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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它是外婆家里最时髦现代的家具，因为我家没有，我们村子里的其他人家里也没有。她家的其他家具，跟我家的都是类似，红色的木质柜子、原木色的箱子和原木色的椅子、凳子。总之，我觉得只要跟我家类似的家具都是不好看的，甚至看起来非常土气。我那时就知道这个词，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

我非常喜欢那个沙发，只要外婆一走开，我就赶紧坐上去。我从来都不是乖乖地坐上去，而是非要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然后抬起屁股使劲蹲几下，我很享受沙发把我从上面弹起来，我再用力坐下去的感觉。

艾青见状总要试图制止我。她总是一脸不悦地说：“静怡，你就不能好好坐沙发吗？我奶奶的沙发要被你坐坏了。快点起来，别坐了。这个沙发很贵的。要爱惜，才能一直坐。”

她说话的口气跟个大人似的，让我非常讨厌。我觉得我是客人，她应该对我更友好、更客气一些。所以我从来不听她的话，她不让我坐，我偏坐，而且我还要多弹起几次。

这时，她会嘴里嘟囔着“奶奶马上回来”，然后就气鼓鼓地走开了。而我则会得意洋洋地一边玩儿，一边大声说“你奶奶还是我的外婆呢！“

我想如果不是母亲总是压制我的肆意妄为，我在外婆家可能真的要反客为主了。不过，那个时候，我年龄很小，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艾青也就六七岁。

现在想来，那是我童年时期，唯一在艾青面前居高临下的时光了。后来，我们都变了。我变的懦弱，她变的强势。

那个时候，母亲总是对我说外婆的福都是姨妈们给的，姨妈们都很有出息。而她却嫁给了我的父亲，一辈子挣扎在温饱线上。她总说她对外婆做的太少了，说我们去外婆家要听话、要有眼力价儿，要多干活儿。

母亲的话，我听的似懂非懂，但我确信，我并不喜欢她说那些话。每每听到我都会郁郁寡欢一小会儿，看上去乖巧了不少。可用不了一会儿功夫，我就会原形毕露。这让母亲很头疼。她说，我把弟弟也带坏了，我们两没一个听话的。

我母亲很喜欢艾青，不光因为她是她的侄女，还因为艾青懂得照顾外婆。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学习不如我，不过我们分数相差并不明显，所以母亲完全忽略了她的这个缺点。

母亲时常对我说：“艾青很聪明。长大以后，会跟你的姨妈们一样有出息，而且还一样孝顺父母。你要向她学习。”

其实，不光我母亲喜欢艾青，我的姨妈们也都很喜欢她。她们的理由都是相同的。只有外婆，更看好我。每当我母亲和姨妈们表扬艾青时，她就会在旁边补充一句关于我的好话。她是用一种非常理性客观的语气说的，并不是为了安抚我的情绪而说的。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外婆总会笑着说：“你们看着吧，这些孩子里面最有出息的是静怡。这个孩子很有主意，也很有想法。你们看看她自己动手改造的那些衣服，就知道了。“

这时我母亲就会说：“她那都是瞎做的。她改造过的衣服，没有一件是能穿的。这孩子就是喜欢瞎折腾。衣服大点儿就大点儿穿，她非要改改再穿，结果改的穿不成了。”

我不知道母亲这样说是发自内心的，还是仅仅是为了在姨妈们和舅舅、舅妈面前表现的谦卑，才这样说。总之，我很受伤。

母亲似乎从来都不会在姨妈们面前夸奖我，她总是在说我的不好。就连我学习成绩优异，也会被她说成是我牺牲掉白天玩耍的时间和晚上睡觉的时间，而刻苦努力取得的成绩，并不像表妹一样拥有天赋，只要稍加用功就可以名列前茅。

我很难过，因为我想做天赋异禀的孩子，而不是那种没有天赋，却要拼命学习才能取得好成绩的孩子。聪明、孝顺、懂事、出息这些漂亮的词汇成了小艾青的专属词汇，我很嫉妒她，但我也很喜欢她。

有时，我确实视她为榜样，并且别扭笨拙地模仿她。我会学着她的样子，给外婆梳头发，给外婆的杯子里加热水，或者给外婆把药拿到跟前，递到手里。我还会学着她的样子，对外婆嘘寒问暖。虽然我打心眼儿里觉得这样做很别扭，但我还是会努力这样做。

我学的很吃力，我担心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不像艾青那样行云流水，担心我说出的话看上去非常虚伪做作。

外婆似乎看出来了，她看人非常睿智，更何况我那时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她慈祥地看着我说：“静怡，你很懂事，也很聪明。你妈妈经常在我跟前表扬你。”我想外婆说这些话，就跟她在我跟前夸赞我母亲是一样的，都是发自内心的，不是为了哄我开心，虽然我确实很开心。

她说我的姨妈们都很孝顺，但在她心里，我母亲才是她最孝顺的女儿。不过外婆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压的很低。

我记得当时姨妈们都从城里回来了，家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好东西，那些东西我们都从没见识过。母亲和姨妈们一边聊天一边整理，外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我坐在她旁边。我看起来是在陪伴外婆，其实，我的眼睛一直在偷瞄姨妈们拿回来的东西。外婆一会儿看她们，一会儿又不看。

家里一派热闹的景象。突然，外婆看着我低声说：“静怡，你别看我有这么多女儿，她们一个个给我买吃的、穿的、用的，其实我一样也不需要。我觉得你妈妈才是最好的。她很细心，而且总是来看我。你妈妈的针线活儿做的最好，做的饭也最好吃。”

我倚着外婆，笑着说：“外婆，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