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祭祀(2 / 2)

无人注意之处,那潭水中的月影,竟然开始自动修补裂痕。

靳德春沉了沉,开口道:

“你……”

他的声音居然嘶哑苍老的不成样子。

“族、族长!”

有人惊恐地喊道。

他立刻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肌肤不再光滑,皮肤下肌肉飞速流失,肉眼可见地衰老,甚至比之前更甚。

靳德春已经瘦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他感到自己的关节处都痛极了。

但很快他就老得都要没有知觉了,他不禁跌爬在地上,低声呻吟,很快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靳德春周围的人群犹豫害怕地向后散去,靳尚北瞅准时机,再把靳尚东向潭中一泡,立马喊道:

“你们放开我妈!我现在就把他沉下去!否则下一个就是你们!”

人群中的女人被人推倒在地不再理会,有人朝靳尚北喊道:

“快沉!放开了!”

靳尚北见母亲被放开,一咬牙,用尽全力把靳尚东甩飞四米开外,不料靳尚东却重重地撞在了石头上,咳咳地哇出一大口血来。

“快!快沉他下去!”人群如同恶鬼,张牙舞爪地冲向趴倒在地的靳尚东,“月亮要补好了!”

“快!没时间了!”

靳尚北借机去找自己的母亲,那个倒在人群中的女人。

但等他找到母亲时,那女人身上却满是鲜血,背心中插一把匕首。

“妈,妈,”靳尚北声音发颤,他浑身都在发抖,他用手去试女人的鼻息,愣了一下,随即泪水奔涌而出,抱起女人,扭头就跑,“妈,妈我带你去医院!我救你来了!”

还有救,他想,还有呼吸,还有救!只要他能出去!只要他能跑出去!他还能跑!他妈就还有救!

但那苍老残缺的人群,不,已经不再可以说是人了,那群已经失去人性的怪物突然拥上来!

“不够!”

“还要人,枯陀天说一个人不够!”

“不!都给我滚——”靳尚北绝望地尖叫,他忽然扭头,看见靳德春那具残破的身体,正被搬起来,投向潭中——

他已预知自己无望的命运,但他依旧挣扎阻挠那群怪物再去伤害自己的母亲,然后,他的母亲在他面前被活活撕裂,他手中仍紧攥着他母亲的一条手臂——

一并被扔进了神潭中去。重复着他祖父的命运。

神潭前闹剧的对面,靳尚东的嘴被紧紧捂着,眼泪不连断的砸落。

“嘘,”男人安抚性拍拍他的头,“我放开你,你可不许太大声。”随后,靳尚东点点头,他松开了手。

“呜——”靳尚东自己捂住嘴,不住地抽噎,“爷爷,哥哥!为什么,为什么!骗人……”

“这是代价。”男人沉默片刻,望向天上快要恢复正常大小的月亮,开口道,“你们这里的人,都不止活了几百岁了,人心太贪婪了。既生绝症可痊愈,将死之时可复活,后悔之后仍有青春,那在这些面前还痛苦什么?他们早就付不起足够的痛苦去唤醒枯陀天了。”

靳尚东听了,忽然抬起头来,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盯着男人,似乎要盯住最后的希望,问:

“要多少痛苦?”

男人早就意识到什么,扭头一看,靳尚东已经爬到距潭心最近的石头上。

他沉默片刻,盯着靳尚东,抿了抿嘴道:

“你还想唤醒枯陀天然后许愿?小孩儿,我尊重你的意愿,但——”

话音未落,年幼的靳尚东忽然向漆黑的潭心纵身一跃——男人迟疑一下,终是摇了摇头。

“唉——”

而原本已经将要修补好的月影,此刻又从中心开始碎裂。

靳尚东此时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不断逼近神潭中最黑暗、最寒冷最危险的地方。

他闭紧了双眼,连眉头都皱成一团,明明他的气已用尽,迫不得已在水中呼吸时,那冷水倒灌鼻腔的感觉却迟迟不来,肺部也未曾感到令人窒息的压迫。

相反,他有一种欲望,一种想要睁眼的欲望。

他突然没那么害怕了,可他仍然不敢睁眼。

他从来都畏惧神潭,老人所描述的神潭那不可藐视的威严,传说中众生艳羡的神秘强大,以及自己亲眼所见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此刻都化成诱惑,勾引他睁开眼睛,看一看这潭底,再许下愿望——

你想长生不老吗?

他心中有个声音问道。

那永恒的青春与美貌,或者智慧?

亦或非凡的力量?

不,靳尚东反射性地摇摇头,有一瞬间,他忘了这是在水中。

“我——”

他开口的一瞬间,冰冷苦涩的潭水灌进他的口鼻腔,仿佛一条剧毒的蛇直入肺腑,獠牙刺穿肺泡,压强似钢针一样直插耳膜,眼睛剧烈疼痛,月光直达最底,使他此刻在黑暗中视如白昼。

潭心中无边的黑色石雕或悲或苦,残缺或病态,皆困于此。

无数白色泛着月辉的枝蔓自下盘旋而上将雕像们紧紧绕住,随月光照耀水波而光泽粼粼变幻。

我想要,我想要哥哥活着——

我想要爷爷好好的——

我想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好。

靳尚东离石雕们越来越近,成千上万的漆黑的石雕们仿佛有意识地也靠近他,像一个个被封在怪异壳子中的活人。

银白的藤蔓堪堪钩住他的脚踝,把他向更深处拉去——

他就这么被挤进了密密麻麻的石像群中。

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靳尚东感受到了这世界上最为致命的恐惧,不知向下沉了多久,他还是能看见,能听见,能感觉到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似乎没有尽头。

他目光所及全是黑色石像,黑色的残缺的肢体,这里深得月光都要照不进了,或者月亮已经收光。

他忽然想起来,神潭无底,直通黄泉。

他没有坐海槎,也不是将死之时,更没有雾来保护自己,更去不了雪山。他此刻,是他欲望的祭品。

那我这是,要去黄泉吗?

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茫然之中,一片金光闪现。

靳尚东感到胸腔遭到几记重击,随即咳出一大口水来,又睁开了眼睛。

靳尚东:“?”

靳尚东茫然地看着准备给他一巴掌的男人,哑着嗓子开口问:

“咳,我不是都,都要死了吗?”

男人面无表情,浑身湿淋淋的,好像刚从水里爬上来:

“嗯,我救了你呀。”

“不行!”靳尚东一骨碌爬起来,带着哭腔喊叫,“你不能救我,你救了我,大家就都要死了!愿望白许了,枯陀天会反悔的!”

“不会的,”男人温柔地拍拍靳尚东湿答答的脑袋瓜,“其他参与祭祀的族人……都非常感动,有自愿像你一样去拯救大家的,当祭品的人已经够多了,枯陀天不介意我把你捡回来的。”

“真的吗,”靳尚东眼里又有了希望,“那……”

不等他开口问,男人站了起来,拧了拧衣服上的水,笑着说:

“快回家吧,不然你爷爷要骂你了。”

“那你叫什么!我爷爷是族长!我让他谢谢你!”

靳尚东开心地站起来帮男人拧水。

不料男人忽然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道:

“你偷偷跟着祭祀队伍,不料失足跌入水中,被一个亲戚所救。”

靳尚东忽然愣住了,双眼中一片迷茫,喃喃重复道:

“我偷偷跟着祭祀队伍,不料失足跌入水中,被一个亲戚所救。”

“回家吧。”

男人说。

“回家吧。”

靳尚东重复道,然后转身,走了。

男人看着小孩目光呆滞,但行动依然灵巧,小小年纪还挺敏捷,不一会儿就没影儿了。

“出来吧,”男人扭头看一眼身后的林木,“小子。”

靳尚北抹了一把脸,从树干后迈出来,对准男人深深鞠了一躬。

“以后有什么打算?”男人问道,“出去吗,还是留下。”

“我要离开这。”

靳尚北毫不犹豫答道。

“离开这,你出去想干什么?”

“我……”

靳尚北犹豫了,他一年前和母亲被抓来这里。如果不是那个不靠谱的父亲,他母亲应该还在银行上班,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他,也应该在念高三准备高考了。

但现在他唯一的亲人因此去世,他也因此失学,他实在不想留在理萍给仇人当孙子。

男人静静地看着靳尚北,眼前的孩子不过才十七八岁,他本该享受和其他同学一样的权利,有美满的家庭,有亲密的朋友,有继续学习的权利。

也可以像广大平凡的人一样,安稳度过平静的一生。

“既然不知道,那我愿意给你提供一份保障。”

男人开口道。

“跟我走吧,我可以供你继续念书,考大学。但我希望你应该选择一个最有利的学科。”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明白,”靳尚北眼睛亮了,“那你是从事什么方面的工作,还是有什么推荐的专业?”

男人笑了:

“你学什么都好,最好是考个军校试试,当然你既然愿意,那么你哪怕不考也可以学习这方面东西,但是,最重要的一点——”

靳尚北聚精会神地听着。

“从今以后,你要报效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国家。”

“欢迎加入国家安全异常控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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