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六 星星为何眨眼(1 / 2)

982年夏,六月下旬,阿克瑟雷尼郡。

“魔法的关键在于正确的引导,对玛娜的引导。集中精神,尼尔。”

罗索菲靠着木桩、坐在草地上,对我说道。

学堂还没有放长假,这段时间只要罗索菲在家,他就会陪着我练习。

“做不到的,完全做不到。”

我早就习惯这样的感觉,双手呆滞地放在空中,却放不出所念的魔法。

罗索菲说过,能否释放某个魔法,取决于四件事:

一是吟唱,若吟唱不对,是没法让自身的玛娜响应的。

二是魔脊的玛娜储量。

三是对玛娜的引导。“引导”一般是靠自身的意志,很多时候就是靠想象,若是引导时不够专注,也是无法放出魔法的。

四则是魔脊的“质”。这个东西很玄乎,罗索菲说魔脊成长到一定阶段就会发生“跳跃式”的变化。

而“质”的等阶也限制了这个人所能使用的魔法,以及能够同时使用的魔法数量。

魔脊的“质”在十八岁左右就会定型,再有变化,也只是玛娜的存量按比例些许提升。

正常的人类,都是从兽级开始成长的,八岁到十五岁得到龙级的“质”,少部分人的“质”能在十八岁前成长为灾级,魔级的更是天才般的存在。

当然,“资格”有了,“能力”——也就是玛娜同样要足够,才能使用那个等级的魔法。

同时,“质”的等阶越高,这个人所能达到的玛娜上限也就越高。

“灵、兽、龙、灾、魔、星、神。”

这是对魔法的分级,也是对“质”的分级。

等级越高的魔法,需要的玛娜就越多,而且更高一阶的吟唱词数量是爆炸增长的。

魔法被大致分成了七个大类:

元素魔法、治愈魔法、护卫魔法、古魔法、力类魔法、混沌魔法、造物魔法。

七大类的门槛各有差异。

造物魔法、混沌魔法,是灾级及以上的魔法;力类魔法是龙级及以上才有的魔法。至少人们已知的是这样。

治愈魔法从兽级开始,元素魔法和古魔法则从灵级就有。

例如治愈之水,“θεραπευτικός·ὕδωρ·τῆςπαλιγγενεσίας”,就是属于治愈类的兽级魔法。

目前看来,我暂时与龙级无缘了。

无奈之中,我也干脆躺下休息。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几乎无法靠练习魔法,让魔脊成长。

罗索菲似乎很担心我因为自己的魔脊而消沉。

我自己其实早就接受了这件事,因为两年来我不断地训练自己,体术与剑术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如今身体也能承受更久的强化,在近身战中,已能与奥利不分上下。

……

风儿拂过,我眼里,遮挡着天空的枝叶轻轻晃动。

背上则是凉凉的感觉,夏天里,躺在森林里树荫下是很舒服的。

时间安静地流逝,我跟罗索菲都很喜欢犯懒。

什么事也没有的人生真是太好了。

看着天空,我突然有了一个疑问。

“魔法等级是谁分出来的?”

“哼嗯(咳痰声)…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罗索菲又叼上了烟杆。

“灵、兽、龙,都很好理解,那上面的灾、魔、星、神都是什么东西?”

灵指代的是精神体,像粟耳妖精那种,兽则指各种魔物,龙就更不用说了。

“好问题,可惜,老头子我也不清楚,”他停了一下,“不过,可能是前人对抗过的活物。”

啊?

“对抗过的活物”,吗?

先说对抗。

与灾难对抗还可以听懂,但是魔又是什么东西?

再往上,跟星星对抗…?为什么要跟星星对抗?

“神”就更超出理解了。难道前人还跟神战斗过?

我试着想象,要跟神对抗的古人,得强大成什么样。那得遍地都是大贤者了。

不,就算所有人都是大贤者,加在一起也无法与神对抗。

毕竟如果真有造物主,它也不可能被战胜。

“不太可能。”我没多想就表达了我的不认同。

想想就知道这肯定是夸张的说法,只是人们借那些强大的力量衬托高等魔法的威力罢了。

“星星会眨眼,不觉得奇怪吗?”

罗索菲抛出了一个让我稍微幻想就有些胆寒的问题。

“活物?”

“嗯哼。”

“不可能。”

“我见过一副壁画,壁画记录的是古人的一次战斗。”

我开始认真听罗索菲说的话。

“智慧种们跟一个人形的东西战斗,那怪物长了对特大的翅膀。”

“好家伙,那怪物,站在山旁跟山一个体格。”

“那三角状的东西,我们一开始没看懂,听那部落的人说才知道,那是山。”

“它独自与地上的所有人战斗,打得势均力敌。”

“可能是某个实力强大的翼族?”我说出猜想。

“我们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直到看到了壁画的末尾。”

“画的是一张狰狞的脸,双目暴睁,尖牙咧嘴,两颊长着长毛,头顶生着弯角。”

他说到这,吸了一大口烟,目光对着远处放空,似在回忆。

“那脸,不像是任何种族生的出来的。”

“你猜猜看那到底是啥,尼尔?”

听到长角,我本想说鬼族,但看过的书告诉我,鬼族没这么丑,于是我摇了摇头。

“是恶魔。”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听过许多童话,恶魔在剧情里,总是喜欢作恶、愚弄世人的。

但常识告诉我这只是古龙教捏造出的东西。

然而此时罗索菲的话,却试图让我相信这个我潜意识就认为不存在的东西。

“符合那张脸的描述,只有恶魔。”

“是哪家部落的壁画?”

“影族的。”

影族,他们身形模糊、有实体却没有五官,极少露面或参与世间事务。

这个种族一直待在贤者大陆,他们的确有留下先贤纪史料的可能。

“魔代表着魔鬼,好,按爷爷的意思,人们跟魔鬼对抗过,且它是活物,加上灵、兽、龙以及可能对抗过的神,所以阶名里的东西可能都是人们对抗过的活物。”

“继而,星星也与人们对抗过、也是活物,所以才会眨眼?”

我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没错!”

那不着调的老头一脸“正是如此”的表情。

“那灾怎么解释?没理解错的话,它代表灾难吧?跟它对抗可以说得通,但难道它也是活的不成?”

我立即一转话锋反驳道。

“嗯…这个嘛…不好说。”

“依我看,明显是用那些东西蕴含的力量作排序。”

我试图完全否定罗索菲的说法。

“那人们怎么会知道,星星蕴含着那样强大、仅在神之下的力量呢?”

他似乎早就想好怎么驳回我。

是啊,星星到底有多少力量,地上的人们怎么会知道。

没有谁飞到星星的高度过,据说无论飞多久,星星都远在天穹。

我无法回答罗索菲的问题。

本想说“或许星星和神的力量都是人们臆想的”。

但我没有说出口——我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无法自洽:

古人为何特意把“星”这个看起来与力量无关的事物,放进“力量大小排序”里?

古人应该不会不讲逻辑,毕竟曾产生了文明。

如果讲逻辑、但是靠臆想排序的话,排名第二的力量就轮不到直觉上看起来无害的星星。

只可能古人是讲逻辑的、且没有臆想,见识过星星的力量,才会把它放入力量排序。

那“人们与星星对抗过”这个说法就可能成立了。

不过无论如何,罗索菲的说法整体上肯定也是错的,因为就算人们与星星对抗过,也不能证明星星是活的。

搞不好它们只是距离地面无比遥远的光球,只不过曾经掉下来过几颗。这没法直接证明它有意识。

“尼尔。”

罗索菲突然正经的语气把我从思考中拉出。

“你对这些奥秘有兴趣吗?”

说实话,我只是习惯性地思考,可能这让罗索菲误解了,以为我喜欢解密。

“一般,这种东西跟我没有关系。”

“喔吼吼…但是尼尔在这块很有天赋呢,不考虑下吗?”

“太累了,不太想。”

...

“玛娜到底是什么、如何运作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罗索菲提出了一个直击我灵魂的问题。

...

“爷爷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啊!”我立刻说道,“复杂的话就慢慢教我,我想学!”

我太想自由地使用魔法了。

“我也不知道喔,”罗索菲先是泼了冷水,“但是像这些奥秘,说不定尼尔在研究过程中可以解开呢。”

“可是该从哪开始研究呢……”我感到迷茫。

罗索菲抛出一系列的疑问:

“玛娜这个东西太过神秘,它创造火焰、创造物质的方式无人知晓。”

“智慧种依靠吟唱释放魔法,魔物却依靠本能放出魔法。对于玛娜的引导,两者则又都是靠着本能。”

“为什么释放某些魔法的同时会有光芒,为什么更强的魔法需要更高阶的“质”……”

听着这些,我似乎突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你问我从哪里开始研究?那我得告诉你,尼尔,即使是王都研究院和南边那群贤者,也毫无头绪。”

“因为这些是窥探世界本源的问题,是神的知识。”

我刚被点燃的心又被泼了一瓢冷水。

“但是!”

罗索菲竖起食指,眼里散发着希望的光芒。我的心情全然被他的话牵着走。

“河流的道路难道只有我们所见的河床吗?尼尔,龙脊山上的化雪,藏在云间的雨点,难道就不是河流所经之道吗?”

我的脑子拼命地运转。

线索。

灵光一闪——

“历史!”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没错,历史。”

“古人留下的东西,或许会有关于玛娜的线索。现在回头看,古代的历史有巨大空缺,导致了智慧与认识的中断。或许我们可以寄希望于前人的知识。”

历史中断,会让先贤的智慧与创造消散。

在我们今人的角度来看,历史空缺的那部分,就有如埋着无数物件的宝地,没准下一秒就会挖出其中的宝物。

但那里也可能并没有我想找的东西,毕竟我看过一种“生物进化”的说法。

生物进化的观点认为,所有生物一开始都是同一种东西,各自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并适应环境,才进化成如今这样。

如果这个观点是对的,那魔物和人类对于玛娜的运用就是“进化的结果”。

这样的话,前人也很可能并不知道玛娜是怎么运作的。

……

……

不,不对!

——吟唱。

如果古人对玛娜毫不了解,就不可能有吟唱这种人造的、有规律的东西!

行得通。历史里埋藏着玛娜的奥秘……

“看来尼尔也意识到了。我的好孙儿果然有天赋。”罗索菲看着我,欣慰地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嘴已微微张开,眼睛朝着一处睁大、放空。在他看来应该是“幡然醒悟”的样子。

“只有古人,或者神,才能制定吟唱与玛娜运作的关系,进而转化为魔法。”

爷爷他早就想到了这层。

“历史并不仅仅藏在遗物里,还藏在现今文明的文化与实践里、藏在地理和地图中、藏在某条路边或某片血迹里…它无处不在。”

“然,生锤杂铁,难成一膝之胄。尼尔,你猜猜研究院的学者是怎么探究这类问题的?”他继续问。

“抛开对现今知识东拼西凑的侥幸心理,而是钻入古籍里搜寻。”我随即回答。

“对,古文献里会有诸多信息,”他微微抬头,“但除去翻译工作,更重要的是文献的来源。”

文献,湮灭,数量稀少。这三个关键词在我脑中串连在一起。

“还需要考古,且要将考古地与可能对应的历史细致联系起来。”我接下罗索菲的话。

“没错,只有这样才能更加接近正确的知识。”

我明白了罗索菲的用意。他正在为我指引方向。

“教我古文字,爷爷。”

要考古、阅读文献,翻译能力是基础中的基础。

“尼尔!你是我的骄傲!”

罗索菲说出了这句至今仍久久回荡在我心里的话。

那时的我走上追求知识这条路,只是因为我渴望魔法,目的就是这样单纯。

渴望魔法,本质上是在追求力量;而我追求力量的本质原因,我最近也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形容它,那就是“自恋”。

“自恋”并不是说我感觉自己长得不错,而是一种“本原心理”:人永远都有一种自我良好的倾向,人永远都在追求自我良好。

我虽然骨子里懒,但也从骨子里很怕很怕自己没用,仿佛我曾因为自己的无能经历过无数失败。

好像在学魔法这件事上的确如此。

而现在的我看来,力量有很多种,并不只有魔法和剑术。

像是权力、财富、人脉等等,都是一种力量。

爷爷说,得到一种力量之后,其他各种力量也会随之而来,只要能在一件事上突出、成就,那就会在多个方面成就。

他的许多话我视若箴言。

此后我每日,除了练习刃器,就泡在罗索菲房间的工作桌前。

罗索菲给我挑选出一本手腕厚的手抄译本、以及一些对应的古语籍册,在家时便教我古语种。

他不在时,我就自己对照着译本,一个词一个词地记忆、理解。

已知的古语种,有四支。

其中三种,分别对应的地理位置是:中央大陆的西块、东块,与瓦肯大陆。

还有一种最古老的语言,它的文字没有任何翻译线索,流传的文献也是四种中最少,对我来说基本无从考究。我的直觉告诉我,吟唱的发音很可能就是出自于它。

因为吟唱便是这种只有发音和奇形怪状文字的语言。但也不好说——搞不好吟唱的写法是后人编的,只是用来对应发音。

我正在学的古语种被称为“西乡语”,与“东乡语”相对,顾名思义它是先贤纪时期西陆的语种。名字则是几百年前的后人取的。

“湮灭”之后,幸存者们开始重视历史,才将瓦肯大陆存下的史料集中在一起,抄写、流传。

北上的种族,也对新土大陆仅存的史料倍加珍惜,即使发生冲突,双方也绝不让史料受到影响,像对待那个时代的孩子一样珍惜。

到今天,“记载”和“流传”这两件事仍被极度重视,各国政府每年都会各自在书籍、教育等等领域保持支出。虽然部分知识仍有壁垒,且各国都会藏起来一些本国历史之类的东西,但至少人们明白,如今的“精神成果”会被保存周到。

...

...

八月中旬的某个下午,学堂已放长假,奥利跟我在木屋前的院子里切磋。

晒久了就会习惯这样的热,身上的汗再多也不会在意、也不会感觉到它们。

这些日子,我跟奥利都晒黑了些。

我们仍主要使用木剑,但也会用各种武器交杂练习,配上身体强化。

战斗中,我的余光注意到,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走进了视野里,正在朝木屋走来。

后脚虚步踮地、倒立剑身以格住奥利的横劈,再实步向前、挑开奥利的剑——在他后撤的瞬间前突追击。

这些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我的大脑和肢体时刻都在下意识思考着动作。

我注意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跑向栅栏。

此时我的剑正斜劈下,奥利则成功反应了过来,在空中弹开了我的剑,他的身子斜侧倒去——但接上轻快的翻滚、撑地、很快对我转身并恢复了架势。

而我则因重心被打乱,向前摔在地上。

“哇!”

小女孩的赞叹声在我左耳不远响起,我还在因摔跤的疼痛赖在地上,视野边缘,感觉到奥利的剑已经垂下。

躺在地上向左转头——

那个金色短发的小女孩,扒在只比她矮一个头的木栅栏上,表情惊叹地看着我们。

我坐了起来,看清她的模样。

她穿着粉褐色布质连衣裙、上臂束袖的白色内搭。长相很可爱。

清淡的夜星花香传来,我朝那香味的主人、向左后方扭头看去。

那是个妇人,身形挺拔优雅,且个子在女性中算是高的,平胸,穿着灰蓝的、制式简约而薄的长布袍。

她的双手互相握在腹前,横提着一只木箱。

走近才看清,她的头发向后脑盘扎,灰褐色中有稀疏的白发。

我的注意又集中在她的蒙眼环,那是一件铁质的精雕饰品,遮住她的眼眶,向两侧延伸、架在被头发微遮的耳上——她是个盲人。

“想必二位就是奥利和尼尔吧。”

带着温和的笑容,她停在栅栏门口,微微颔首对我们问候,好似毫无阻碍地看着我们。

她的法令纹在微笑时有些明显,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但从瓜子脸的模子就能分辨她年轻时的美貌。

我未在镇里见过她们俩。

“您是?...喔,您是来找罗索菲爷爷的?”奥利很快反应过来。

“也不全是。请问祖君现在是否在家呢?”

奥利立刻跑进木屋,去喊在房间内的罗索菲。

我则微微张着嘴,呆滞地看着她,感觉有些尴尬后,我就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并捡起剑。

她则对我轻轻歪头、抿笑了一下。

“喔呀!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会再过些日子嘞!”

罗索菲重重的脚步和声音从我身后的门内传来。

“受老师您所托,学生还真是受宠若惊呢。”她仍在微笑。

但我从她刻意加重的语调、突然放大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

“哎呀,见外了,哈蒂。请进请进。”罗索菲走出木门,一手挠头、一手向后作迎门状。

她侧头向金发小女孩颔首、并伸出一只手,示意女孩牵上、同自己一起进去。

...

...

大家围着长条木桌坐下,我为各人备好茶水后也落座。

“这个可爱闺女是谁呀?”罗索菲从主位向那孩子探头,露出可亲的笑容。

“我叫阿丽萨!阿丽萨·格列塔斯!”

她一点也不怕被目光聚焦,反而明朗地举起手、自我介绍。

“她是与我相熟的一位子爵的女儿,她的父亲希望她跟着我游学,这一年来的旅途我都带着她。”

哈蒂补充道。

“所以,谁是尼尔呢?”

我看着她,稍微坐着弯腰示意。

“喔~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呢。”哈蒂对我微微抬了下头、和蔼地笑着。

“啊...别看这小子这样,他脑袋灵光得很,有时候我都怀疑,他的灵魂到底是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呢!”罗索菲说。

“那么,”哈蒂将脸又轻轻转向奥利,“奥利和尼尔这两位孩子,”接着又正对着罗索菲,“是老师您私生子女的孩子吗?”

“私生子女是什么?”小阿丽萨立刻疑惑地看着哈蒂问道。

我和奥利则两脸茫然地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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