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毁灭的世界(1 / 2)

“啊,”真嗣猛然睁眼,阴柔的蓝色和白色如水乳交融,洁白的光线从落地窗中柔和地洒入一尘不染的医护室。正方形的白色顶灯,熟悉的天花板。真嗣坐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穿着黑色战斗服的丽,默默低下了头。“我果然救了你,美里小姐她骗人……”真嗣不甘的说。“这边,”丽淡淡地说。

真嗣已经穿起了旧日的白色校服。两人乘坐着电梯,外界空荡的空间中挥向着电梯运作巨大的噪声,昏暗且宽广的电梯中,甚至看不见对方的脸。“那个……”真嗣憋出这两个字,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忽然光线射进电梯,周遭倒三角的巨洞边缘凌乱不堪,洁白的云气在玄青色的岩石间可以看的一清二楚。周围高高耸起的坡,犹如山峦一般遮挡着天空的视野,只能从边缘看到裸露在外的几片云彩。“在地下都市竟然能看到天空……哦——”真嗣向下俯瞰着深不见底的大洞下凌乱的岩石和巨大的红色正方形,其中一角耸立着灰白色的金字塔。“那个是NERV总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安静的站在空旷空间中笔直延伸的电梯上,走过阳光直射下来的渊底狭长的栈桥,一旁收纳EVA使用的大洞被红色的树枝封存起来。又走过那两人相遇的脐带桥,都已被染的鲜红。真嗣不禁错愕地驻足原地。“真的已经过去14年了啊,”正当真嗣惊叹之时,柔美的乐声从不知何处传来。真嗣像桥边缓缓走去,满目血红的废墟,底部如棋盘一般的空地上布满灰白色的格子,一颗碧绿的树木亭亭玉立其中,一旁架着一台钢琴,灰发的少年轻盈地弹奏着轻柔唯美的曲子,他享受地闭着眼睛仰望天空,按下最后一个音后将手悬在空中,睁开赤红的双眼向真嗣望了过来。真嗣错愕地一惊,缓缓离开。

“这里,”绫波一声喊道,漆黑的空间被两盏聚光灯所点亮——两人站在T形的栈桥上,光线直直地照在真嗣和绫波身上。“什么……”烟雾缭绕中真嗣费力看清了面前的庞然巨物。“EVA?”

“没错,”一阵雄浑的声音震荡而来,真嗣抬头望去,聚光灯下碇源堂正站在高处的平台上,模样没有大变,依旧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和杂乱的短发,只不过眼前带着一字形的眼镜,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睛。

“爸爸……”真嗣疑惑的喊道。“EVANGELION第13号机,是你和那个驾驶员的机体。”说罢,绫波身上的灯暗淡下去,另一侧照亮了那位白发的少年——“你是刚才弹琴的人?”聚光灯笔直的从极高处落下,不知源头何处。背景上,巨大的标有13的球体,被几根粗实的管道连接,弥漫着猩红的气息,与远处的黑暗交融在一起。“时机到来时,你和那个少年一起驾驶这台EVA。谈话结束。”碇源堂转身离去。少年保持着微笑,在灯光的关闭中隐去了。

“等等,父亲!”真嗣喊道,“我还有好多想跟你说的事啊!父亲!!!”真嗣无力地喘息着,声嘶力竭的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真嗣站在房间中的电话旁,将听筒放在耳边。“按键也没有,看来不能从这里联系到别人。”说着,身边传来一阵铃声。洁白墙壁中的一个窗口中一盘食物。简洁的白色餐盘被划分出三个大块以及几个小块,空的格子中,放着一柄折叠的黑色勺子,一旁的格子中平整地填满各种颜色的泥状食物,真嗣默默吃下一些,一声叹息躺在床上沉思了良久。

“果然还是得去说声谢谢。”

他打开通往外界的门,一堵巨大的高墙上仅有这一道光亮的裂隙,缭绕的尘雾盘绕在电线杆间,四周都是陌生的宽阔空间,没有一个人经过。“绫波!”真嗣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只是漫无目的地找寻着。造型统一的黑白配色自行车一辆挤着一辆簇在道路两旁,整齐地排列着自动售货机的房间中货架上空无一物,中间的座椅横斜摆放着,不知为何还有几辆自行车穿插其中。“绫波,你在哪里呀?绫波——”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漫无目的地冲荡,真嗣口袋中揣着那随身听,看见远处的废墟中凌乱地堆叠着坦克和大炮之类的常规兵器,废墟中灰尘累累,在昏暗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楚,只是透露出一种身处纷乱世间的沧桑感。货物的运输带上,集装箱批量沿着弯道运载,机械零件整齐的摆列在自动化的运输线路上。不知哪外的天花板上一万万只灰白的大手,无力地下垂,像是从黑暗中极力脱逃,看见这一片苍白的世界后而感到的颓丧。来到了一处如熔炉般的圆柱形巨大空间,甚至一望见不到边。中心摆成正六边形的六根圆筒状结构,与中心的粗壮物体相互连接,底部发散血红的光亮,像一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

周围高台的边缘上,一座简陋的无顶小围帐向外散发着昏暗的光亮。

“这是什么地方?”真嗣缓缓挪动脚步,“绫波?终于找到你了!”他兴奋地向那个围起来的帐篷奔去,把头伸进半掩的窗帘,却又手足无措的避开视线,“啊——等,等一下……衣服,你先穿上衣服!”他紧张地背对着,绫波湿润的发丝尖端水珠摇摇欲滴,白皙的皮肤在暖色灯光的照映下透露出太阳般的颜色。“是命令的话,我就遵从。”随着真空抽离的声音,绫波穿上了那黑色的战斗服。“我进来了哦,”真嗣刚要把脚伸进去,便被门口的墨绿色气垫阻挡,只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说:“那个,绫波,这个谢谢你。”真嗣拿出放在兜中的随身听向她递了过去,“我一直想和你说谢谢。”看着绫波没有反应,真嗣叹着气把手放下。他把视线挪向一旁,似乎在寻找着话题,于是抬起头兴奋地说,“战斗服换成新的了啊,虽然挺适合你,但黑色有点……”真嗣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环顾眼前的房间。“总觉得,NERV总部变了好多啊,”真嗣又把头偏向屋外,眼神看着绫波,低下头说:“为什么美里小姐不去对抗使徒,而是和NERV作战呢?父亲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房间中衣服杂乱地堆在地上,床边的柜台上依旧放着药片和盛了一半水的烧杯,一旁地上放着一盏发出昏暗光亮的电灯。“大家都怎么了啊,绫波你知道些什么吗?”真嗣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绫波,迫切的想从她的口中听到哪怕一句有温度的话。“不知道。”

“是吗……”真嗣转移开话题,愉悦地说,“嗯,也是啊——对了,绫波你是什么时候从初号机回来的?”真嗣仰着头叹息,“这里,都不像个房间。虽说很有绫波的风格……好像也没学校什么的了,你平时都在做什么呢?”真嗣说着,声音逐渐低下去。“等待命令。”

真嗣愣了一会,“这里连书都没有,你平时不看书吗?”

“书。如果是绫波丽的话,会这么做吗?”

“嗯,以前不是经常看的嘛?房间里也有书……”

“是吗?”

“对了,我去这里的图书馆,”真嗣激动地说,“那个,英文书可以吗?总是看你拿着看,你应该挺喜欢的。”

“喜欢?”

“嗯,”真嗣回答道,“我是这么认为的。”

“喜欢是什么。”

空旷的黑暗中次过尖锐的鸣响,七块黑红的石碑围成一圈在天空漂浮。其下,碇源堂身着着黑衣,几乎与背景中的黑暗融为一体。“SEELE依旧保持着沉默吗?”冬月说道,他浑厚的声音不断回响。

“人类补完计划,正在依照死海文书执行。他们已经没有必要和我们交谈了。”碇源堂抬着头看着浮空的石板。

“碇,这次是要使用第13号机吗?算了,我只要跟着你的计划走就好了,也算是为了唯吧。”

空旷的房间中只陈列着一张白床和一张蓝色四脚小圆桌两样简单的家具,其余便是铺着深红的地板。真嗣坐在床上,费力地摆弄着手中的随身听。“不行啊,用不了……”他疲惫地侧躺在床上,戴在耳朵上的耳机中没有一丝声音,在他脑海里浮现过以一线刺眼的光为肇始的、凌乱的回忆。

“拜托请你什么都别做了。”

“和你没有关系。”

“不过千万别再驾驶EVA了。”

“给我驾驶EVA。”

“不知道。”

零碎的记忆一时间涌入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何去何从,为什么会过了14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醒来后一切都变了,为什么都变得陌生,为什么……真嗣好像躺了很久,蜷缩起身躯,挠着头,让自己尽力不去想那些。

所谓的图书室,却好像百年未有人涉足过一般:空空如也的书架上摆着几本半开的书,门口光线射入的地方照射着凌乱的书页,像是被狂风吹作一团,挤在一个角落。光线里,空气中的灰尘像是蚊虫一般摇摇晃晃。掉落在地上的书本,草率地堆放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真嗣仔细翻找着,把选好的书堆在绫波房间的门口。

白云飘摇,赤红的建筑残骸耸立着,边缘纤细的支架,在空中摇摇欲坠,好像有一丝风就能将其解构。不曾想到血红的地缝间却夹生着苍翠的绿草,在阴影下灿如烈阳的小花连同萎蔫的三叶草在微飔中飘摇。真嗣靠在一堵墙边抱着腿静坐,微垂的眼眸望着那飘摇的鲜花星辰一般渺小,似乎直直从外太空吹来的凉风掀动真是额前的发丝。他把头埋进胳膊里。清脆的琴键敲打出清脆的鸣音从楼下飘摇而上,真嗣缓缓抬起头。

“快下来吧,碇君。我们说说话,”底下传来这样的声音。

真嗣呆呆坐在钢琴前,“那,那个,不是有话对我说吗?”灰发少年站在真嗣身后,穿着一样的校服,双手插进口袋里。“钢琴联弹就是用音阶来对话啊。试试看吧,”他伸出一只手示意说。

真嗣愣了一会,面对不熟悉的乐器他勉强地说道:“算了,我不行的。”

“为了活下去,尝试新事物而改变自己也是很重要的。”少年从真嗣身后靠近,脸揍到真嗣耳边缓缓弓下腰,轻柔地伸出白皙的手指在白键上弹出几个灵动的音符。“很简单的,”他微微低着头,抬起真嗣的手缓缓放在琴键上,“看,你只要在这里敲打琴键就好了。”真嗣瞄了瞄那位少年迟疑地用食指重复少年弹的几个音。还没有等真嗣反应过来,他坐到真嗣右边,微闭着眼睛双手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音符,“来,弹弹看吧。”真嗣叹了口气,又用两只手笨拙地在琴键上按着,尽管漏了一个音。弹完后他小心翼翼地瞄过去。少年正微笑着看着真嗣,红宝石般的眼睛有一种在这猩红的世界中独有的温柔与澄澈。没有等真嗣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又按在琴上,弹奏起了轻快灵动的曲子,灵巧的手指轻触在黑白琴键上,跳出清脆动人的音符,其间夹杂着真嗣的低音,显得相得益彰。“真好啊,与你的合奏真棒啊。”少年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他一只手在琴键上如蝴蝶扑腾翅膀舞动,真嗣用两只手紧跟着他的节奏,似乎已经渐渐习惯。音乐时而急促,如一旁的树叶摩娑;时而舒缓,微风拂煦发丝;时而连绵如永恒之夏,时而顿挫如裂隙之光缕。悠古的苍风微拂翠绿欲滴的细叶,穿过血红废墟的一束束细微的光透过树叶,在棋盘般的地面上投映着斑驳的光点,水洼中映出碧蓝的天空和透过阳光如绿宝石般闪烁的绿叶。两人肩并着肩坐着,随着最后几个轻盈的音符飘然弥漫在细腻的空气中,少年微笑说:“音乐真令人开心,两个人真是好极了啊。”仰望着被四周包围着的狭隘天空,天边的夕日隔着空中的废墟,已然投映出了粉色的云彩,随着曲终而散落在风里。“谢谢,”真嗣面对着少年站着,“总觉得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我也是,下次再来弹吧。随时都可以来,碇真嗣君。”真嗣的脸在夕阳下泛着微红,轻声应道:“嗯……啊——那,那个,你叫……”

“我叫薰,渚薰,和你一样,是被安排好命运的孩子,”他的声音如流淌在冬日寒风中暖流,平淡中流露着令人安心的温柔,在时隔14年后NERV的第一个黄昏中被风渐渐吹散了。

“又不在……”真嗣蹲在绫波屋前的书堆前,依旧是刚送来的模样,下面垫着纸板,一旁的墙上靠着写有“402绫波”的门牌。“书也没有动过。”真嗣默默站起身,离开了这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小屋。

晨光熹微,天边通透的光线拉长着真嗣的影子,默默蜷坐在钢琴旁。“早上好,碇真嗣君,”渚薰缓缓走来,“今天真早啊。”真嗣抬起了头,无奈说道:“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很快,两人驰骋在了音乐的海洋。

两人在这纷乱的世界寻找着可以不为世事所困的共鸣,就好像琴槌敲击琴弦震动般绵延在指尖。闭上眼睛,世间仿佛变成了可以用心洞悉的境地,琴槌的弹起和降落、琴弦的振动,连同乐符的跳跃都好像历历在目,真实可感。从音乐中可以看到白马于云上奔驰,鬃毛随风飘逸而动,一切的音乐,一切的景象都反返璞成了画家眼中的线条,依心之所想而动。“怎样才能弹得更好呢?”

“没必要弹的很好哦。只要弹出让自己感到舒服的音乐就可以了。”

“要是我想弹出更美妙的音乐,该怎么做呢?”

“反复练习啊,不断重复同一件事,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只有这个办法,”渚薰回答。真嗣闭着眼,随着音乐的律动点着头,即使大汗淋漓,也不忘在空中弹奏着令自己愉悦的乐曲,即使是空的琴键似乎也在那一刻拥有了意义。真嗣停下舞动的手,随着低沉弦振的消弭而缓缓放下悬在空中的手。他倒头躺在床上,侧过脸去看放在小圆凳上的随身听,眼神变得严肃而坚定。第二天晚上,他将随身听递给了渚薰。薰坐在凳子上接下它,“好啊,交给我吧。只要让它运转起来就好了吧?”如红酒般摇曳的光线照射在残破的垒壁上,失去了蝉鸣的东京好像宁静了不少,也寂寞了不少。“嗯,谢谢,连这种事情都要麻烦你,”真嗣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介意哦。我们是朋友啊,”听到这句话后真嗣微笑着,仰起头,透过周围遮挡视线的断壁残垣,只见零碎的云朵缓缓挪移。“天色暗下来了呢,今天就这样回去吧,”渚薰提议说。

“那个,要不在这儿待一会儿吧?”真嗣说,“就这样看星星吧。”

“看星星?”酒红色的天空逐渐黯黮下来,周围的废墟和天空融为了一体,璀璨的星河流淌着蓝紫色的炫光,就好像罅隙中一泻而出的一泓清泉。两个人静静的躺在地上,渚薰问道:“你喜欢星星吗?”真嗣小声的嗯了一声,一只手放在侧边,另一只手搭在肚子上。薰用两只手当做枕头垫在脑后,悠闲地凝望着深邃的天空。“我从小开始,只要感受到宇宙的浩瀚无边,不知为何就会给我一种安定感,”真嗣慢慢地轻语道,“这14年来,只有繁星不会改变,真的很开心。只是觉得自己的事怎样都无所谓,反而变得平静了。

“啊,那个,”真嗣笑着说,“我不能很好地表述……”

“你的心情已经传达给我了,”渚薰回应说,“不求变化,喜欢沉浸在虚无冷酷的深渊世界,很有你的风格。真好啊,没想到两个人横躺着,心情会这么舒畅,谢谢你邀请我。”

两人的姿势没有变化,依旧像这样平静的交谈。“不,这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和渚一起看星星会很开心吧。”真嗣缓缓偏过头去,错愕地一惊,渚薰一手撑着头向这边看来。“很开心啊,”渚薰说着,绵软的发丝在晚风中幡动,世界上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也从未存在过。在这一刻只有两个人,星星,和无声的乐章。“我大概就是为了与你相遇而诞生的吧。”

无人的钢琴,烟云弥漫的废墟与树,都迷失在了这夜里。

次日早上,吃完的餐具被送回墙内,过了一会又弹出一盒叠整齐的白衬衫。真嗣刷完牙,套上衣服自言自语道:“这次的衣服有点大呢。”他掀起衣服看,无意间瞟见衣服口袋里侧应有被漂白的记号笔印,隐约可以看见“鈴原トウジ”几个字,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给,这个修好了哦。”

“谢谢,”真嗣有两只手接住修好的随身听,“好厉害啊渚君,你什么都会。”

“只不过是我知识比你丰富,”渚薰坐在凳子上说,“因为我比你在这个世界多待了一段时间。”

“那也很厉害,”真嗣垂下眼眸,低着头小声说。

“没什么精神呢,怎么了?”渚君关切地询问道。

真嗣僵硬转过身,背对着渚薰朝远处走去,“我是在担心朋友。”

“朋友?”

“嗯。NERV总部上面原本有座城市。大家都在那里,冬二,剑介,班长,还有班上的每一个人。这14年间,我好像都沉睡在初号机里。在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变了……”

“你无法忍受这样的变化,很痛苦吧,”渚薰平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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