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何姨娘风雪拾山婴(1 / 2)

说,北宋祥符年间,

杭州,余杭县有一个名叫薛大的中第郎君。秋八月,薛大离家上任,官署余杭县水庵衙门县书令。

任期在即,期不可违。

薛大新官上任,满心欢喜出家门,谁料到行至乡间一座泥巴桥,刚到桥上,扑面而来一股邪风,将他吹得人仰马翻,一步也前进不得了。

薛大心想:莫非是有神仙鬼怪过路此桥?

思来他连忙避让,却不想这风连刮三里地,这薛大一退再退,竟退回了家门口去。眼看上任的时辰将过,这邪风却无停歇之意,薛大急的在屋中大哭。

薛大的老母见后,便拉着薛大在屋角供奉的木雕神像前跪下,薛大抹着眼泪问薛母:“老娘,这是哪路神仙?”

薛母道:“这乃张公太子神,我儿此去上任那水庵衙门下有一座太子神观,甚是灵验,求太子神保佑,为我儿去风去雨,求得一路平安。”

看这薛大急在心头,平日虽不信鬼神之说,此时却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连忙朝木神像磕了四个响头,朝天大喊:“太子神有灵,今日小人公务在身,不敢耽延上任时辰,求太子神显灵,为我散风去雨,他日小人仕途光辉,必定为神君缮庙以偿今日所愿!”

话音落下,破败的木门陡然停住颤动,薛大见状,连连起身探勘,那邪风,的确是停了,薛母含泪长拜:“多谢神君显灵!”

薛大如期到达了水庵衙上任,此后仕途顺畅,五年期过,京师有诏,传薛大参加国史考试,若国考顺利,薛大的官途便能从县城平步至州府,正所谓青云快意,不过如此。

然而,沉醉在声色犬马的官场之中,薛大早已忘却了曾经许下的诺言,或许在某个把酒言欢的偶然间想起,那诺言也很快消散在金樽玉盏中,只留下了一个虚幻的倒影。

国史考试在即,薛大抵命告急,夜航船行。

这夜,渔火通明,余杭县的文人秀才皆赶来津口相送薛大,谁知,在文人们的一番浓情别离序后,那船却使不动了。任由船夫那般费力搅动船浆,却始终不开纹丝不动的船舟,津口三十六舟皆如此。

与船周旋至三更,薛大愤然跳下船,怒骂风大难行舟,又骂雨大湿衣袖。

众人面面相觑,愕然凝噎。

岸上有个懂术的先生低呼道:“薛官人,这恐怕与船家没干系,你瞧,这大江之上风平浪静,我等并未见到官人口中的风也,雨也。这……恐怕是障眼法阿!”

听了这话,薛大的皮肉瞬间一怵,他纳闷了,疑问道:“敢问先生,如何破我身之邪术?”

那术士道:“瞧着并非是邪术,倒像是……”

“仙人显灵。”忽然,原站在船头的老船家冷不丁的说:“恐怕是仙人显灵。”

路人纷纷望向那老船家,连薛大也转身,高声呼:“这是什么话?”

老船家缓缓坐下,摇了摇船头的渔火,慢悠悠的说:“老汉昨夜梦到了一位黄衣仙人,仙人大君同我讲,这几日将有一位有缘人乘船离杭,仙君同这人有一个约定,仙君托我问一问那有缘人,是否还记得当年约下的仙缘?”

薛大愣怔,老船家望向黑漆漆的江岸,渔火照在江面上,火光倒影醒目如灼烧。

老船家摇头摆脑,看定薛大,高声道:“薛大,你还记得那桥,那风,那雨嚒?”

船头渔哨响彻大江,震耳欲聋。

薛大眼前顿时闪过一座泥巴桥,一樽木神像,他这时才幡然醒悟,连忙朝那老船家深鞠一躬,重重的低泣:“多谢老先生提点……”

话罢,薛大从人群中离去。此后数年,薛官人悉心监造太子神观,数年而成。

又说,

余杭县本地有一座镇洲侯府,南乡贵胄门第,民间称:太平侯府。兵署杭州。

话说,五代十国时,今杭州曾为吴越国的都城,号钱塘。

至五代末年,吴越国君主为避免战乱,主动献地归宋,吴越之地便成了大宋的附属番地。

前朝乱战频发,天下分崩,诸国皆有护国枭雄,吴越国便有一武将世家,镇守钱塘百年,世称太平家。

太平家镇守杭州,骁勇善战,曾有一门十杰,尽数为国捐躯,直到赵宋王朝时,太平家就只剩下“澄世子”一颗独苗了。

澄世子原名昭澄,年三十七,有一妻一妾。

正妻孙氏,名折芙,东京府人,家门显赫,她少时入道修行,兄长曾是翰林院首司,今已罢任,从六品闲职。育有二子一女。长子无庸,次子昌宁,皆自幼便随军账下,长女箬兰年方十岁,待字闺中。

妾者姓何,乃是杭州本地人。

此年间,江南一户姓何的人家便将自家女儿送进太平候府做了姨娘。

何姨娘的美貌在江南塞下颇有名气,何家人说,何姨娘年过十一,就有人上门提亲,不过都是些商铺先生家的,何家人皆瞧不上眼。

眼见捱到了十七,再过一年就该是晚婚的年纪了,何家人这才松了口风。

正巧,游船招亲那日,太平家的孙氏夫人也在那大船之上,她一眼便相中了清丽秀婉的何氏,于是托媒人提亲,贵礼讨回了府中。

这一年,澄世子北疆归来,见园子里多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妾,才知道是孙氏为他纳的新房。

本是娇儿新婚,可何氏三年无所出,求遍了郎中也没个动静,她看着县里的孩子一窝一窝的出生,便不由愈发悲切。

许是她求子之心得上天垂怜,一日,她白日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黄衣仙人,对她说:何氏女,你子女缘将近,明日请到观中一会。

她醒来后便问身边人:“胡妈妈,县里可有什么灵验的寺庙?”

胡妈妈前几日听闻水庵衙下有座太子神观不日前竣工,便回道:“回二奶奶,听县里人说水庵衙薛官人还愿所缮的那座太子观竣工了。”

三年春去,隆冬时节,薛大如诺建成太子神观。

观名:尊上灵明慈悲太子大君观。

竣工一日,游人如织,薛大站在观前,长疏一气,此愿告结,他终可安心入京考试。

“二奶奶,太子神观就在前头了。”

在一阵“泚泚”的踏雪声下悬停勒马,胡妈妈上前掀起马车上的布帘,手指着前处,对何姨娘说:“太子神观到了,薛官人与太子神的佳话在县里广为流传,人人都说太子神灵验无比。”

何姨娘探出头去,眼见一座清肃的殿宇立在古道桥前,白雪覆观,彩枝延生。

“二奶奶仔细脚下。”

胡妈妈搭着何姨娘下马,一旁的小丫鬟跑过来撑伞,另一个小丫鬟又撑起小火炉子驱寒,前前后后围了四五个人,在雪地里团成团似的往前走。

何姨娘甚少动用侯府的马车出行,但身边人的做派还是引得游人纷纷回望。

何姨娘卑怯,低声道:“这炉子收了放回棚里,马车就赶到前边的桥头栓着,你们在前边等着,我自个儿进去就成。”

胡妈妈接过伞,也道:“是,二奶奶今儿来拜太子神,清静一些也好。”

待下人去后,她才安心入了观中。

不过半日,变了天,一时忽地下起了好大一阵雪,雪堆积成小人高,见雪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何姨娘忙遣了胡妈妈去提醒桥边等着的人赶紧找个马棚避避雪,否则那几个傻不愣登的小人还不知要在雪里等上多久。

胡妈妈应声便去了,传话的功夫,何姨娘孤身来到了后山的茅草屋边,眼见雪大,离家近的游人皆纷纷家去了,方才熙攘的神庙此刻就剩下零星几个远客,多也是要住在禅房的。

茅棚檐下结了蜘蛛网,长长的银丝网中缠绕着一颗雪霜,霜花裹挟晶莹剔透的冰渣子,轻轻一拍,就散在了手中,化成了水。

到底是小闺脾性,她觉有趣极了,等茅屋前的冰渣子都被她拍完了,她就盯上了不远边的青松木,树上结起了好厚的冰,拍起来一定比蜘蛛网结的冰霜有趣,趁着一股乐趣,她就往那松木去了……

待胡妈妈安置好桥边的随从,再回到观中寻何姨娘时,一进门,便见这美人儿神色惊慌地坐在观中,定睛一看,她怀中竟多出一个紫衫襁褓来。

周边围着四五个香客,一位青衣老妇望着襁褓心疼不已,皱眉道:“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哪个狠心的人敢就这样把孩子丢进雪里,当真不怕遭天谴么?”

见到胡妈妈走来了,何姨娘扬起微红的脸,颤抖着嗓子说:“快,快去将炉子拿来,这孩子怕是要冻死了!”胡妈妈刚刚站定,走近一瞧,才看清那襁褓之中露出的青紫小脸,这会儿一拍大腿,“哎!”了一声,便又踉跄地跑出门去了。

随来的几个丫鬟提着火炉,一路在问:“哪来的孩子?”

胡妈妈领着人来,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再到观中,几个小丫鬟见到那雪里捞出来的襁褓,这才赶紧围起了炉子,火烧的旺了起来,那青紫的脸上才有了点血色。

“但这襁褓不会是本地人的。”邻县举人第的奶奶凑近说道:“我打眼一瞅,这裹襁褓用的布匹是紫玄缎,杭州城里的,哪个敢用紫,玄,这等重色?”

众人一惊,论说我朝,能用紫,玄这样的重色,非得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不可。

何姨娘问说:“有哪位好心人愿意收留这山婴?”

听这山婴的来头,倒显得像个烫手山芋,周遭的妇人皆摆了摆手,无人愿收下她。

太平家的丫鬟中,有的说该留下这孩子,有的则说不该留下。

等到胡妈妈发话时,她年岁大些,理得清事,凑近说:“既然是二奶奶梦中有灵,又是仙人指引,不若先将襁褓带回园子里,明日带去给主母奶奶瞧一瞧,若问了大奶奶不肯收留,那再定夺。怎么说,这是一桩福德,既然二奶奶抱起来了,就没有再丢回雪里的道理,是不?”

何姨娘怔了神,低头一望,那冻僵了的孩子忽然有了气息,看她渐渐松开了眼,瞳如一壶浓墨,在那温热的怀中露出了初逢人间的笑。

“活了,活了……”

寂静的余杭北园,入眼是一副水墨丹青画,白雪覆青墙,侯府的掌灯人站在旁门,闻见哒哒的马蹄声从县外传来,得见今夜是澄世子回府的日子。

昭澄从帝王州下朝后,走了十天水路,回杭后直奔兵蜀围场,在营里训过兵后才回府。

此时人在高墙下,刚卸下马笼头,正与坐骑说着话,忽地一阵婴啼乱了私语。

马厩后墙即是太平园南苑,住在南苑的正是何姨娘。可何姨娘膝下无子,房中怎会有婴啼之声?

随侍闻声问:“世子,近日有喜?”

昭澄更是疑惑,去帝王州朝会一月,去之前何氏还没个动静,怎么这会儿便有了?揣着满腹的疑惑,昭澄遣了小厮去回话孙氏,自个儿先进了南苑的门。

刚一跨进门槛,就听见胡妈妈在院里唱小曲儿,她早年是在临安府唱小曲儿的。

昭澄倒不急进屋,他抬脚跨在栏边,似笑而非地问:“妈妈好兴致,可是有喜事?”

胡妈妈闻声,见门下是家主归来,忙上前贺道:“郎君回来了!呀,这哪里是老身的喜事,分明是二奶奶的喜事!”

昭澄顺着她的口风问:“她,有何喜事?”

“郎君进屋一瞧便知。”胡妈妈将小斋的门帘拉开,挑眉朝屋内探去。

昭澄见胡妈妈故弄玄虚,也乐得配合,便走便道:“那我倒要瞧瞧有多么稀奇的事。”

何姨娘在屋中听见了昭澄的动静,只是这孩子哭啼半夜,才止了哭声,现下正熟睡着,她不敢乱动,怕又将孩子弄醒了。

屋中烛火弱,她背对着纱帐,身形窈窕,若隐若现,昭澄见到不忍心动,附身上前搂抱。

却偏这时,何姨娘转过身子,昭澄低首一看,见到她怀中不知从何而来一个白肉娃娃。

昭澄一时竟像是被点了穴道,登时止了气息。

聊生见他这副模样,忙将他唤醒,唤:“澄郎,澄郎!”

待昭澄缓过气来,只瞧他气的胡须翘起,颤抖着手指向何氏怀中的婴孩,厉声问询:“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何姨娘见他气愤模样实在好笑,连忙将仙人托梦拾山婴的事与昭澄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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