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边城客栈(2 / 2)

那边正捧着水囊喝水的陆远山一口水就喷在对面那虚弱中年人脸上。

几个汉子听那小胖子这样说不由得哄堂大笑,为首那人便说道:“既是如此,那便烤一头羊来。若是不好,老子砸了你的破店。”

小胖子脸上笑眯眯,心里mmp。

他心说,小爷要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早就用鞋底子呼你前脸儿了,还砸小爷的店!还是前面那老爷爷看着顺眼,最多也就是不给钱。

不过他又卖了一头羊,想到今天的生意格外好,他便又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美滋滋地,颠着屁股就跑进厨房去了。

面带病容的常赫被喷了一脸水,他瞪了一眼对面的陆远山,抹了一把脸,便转头看向那小胖子的背影,不由得低声笑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一会儿,小胖子端着半只羊走了出来,踮着脚小心地把盛放烤羊的木盘放在老者三人桌上,转头就走了。

陆远山瞪大眼睛看他离去,说好的二百五十六片呢?

还不及他叫住那小胖子,后者已经反身回来了,手里多了个小板凳。

小胖子把小板凳放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原来是他个子太矮,够不到那桌上的羊。

他稳稳在板凳上站好,深吸了一口气,左手一撩身上的羊皮袄,便从腰间抽出一把锃亮的牛耳尖刀。

“三位客官你们可数好了。”

话音刚落便一刀顺着羊脸片了下去。那刀又准又快,刀光一闪,一片羊肉就落在盘上。

只见他出刀越来越快,到后来简直让人目不暇接。阳光从小窗子照进来,映出点点尘埃,照在他的刀上。三人眼中,他手上仿佛燃起一团火,溅起流光。

须臾间,那木盘上就出现半只完整的羊骨架,那骨架干净无比,连骨缝处也没半点肉丝。骨架旁边一片片孩童巴掌大,一分半厚的羊肉被整齐地码放成四排。

至此,老者三人才回过神来,就听小胖子指着那切好的羊肉说道:“客官,这排是皮,最是酥脆。这排是瘦肉,最为细嫩。这排是肥肉,最是香腻,这排是连皮带肉,自然是即酥又嫩。”

陆远山赞道:“皮五十片,瘦肉九十二片,肥肉五十四片,连皮带肉六十片,小子好俊的刀法!”

小胖子听他报得准确无误,不由得也是愣了一下,往常客人纵有那好事儿的又哪能报得出来。

“客官好眼力,我这哪是什么刀法,我师父说,熟能生巧罢了。”

“你们试试把羊肉夹在烧饼里,一口下去,我师父说,这是幸福的感觉。”

三人从没听过“幸福”这词,倒也不难理解,听这说法有趣,也不禁莞尔。小胖子看客人高兴,自己也是开心,说了句“三位请慢用”便退了下去。

陆远山按着小胖伙计的说法,剖开饼子夹了两块肥肉进去,一口咬下去,眼睛登时又睁得老大。

也不知是连日赶路,许久没吃过正经饭了,还是这饼子配肉真有奇效,他只觉得甚是愉悦,从嘴,到胃,再到心里,无一处不充实,无一处不丰盈。

常赫见他那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不由得一笑,也如他那般吃了一口。结果那表情可不是一模一样!

片刻,桌上的肉就少了一小半。连那老者都不禁点头,以他官场沉浮数十年的阅历,都不得不赞叹这吃食确实不凡。

此时,又有两人走了进来,却不是食客,而是一对卖唱的母子。

那女人身上的羊皮袄子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羊毛都擀毡了,手上牵着的孩子也就五六岁大,一样脏兮兮的,但好在两人并无饥饿之相,可见还能过活。

这女人也不说话,进屋便找一处坐下,从背上取下一把不大的箜篌,弹拨了两下,便唱道: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一曲终了,那五六岁的孩子,便拿了一顶破帽子,一桌一桌的向食客讨钱。

她的琴音并不通透,歌声也不婉转,只是这唱词,灵动,雄壮,着实让那老者吃了一惊。

他想着,这种程度的诗,在长安城也是多年未出了,要是哪个楼里的姑娘得了这么一首,今年的花魁可提前纳入囊中矣。

而此时此地,这诗就由这无甚技艺的乞儿母子随随便便地唱了出来。

正好,他瞥见那小胖子正在一旁忙活。自打那母子进来,他既没有上前招呼,也不曾驱赶,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可见早就习以为常。

他伸手将那小胖子叫来,问道:“这唱词甚是出众,小哥可知道,这母子是何来历,这唱词又是何人所写啊?”

小胖子眼神闪动了一下,随即便笑着说:“老先生,这母子本是城中民户,去年入冬,羌人来扰城,她家男人被征召上了城头,这一去就没有下来,留下了这孤零零母子二人。这唱词据说是个游方道士写给她们的,说是唱给这边城的兵将,便能多收些赏钱。老先生若是觉得好就……”

他正想说让老人多给些赏钱,就瞄到那孩子已经走到了江湖客那一桌,正举着帽子讨赏。他心里登时就觉得不妙。

那些江湖客看都没看那孩子一眼,嚷嚷着“哪里来的小崽子”,便一把将他拨开。

孩子被他拨得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一只脚正好踢到那几人放在脚下的包袱。

咔嚓,一声脆响,显然是那包袱里有什么东西被他一脚踢碎了。

一个汉子赶快俯身把那包袱打开,那包袱中本是一个虎首人身的陶偶,如今那虎头和人身已经分了家。那虎头盯着自己的身子,一脸木讷,好像是觉得那身子怎么都不是它自己的。

为首那面相凶恶的大汉见状登时目眦欲裂,须发皆张,愤怒中带着恐惧。

他一弯腰便把地上的孩子抓到空中,二话不说,狠狠地就向地面砸了下去。

看见这一幕,那病恹恹的常赫都猛地站了起来,更不用说那陆远山。

那孩子的母亲疯了一般地扑了过来。

然而他们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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