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乱世孤城(2 / 2)

“世叶兄,你可算是回来了。”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拱手而立起身相迎,坚挺的鼻梁下两片菱角般的嘴唇薄薄的,三缕青须长约寸许,锦衣蓝绶,绾发青带轻微飘动,更显得温文儒雅书生气息十足。

此人正是南阳功曹李守恒,他本是乘氏李家的嫡系子孙,乘氏李家可谓家世显赫,其先祖李典倾尽家产力助魏武帝曹操成就大业,而身为武将的李典本人也是身经百战功勋卓著,李氏一门在曹魏时代真可谓是位高权重将相辈出,但随着司马炎取代曹魏建立晋朝后,出于削弱曹魏旧臣的目的,曾经煊赫一时的李家便也备受打压,逐渐淡出了权力的中心地带,慢慢地沦落为边缘角色。

当洛阳被石赵攻占之时,他也不过是凭借妻子家关系的缘故官居旧都议郎,其后侥幸未死,便带着家眷跟随王世叶一路南下,他深知凭借家族势力就算前往建康恐怕也难受重用,便索性留在南阳帮助王世叶打理这一郡政务,这期间倒也是用心奉公兢兢业业,而这一待便也是十几年,随着石赵彻底平定了北方,他也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不得不开始为身家前途打算一番了。

“守恒兄,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由于李守恒原本担任过朝廷议郎,所以这些年来王世叶也从来真的当他是自己属员,而是将他当作客卿一类的人物,便也客客气气的抱手揖道。

“我们之间哪这么多客气,”李守恒走上前去拉住王世叶的手便往中堂走去,不难瞧出他清秀的俊脸上带着的焦虑之色。

王世叶面带微笑着随着李守恒走向中厅之时,手臂轻轻挥动几下,示意士彟暂时离开,而士彟也极为懂事的欠身退了出去。

“如今北方已经完全掌握在了石虎手中,以其好战的性格,恐怕没有后顾之忧的他接下来便该南下了,我们南阳城可是首当其冲呀,世叶兄可有什么应对良策没有?”堪堪就坐,李守恒便忍不住开口说道。

“原以为鲜卑各部能够在北方给石虎制造一定的麻烦,尽量拖延他们南下的步伐,没想到还是如此迅速的就被殄灭殆尽,石虎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其实王世叶也清楚指望别人终究是一件不可靠的事情,何况他也深知纵然鲜卑能够和石赵抗衡的时间再长些,也于事无补没有多大的意义,毕竟龟缩在建康的朝廷完全没有出兵救援南阳的意图,对于北方他们或许早都已经忘却了。但这些情况他却不能告知李守恒,大敌当前任何可能造成军心涣散的事情他都要予以扼杀。

“如果连彪悍的鲜卑人都挡不住石赵的话,这小小的南阳城恐怕也是很难去抵御羯胡的金戈铁马呀!”李守恒脸上带着浓郁的担忧,眉宇之间仿佛布上了一层寒霜,透着凉意。

这样残酷的现实,只怕是没人比王世叶看的更清楚了,他清晰的记得十八年前,自己据守在城高墙厚的洛阳城,尚且无法阻挡石赵大军,如今的石赵势力更强军容更胜,而他所在的南阳城不仅没有高耸的城墙也没有雄厚的军力,更没有强有力的外援,有的不过是自己满腔的热血和一心报国的壮志。

王世叶长叹一声,这长叹声中含着无尽的苦涩和伤怀,十八年前他失去了这辈子最爱的女人,难道十八年后的现在又将重蹈覆辙,失去他最爱的儿子么?

“北方不行,南方难道也不行么?毕竟这都已经快三十年了。”看着沉默不语的王世叶,李守恒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说道,但他语气拿捏的很好,说的也较为委婉,毕竟谈论南方在王世叶这里是一个算得上犯忌的话题。

“南方?”王世叶面色不屑的冷哼两声。

是呀,渡江距今都已经快三十年了,建康城内的那帮大老爷们何止是稳定,恐怕早已被江南那柔媚的烟月暖阳和风细雨消磨掉了北上的意志。安稳久了,谁还会舍弃自己美好的生活,而去关心在外族铁蹄下艰难求生的遗民。

指望醉生梦死的他们提兵北上恢复故土?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谁都可以投降或者南下,只有他不行,他无法释怀父亲王衍惨死于石勒之手的血海深仇,他无法忘记爱妻杨雪在洛阳城破之时躺在自己怀中含恨而终的寸断肝肠,他也无法漠视北方汉人受尽异族屠戮时的血腥场面。

“可我们如今也只能指望南方了,毕竟我们身上流着的同是炎黄子孙的血脉呀。”抱着希望的李守恒依旧劝慰着面容冷峻的王世叶。

他并不是不知道王世叶心中的痛与恨,洛阳城破之时他也在场,可但凡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在面对死亡之时,哪怕还有一线生机便都想尽力去抓住,好死不如赖活着着,何况是像李守恒这样出生于世家豪族且有功名在身的人物。

王世叶仰起脸望向房梁,淡然自若的说道:“总得有人留下,总得有人向外族展示我们我们大晋朝将领的血性。”

李守恒霍地一下站起身来,神色紧张地道:“世叶兄,我的大将军,南阳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之下,这座孤城是断然无法守住的,你又何必.....”

侧过头看向李守恒的王世叶风轻云淡般的灿然一笑道:“其实洛阳城陷落的时候,我就应该随她而去的,但那是景略还太小,我答应过她要将我们的孩子好好抚养成人,如今不同了,将近弱冠之龄的景略也已元服,长成了大小伙子,而我也差不多该去陪她了,让她一个人在那边孤苦伶仃了这么久......”说道后来一向刚强坚毅的王世叶,语气也变得哽咽起来。

看着眼眸中闪着异色光芒的王世叶,李守恒突然间意识到,无论接下来巧舌如簧的他如何费尽心思的言语,恐怕也很难打消他赴死的决心,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起意,而是酝酿已久的蓄谋呀。想及于此,他的内心也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悲戚与感动。

“快二十年了,你还忘不了么?”为之恻然的李守恒浅声安慰道。

“十七年又九个月,我未曾一日淡忘过生死离别那刻带给我的痛楚!”一旦提及到这个内心深处最伤痛的经历,王世叶的脸色立刻变得凄然无比,低落的语气让旁人也不禁为之心伤。

弥漫着伤感的空气仿若瞬间凝固了一般,两人都陷入到短暂的沉默之中,而率先打破这种压抑气氛的反倒是局中人王世叶自己,“守恒兄,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么!其实你又何尝是别人眼中认为的那种贪生怕死之徒,你的委屈求全也是因为你想保全你妻子的缘故吧!所以想你当你立身在我的处境时,也肯定会做出和我现在一样的选择,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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