我发现张骁说话时有一种惊人的技巧,他总能够漫不经心地投其所好,而且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敷衍或者迎合。

到了周末,我基本上完全没有独处的空间。张骁和艾青有时候不约而同地一起出现在我家门口,有时候他们前后脚来我家。只有少数时间,他们两中,只有一个人来陪我过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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