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枝(2 / 2)

李群玉顺势道:“是草民妄言了,草民自罚三碗!”说着连饮三碗,又倒一碗,敬道:“相公忧心政道,日理万机,草民腆颜受福禄,在此敬相公一碗。”

杜三篇摇头叹道:“哎,朝请郎这是要羞杀杜某了,阉奴祸乱朝纲,杜某心力不济呀。”

李群玉撇开道:“相公,饮酒。”

杜三篇顿了一下,随即一笑,道:“好,饮酒,饮酒!”又道:“杜某有幸结交朝请郎,知道朝请郎嗜酒,故而每次出饮都不忘随身携带好酒,就怕再次相遇没有佳酿,失了礼数。”说着扭头道:“阿霜,拿酒来。”

董霜听令,拿了一个小酒坛和一套很小的酒杯来。

李群玉听了杜三篇那些客套之语,本不想理会,说“惭愧”便是,但看到董霜只拿来一小坛酒,尤其还专门备了很小的酒杯,不免一时较劲起来,心道:“这个礼数倒是周到。”嘴上笑道:“果真是极品!”

杜三篇不知李群玉取笑,反而问道:“朝请郎还未闻到酒香,就已知之?”

李群玉神秘一笑,道:“草民行走江南江北,以诗琴剑酒为伴,算得上是饮遍名流,虽不敢高谈阔论,但酒香深浅,我辈闻来,实与常人不同,故而知之。”

杜三篇闻言乐道:“看来朝请郎这三余年来不仅剑道精进,作诗也不少。杜某定要讨一首饮酒名诗了,哈哈哈。”

李群玉道:“草民近日正有一首新作,诗题《半醉》,请相公斧正:处俗常如病,看花亦似秋。若无时复酒,宁遣镇长游。渐觉身非我,都迷蝶与周。何烦五色药,尊下即丹丘。”

杜三篇拍手叫好,并命董霜开壶倒酒,笑道:“我亦有一诗,朝请郎且听:故人别来面如雪,一榻拂云秋水中。玉白花红三百首,五陵谁唱与春风?”

李群玉不搭这话,捏着小酒杯,微露苦笑,想他自诩尝遍天下美酒,见了酒器,闻了酒味,竟仍不知杯中酒是何来历,与杜三篇共饮一杯,忽觉酒劲袭身,不由得一个激灵,几乎就要自己换了酒碗来,伸手已碰到酒碗,却轻轻掩饰过去,道:“妙!”

杜三篇看在眼里,暗笑一声,解释着小酒杯之理,说道:“朝请郎千万不要误会,并非杜某吝啬,只是这酒果真了得,一次最好只啜一口,不然还未尽兴,人已醉倒。”

李群玉见杜三篇说破,虽觉酒劲惊人,却敌不过肚里的贪杯酒虫,笑道:“相公,草民行遍九州四海,也不见听说有这等奇酒。”

杜三篇似乎很喜欢看到李群玉孤陋寡闻,呵呵笑个不停,一面说道:“此酒名唤别离钩,相传是酒圣以秘法特质,一饮醉三年,不知者便以为饮者醉死,似被阴司醉鬼勾了魂去,造出生离死别的假像,故名。”

李群玉作出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态,笑而不语。

杜三篇即又取证补充道:“据传刘伶当年剧饮此酒,大睡百年。百年后被杜康唤醒,一齐腾云归仙。”说着连连发叹,李群玉不出声,只又闻道:“但杜某以为,神仙百年乃是虚幻,不如珍惜当下,为朝廷戮力剖心,为生民请命,便无功,也有德。哎,可惜呀,杜某志大才疏啊!”

李群玉笑道:“草民无相公当下眼界,只愿做个逍遥散仙,饮酒高歌,弹剑吹花,了此一生。”说完定要杜三篇尽情一饮。杜三篇一再推脱,不敢奉陪。李群玉退一步道:“相公可饮旁酒。”

杜三篇心知推脱不过,即笑起来,要李群玉答应做一件事。

李群玉即刻答应。

“好,朝请郎快人快语!”杜三篇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跟着又道,“现在还没想好,想好再说。”李群玉根本不在乎。杜三篇喜得满面红光,趁势又道,“杜某观饮。”

李群玉哑然一笑,起身坐到杜三篇上首,分了一个酒碗到对面,笑道:“既如此,相公可看好了。”

话音落下,李群玉不理会杜三篇和董霜、龙掣海三人不知底里的模样,倒满两碗酒,拿起自己的酒碗与桌对面的酒碗一碰,望空笑道:“呆子,这碗是望你快些来此与我一会。”说完这句,笑着将酒一饮而尽,又拿起对面的酒碗朗声笑道:“哈哈,呆子,美酒可不能浪费。”言罢又仰脖饮尽一碗。

杜三篇看得惊奇,心想方才只饮却一杯,醉是不能的,但猜不透李群玉口中的呆子是确有其人,还是讽刺他的,耐不住好奇心,出言试探道:“朝请郎却是跟哪位高人对饮?”

李群玉忽然有些恍惚,道:“嗯?噢,是相公口中的难得之才。”

杜三篇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不知李群玉早已神思遥飞。

那时李群玉一样朗笑着,说道:“呆子,你闷在寒窗里苦读数载,未曾尽情游历过,甫至京师便离心死不远,岂不大大可惜?”

“那我到洛城饮一杯酒。”

“那我在洛城等你。”

“你不是说要一直行走的么,怎么又走回去?”

“等你来饮酒。”

李群玉追思往事,忽然觉得有些抱歉,也许是觉得自己失信了,到底还是欺瞒了好友,正欲重新斟酒,猛地微微一个打晃,即暗暗道一句,“这酒果如其名,当真有鬼勾魂!”悄悄瞥了一眼,见小壶里的余酒仍可倒满两碗,若便示弱,也挂不住天下第一剑的面子,想着却忽地一笑,乍然道:“果真功名累人。”

杜三篇听到这无头无尾的一句,料定李群玉定力再如何惊人,恐怕也开始迷糊了,暗暗一喜。董霜和龙掣海则不以为然,毕竟没饮过别离钩,也不信什么一饮醉三年的传说。

李群玉稳住身子,稳稳地又倒满两碗,一碗饮尽,本想一鼓作气,岂料实在难抵冲脑酒劲,强自一笑,吟咏道:“翻覆升沈百岁中,前途一半已成空。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修竹万竿资阒寂,古书千卷要穷通。一壶浊酒暄和景,谁会陶然失马翁。”

杜三篇闻此七言,笑着附和道:“朝请郎青春年华,岂是前途半空。”

李群玉勉强将最后一碗酒饮下,醉倒。

杜三篇见李群玉扑桌醉倒,耳闻呼呼困睡之声,连忙起身去探,确认人已醉得烂死,便回过头来,跟董霜和龙掣海道:“当年本相饮一碗醉三日,朝请郎真奇人也。”

龙掣海口快,接道:“啊,当年相爷大睡三日,误了朝期,原是饮了这鬼东西啊?”董霜闻言连忙捂嘴咳嗽一声,龙掣海“呃”的一下,仍道:“方才俺听说什么鬼勾魂,是以,是以……”

杜三篇倒是不以为意,笑道:“是醉鬼勾魂,招酒徒共饮呢。好了,闲话休说,快把朝请郎驼回牡丹园罢。”

却在此时,李群玉猛地抬头,问道:“我的马还好么?”

“啊!”杜三篇乍然一惊,本能地应道,“好极!”

“好极……”李群玉又扑倒,徒留不醉之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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