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门楼、对影山(1 / 2)

“噫?”

“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在试新曲吗,为何浑身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

“莫非得了什么恶疾?”

正在吕方暗自忐忑之际,眼前霍然开朗,照在脸上那煌煌大日之光没有让他感到双目刺痛,反倒是一下子便适应由黑暗到光明之骤变,令他惊奇不已。

远处人声嘈杂、鼓声阵阵,放眼望去,城垛之下,尘土漫天、硝烟处处,隐约可见三里之外有一方军阵,长矛如林、刀牌如丛,黑衣黑甲、纵横而列,军容严整、气势迫人。

阵中立有高牙大纛,上书“大汉司空”“车骑将军”“曹”,另有“荀”“程”“曹”“夏侯”“徐”“乐”“李”等将旗若干,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拱卫四周,大纛之下、点将台上有身着儒服、头戴纶巾之文臣,更多是全身甲具、顶盔执锐之武将,皆簇拥当前一人,以吕方之目力,亦难看清其眉眼。

随着鼓声渐促,在“夏侯”和“乐”字将旗率领下,两彪人马自大阵左右冲出,前排举盾、后排执弓,前行至距城墙一箭之地方变换阵型,以数十具轒轀车为前驱,缓步向城墙而来。

此刻吕方心胆俱震,这等图景远胜3D效果,分明是身临其境,超出认知令其脑海中一片空白,但听耳边春雷炸响。

“宋宪、侯成,贼子尔敢,左右,与吾诛杀此二獠!”

话出其口,却不由其心。吕方兀自出神,浑然不觉身体竟在“自行其是”,直到眼前血腥一幕才将其唤醒。

只见他上身为小儿手臂粗的绳索所绑缚,两边各有一大汉扯住一端犹在猛力拖拽,四周兵士有人持矛戈,有人执刀盾,互相砍杀、不辨敌友,一时间,城墙上几如地狱,人人皆是厉鬼。断臂、碎肉纷飞,残躯、尸骸堆叠,血浆覆盖青砖,脚踩上去“吱、吱”作响。

待最后一个被推下城墙者那嘶吼声在皮肉与大地撞击后嘎然而停,城墙之上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仅闻幸存军士大口呼吸声,好似在证明自己还活着。

吕方这具“躯壳”犹在挣扎不休、大骂不止,扯住绳索那两人竟是难以控制,其中一人呼喝道:“尔等速来助我,若教此人脱困,吾等必死无疑!”

另一人闻言,接口道:“随吾大呼,吕布已擒!吕布已擒!”

数十人齐声大喊,竟是压过鼓角,声传数里。城内城外闻言皆是骚动不已。待众军士将吕方捆牢,先前执绳索那人从女墙内侧堆放擂石滚木处拖出一物,奋力掷下,城外客军先锋二将定睛一看,却是一柄双刃大戟,正插在吊桥上。

与此同时,敌楼前那杆“吕”字大旗被拦腰斩断,倒伏于地。城门随即洞开,门外大军蜂拥而入,瓮城残兵弃械而降。

约莫有半个时辰,城中厮杀声渐消,此前遥望见的那身着华衮之人款步登上城楼,此人身长七尺,细目长髯,眼中精光闪烁,眉宇蹙之如山,当是心机深沉、老谋多疑之辈。与之随行者有三人最为引人注目。

其一者,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其二者,身长九尺,髯垂如瀑,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睥睨之间杀机隐现;其三者,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顾盼左右,甚为桀骜。

经过一番铁血洗礼,吕方已然冷静下来,眼见这四人体貌特征,定是曹孟德、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无疑,结合此前那一幕幕鲜活画面,他哪还不晓得如今身处何时何地又“成为”何人,却依然只能“作壁上观”。

但听身体本主、温侯吕布开口乞求:“绑缚太甚,布之身躯竟不得舒展,请释之。”

曹操闻言哂笑:“缚虎之绳,焉能宽之。”

这吕奉先自恃武艺绝伦,何曾如此伏低做小,无非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当下胸臆之中不由得怒气上涌,转头怒视左右三人道:“吾待尔等不薄,魏续为吾妻弟,如今何以忍心背叛?”

那三人乃是昔日吕布麾下“八健将”中的侯成、魏续与宋宪,侯成、魏续皆面露愧色、沉默不语,唯有宋宪虽然也是心头惭然,但犹自辩道:“将军偏听妻妾之言,却不曾兼纳文武之谏,岂可谓之不薄?”话语之间仍称谓旧主为“将军”,可见心中积威、惧服犹在。

吕布一声长叹,默然无语。正在此时,一员彪将被二三军士捆绑提来,来人蓬头垢面、衣甲残破,显是城破之后犹自奋战、不敌被擒。

曹操见到此人,双目中闪过激赏之色,问道:“高顺,陷阵之将身陷囹圄,汝待何言?”

高顺无悲无喜、神色平静,对大汉司空之言闻而不答。曹操见之,便知其死志已明,如覆水难收,当即毫不犹豫命左右斩之,以全其忠义之心。

刘、关、张虽然对高顺慨然赴死惋惜不已,但也没有出言阻止。吕布作为高顺之主,相交多年,可谓知之甚深,兼且此时亦是自身难保,亦不复多言,只是心中悲凉渐生。

高顺才被押走,又见一员执斧大将“跟随”在一位“大儒名士”之后昂首阔步而来,看着不像押送,倒似护送一般。

此人到来却让曹操感慨不已,既有与故人、知己久别重逢之喜悦,也有当年被其弃如敝履之恼怒,最终都化作一句“陈公台,别来无恙!”

陈宫却是一眼看穿曹阿瞒内心所想。“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有此言者,怎会与人论情道义?他直言不讳道:“汝心术不正,与吾道不同,不相为谋!”

曹操哈哈大笑,甚至眼泪都笑了出来,片刻才平复怀绪,方回道:“吾心术不正,吕布可谓正人君子乎?不过无谋呈勇之匹夫耳,公台奉此等人为主,不闻良禽择木而栖?”

陈宫“呲”地一笑道:“吕布虽然无谋,却不似汝奸险诡诈。”

“汝自诩足智多谋,如今兵败于此,又复何言?”

“若非吕布优柔寡断、不听吾言,焉有此败?”陈宫恨声说完犹自愤愤不已,偏偏不去看向他口中优柔寡断之人。

“公台今日何去何从?”曹操再问。

“唯死而已!”陈公台毫不犹豫道。

自挟天子迁都许昌以来,曹操作为大汉司空,可谓大权在握、言出法随,朝廷上下、莫有不从,却先后在高顺、陈宫处碰壁,着实有些难堪。

正所谓谋远略者必坚心志、成大事者必有肚量,曹操更是惜才之人,故语带威胁、实则挽留再劝:“公台赴死,置母亲、妻子于何地?”

陈宫沉默半晌才道:“吾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他语出铿锵,说到这里也不由顿了顿才继续:“老母妻子之存亡,亦在于明公耳。吾既被擒,请即就戮,并无挂念。”

说罢,不待曹操再言,转身便降阶走向行刑处,两旁军士竟是扯之不住,意态之决绝令在场众人动容不已。曹操对此也是徒之奈何,亦步亦趋、欲言又止,惋惜之处竟是泪洒当场,对侍卫道:“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许都好生安置,怠慢者斩!”见陈宫并不回顾、只管待戮,这才挥手示意左右从其心意。

那边厢,曹操泪别陈公台;这厢间,吕布求助刘玄德。

这位纵横九州之飞将,此时面带惶然向刘备道:“常闻玄德仁德之名,如今,公为座上客,布为阶下囚,玄德何不出言相救?”

张翼德闻言大喝:“三姓家奴安敢言此?汝谋吾兄徐州之时可料今日?”

正在此时,曹操去而复返,刘备立即按住张飞,又对吕布点点头。

吕布心下稍安,眼见曹操回来,高声道:“堪为明公心腹大患者不过于吕布,而今,布已归服。孟德公为大将,吕布辅之,何愁天下不定?”言下犹有骄矜之意。

曹操听完,有些玩味,回身问刘备:“何如?”

玄德暗暗思忖,前两人不问,偏到此人发问,并非曹孟德心无定见,恐是试探于他,当下答曰:“明公不见丁建阳、董仲颖前车之鉴乎?”

吕布眦目欲裂,怒视刘备道:“汝岂能言而无信!”

曹操令侍卫将吕布拉下楼缢死,吕布兀自唤道:“大耳贼!不记辕门射戟之恩?”

忽闻一人大叫曰:“吕布匹夫!死则死矣,何惧之有!”

吕方原本不过当自己是此间过客,待“观影”结束或许就可挣脱出“梦境”之外。他当年熟读三国时,看到吕布身殒白门楼这段也曾怒其不争,现今重阅此节,更是感若身受,历经形形色色之人、桩桩件件之事反复冲击,令其胸臆难抒。

吕布平生最是骄傲,先弑丁原、再刺董卓在其看来也不过是弱肉强食、丛林法则,如今委曲求全、苟且偷生已是大大违其本心,未料居然不被人接纳,怎能不令其光火?

及至来人出言,更令吕方、吕布皆是倍感屈辱,如此共情,犹如重锤巨斧,又似利剑坚矛,将二人之“隔阂”全然打破。

此时此刻,吕方就是吕布,吕布亦是吕方,不分彼此,吕布一生技艺、经历与吕方融会,吕方亦继承吕布那满腔不甘和骄矜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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