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子福寿(2 / 2)

那老人便是李福寿的师父,姓李,名暄,字浩然。是这个小客栈的掌柜兼火夫,专业是烤饼和烤羊。

没错,他是一个有字号的火夫。

十年前他从长安出发,去向益州,却莫名其妙走到了这西北边城。正巧赶上羌人叛乱,城里的两千羌人用计杀了隆威县尉,占了这隆威城。

后来朝廷遣敦煌都尉吴士勋率两万大军来平叛,吴士勋率兵在这隆威城下大战了两个月又十八天才破城平定叛乱。

战乱虽然平息,可隆威城中居民已是十去七八。

李暄恰逢此时来到隆威城,他之所见哪里是传闻中昌盛繁荣,驼铃阵阵的边陲大城,此处所剩的只是浮尸满地,阴风阵阵的一座鬼城罢了。

乱世人命贱如草芥。但他做不到漠视生命。

他没有转头就走,因为那样更加煎熬。他协助康军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掩埋了城中的尸体,恢复了城中的秩序。

此间,他写了一份“安民防疫二十八策”偷偷放到吴士勋的书房里。

吴士勋初见书房中有来历不明的书册,勃然大怒,翻看后则觉惊为天人。他悉数采纳书中建议,使得战后的隆威城得以快速安定,瘟疫被扼杀于无形。

吴士勋也因平乱安民之功,留任敦煌郡郡守。

得计后吴士勋派人到处寻找上书之人,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那时李暄混在士兵中搬运尸体,看到的都是满地的血污,残肢断臂,发胀的尸体。

他觉得他要疯了,他觉得人这个物种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想要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杀光,然后再自我了断,让岁月抹去人类存在的痕迹,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搬到一具女尸,这女人下身不整,后背有一道巨大的刀伤,那一刀把脊柱都劈断了。

李暄把她的衣服整理好,把人翻过来,才发现这个女人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那襁褓中的婴孩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已然陪着母亲去了。

他没有把婴孩从母亲怀里取出来,想着就让他们睡在一起吧。

可当李暄把那女尸放在平板车上时,可能是因为震动,那婴孩竟哼了一声,然后便哭了起来,他的哭声竟是那般响亮,那可能是他最后的力气。

李暄连忙把他抱起来,那孩子便笑了。此时的李暄心里开了一朵花,一朵可以明艳这个世界的花。

他看着那因为饥饿而面容萎靡的婴儿在“咯咯”地笑,心里想着,也许正因为我是人,所以才觉得人很残忍吧。

他本是将错就错要出关的,现在他决定不出了,去他娘的宏图大业,去他娘的报仇雪恨,孩子太小走不得远路。

这大康估计还有个几十年命数,到时候等孩子大了,世道不好,大不了就离中原远点,还去那益州,那里不远不近,不发达也不蛮荒,山又多打仗不容易打过去。

正当李暄抱着孩子转身要离去之时,他感受到西南方再次涌起了强烈的能量波动。他看不见的是,此时的西南方那连绵起伏的冰雪大山之中,一团火焰般炽烈的流光冲天而起,在天空中化成五颜六色的光点,洒落在整片大陆上。

那孩子好像看到了什么,伸出干瘦的小手,在空气中,一抓一抓地挥舞。

一蓝一红两个光点,如羽毛般从空中飘落,晃晃悠悠地落在孩子身上,缓缓地融进了他的身体。

按他捡到孩子的那天算起,孩子今年十岁了。

此时,这孩子就站在李暄眼前,圆圆脸,眯眯眼,像个年画上骑着大鲤鱼的福娃。

小福寿已经被他训了小半个时辰,早就不耐烦了,于是把腰间的小帕子拿出来搞小动作。十岁的孩子还能乖到哪去。

他准备开始反击了。

“师父,我练刀已经那么久了,上次那隆威城军中比武,你带我去看,你也说我不输那军中高手。我从小听你给我讲的那些什么《射雕英雄传》啊,《神雕侠侣》啊,那里面讲的都是英雄好汉,行侠仗义,为啥到了我这就空有一身本事,什么都不能做了!”

李暄顿时傻了,大人最怕孩子问些非黑即白的问题。不过这难不倒他,熊孩子问了,老子就给你讲,十岁的孩子已经能明白很多事了,就算一遍听不懂,那就再讲一遍,日子还长,机会还多的很。

“福寿啊,话怎么能这么讲呢,师父除了给你讲过《射雕英雄传》就没给你讲过《稳健的大师兄》!就没给你讲过齐老师说“君子不救”吗!陈平平都懂的道理,你不懂吗!你倒是特么的与时俱进啊!如果你为了行侠仗义,去做一些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事情,那就不是助人,而是害人!你救人可以,何必再要撩拨那贼人?做事要有策略和分寸,不可盲目……”

他又喋喋不休地说了小半个时辰,他给小福寿讲了很多道理,唯独没有讲,当他看见那人把刀举起来朝小福寿劈下去的时候,他的心里是什么感觉,那种感觉好像是心脏被人攥在了手里,拼命的捏,拼命的挤。

但这种话他不会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人类的感受并不相通,有些事情知道了并不是真的知道了,讲有个屁用,一定要经历过才算真的知道了。

“听懂了吗?福寿。”李暄问道。

小福寿点头如捣蒜。

“听懂了,听懂了!师父我以后肯定遇事不冲动,大胆思考,小心做事!尽力而为,不打肿脸充胖子!”

因为我的脸已经很肿了,他又在心里加了一句。

他本就在极度后悔中,他后悔他为啥嘴欠问了那么一个问题,结果导致了他又多接了小半个时辰的口水。

他暗暗告诉自己,就算现在有一千句反驳的话,也要让它们烂在肚子里。

他觉得,他这个师父啊,什么都好。烧得好菜,做得好诗,士农工商,无所不通,奇门遁甲,无所不能。

可惜的是,师父有点胆小,做事畏畏缩缩,婆婆妈妈,动不动就要跟人讲道理,比起那“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大侠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还有一个缺憾就是师父说得一嘴好武功,自己却不会武功。他只会说,说的便是那“屠羊刀法”,一种到今天为止只能用来片羊肉,从来没有经历过实战的绝世神功。

小福寿,挖了挖鼻子,他多希望师父是那黄药师一般的人物,“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多帅气!

“还在想什么呢?既然已经想通了,那便来吃饭吧!”

“知道了师父!”一听到吃饭小福寿圆圆的小脸儿上顿时变得红彤彤,哪里还有刚才的垂头丧气。

掀开了蒸笼,小福寿从里面取出了几个硕大的馒头,一碗红烧羊肉放在桌上。回身便看见师父已经从后院的小菜园子摘了几颗绿油油的白菜,烫过之后,放了些盐和他称之为味精的白色粉末,散上葱花蒜末,最后用热油一泼,顿时蒜香四溢。

小福寿屁股还没坐实,持着筷子的右手就直奔那块最肥最大的羊排探了出去,这一手好似灵蛇吐信,着实是快。

可哪知一山还有一山高,一筷还有一筷快。

眼看着小福寿的筷子就要碰到那肉,那肉却从他眼前消失了,下一瞬便出现在了师父的碗里。

小福寿愤愤地看着李暄的碗,心说你这师父当得可真有样。

李暄看着小福寿气鼓鼓的样子,夹起羊排三口两口就把肥肉吃了,把剩下的瘦肉扔到了小福寿的碗里。

“福寿啊,你都这么胖了,少吃肥肉。”

小福寿三口两口把肉吃了,把羊骨头夹回李暄碗里。

“师父,你老了,吃点骨头,补补钙!”

李暄不动声色地把骨头夹出去,放到桌上,随手把蒸馒头的麻布夹到小福寿碗里。

“福寿啊,化学没有白学,不错。你多吃点纤维素,有利于肠道健康。”

小福寿看了眼碗里的麻布,低头就把布袜扯了下来。

“师父啊,你这个味道太清淡,你来尝尝我这个,酸爽!”

李暄瞟了他一眼,默默从身后抽出一根棍子。

小福寿默不作声的把布袜穿上,拿起一个馒头,“师父今天的馒头蒸得真好,又白又软。”

李暄把棍子收回去,温柔地对小福寿说:“好孩子,好吃你就多吃点。”

……

吃饱喝得,小福寿收了桌子,在木盆里打了清水,准备清洗碗筷。

一旁的李暄却说道:“福寿啊,今天时间不早了,这碗筷师父来洗,你便速去练功吧,练了功咱们还要把今天的数学课上了,时间很紧啊!”

小福寿撇撇嘴,说道:“是啊,时间不早了,也不知道那一个时辰哪去了。”

李暄再次抽出木棍:“福寿啊,昨天咱们讲到哪了?”

小福寿堆起笑脸:“师父,咱们昨天讲了排列和组合。”

“那咱们今天该讲二项式定理,和数学期望,你快去练刀,今天这个比较抽象,要下点功夫。”

小福寿百般不情愿地转身去了后院,心说,也不知道天天学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作甚,也不知道能干什么用。

还有练刀,还说那是绝世武功,还不就是那“屠羊刀法”。每天练练练,练了也不能行侠仗义,除了让羊羊安然无痛地离去,经过火葬,最后成为桌上的片片,也不知道还能干个啥。

但是没有办法,从小到大,每天这个时候练功是雷打不动的事情。一天不练,他自己也不舒坦。

更何况,师父还说要带他去益州开大酒楼,现在自己这速度只能同时应付五桌客人,到时候开了大酒楼,怎么也要同时切十只羊,唉,还是要练啊。

什么?雇人?雇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雇人!那是要花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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