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你们在干嘛?好无聊啊!”人还未踏入房间,钱仲的声音已经传来。他身形高大魁梧,一头碎发自然向外发散,圆润的脸上挂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依然穿着面试时的西装,但此时此刻,外套只是歪歪斜斜披在身上,白色衬衣衣襟袒露,腰间露出了衣角,裤子松松垮垮,脚下也踩着酒店的拖鞋,一边挠着圆鼓鼓的肚子一边进门。

“没干嘛!”白月转身回房,朝房间里面随意伸了伸手,“都在这里发呆啊!”

钱仲跟在白月身后,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江城。

本就身型矮小的他,站在钱仲身旁更显小巧。标准的瓜子脸,细嫩白皙,五官端正,并和谐地组合在一起,一头中分短发更显俏皮。

“找点儿事做啊!要不然这漫漫长夜怎么办?”钱仲来回看了看李良安和白月,抱怨道。

“睡觉呗!”白月仍旧趴回床上,看起书来。

“小白,我就不信这么早你睡得着?”钱仲一脸质疑与不屑,“再说,我们好不容易离开学校,来一趟东洲,就这么白白耗过去了?”

原来,身为同班同学的这几人,相约一起来面试,今天面试结束,明天就将回到学校,继续完成学业。即便今天的面试顺利通过,也要等到毕业之后,才能正式拥有这份工作。

“安子,别看了,隔着窗户看有什么意思!”钱仲不再与白月较劲,转头怂恿坐在飘台上的李良安,“走,我们下去逛逛,这种大城市的夜生活,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

“啊?”李良安面露难色,然后轻轻摇头,委婉地拒绝道,“算了……说实话,今天确实有点累!不想出去!”

“哎呀,你们两个也太无聊了呀!”钱仲无奈地叹气,转头看着江城。

“不想出去的话,打牌呢?”江城似乎心领神会,突然饶有兴趣地建议道,一双大不的眼睛在三人身上快速移动。

“你有牌吗?”白月倒是突然来了兴趣,翻身过来好奇地问道。

“你就说打不打吧?要打我现在就去买!本来四人刚好一桌麻将,但麻将我搞不来,扑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江城露出得意的笑容。脸上的笑容,为他增添了些许痞气。

“反正晚上都没事做,你把牌拿来,还怕没人打吗?”

听了白月这话,江城心想,也对!于是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纸牌,边拆封边问:“怎么样,谁来一战?”

“来来来!”钱仲首先摩拳擦掌附和道。

“良安?”白月朝李良安使了个眼色,试图邀请他加入其中。

“不不,我就算了,你们三人刚好……你们玩吧!”李良安面带微笑再次委婉拒绝。

“我马上有事要出去一趟,真玩不了,你就陪他们斗一桌嘛!”白月再次邀请。

“哎你去哪儿?”钱仲听到他要出去,又来了兴趣,“走,一起呗!”

“不不不,真没办法一起,我自己的私事。”白月连连摇头拒绝。

江城听到这里有些不高兴,咂嘴奚落道:“白月,你要出去还让我去买这牌?现在买来又不玩,你这也太够意思了呀!啊?”说完,便朝白月翻了个白眼。

白月冲江城尴尬地笑了笑,又转头去劝说李良安:“良安,你就当帮我个忙呗……等会儿回来,我再来替你。”白月先是撒娇般哀求,然后又动之以情感慨道:“况且,我们能像现在这样,以同学的身份在一起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啦!这次又难得出来一趟,既然面试已经结束了,想那么多也没用,还不如好好放松放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觉得呢?”

“做同学的时间确实是不多了,因为以后就是同事了,是吧!”李良安终于露出笑容,也给了白月一个台阶。

“好!说得好!既然这样,就更应该庆祝一下啊!”白月赶紧接话,来了个顺水推舟。

“就是嘛,安子!”

“安哥,来来来!”

在众人极力劝说下,李良安执拗不过,最终还是加入到牌局之中。

三人在狭小温暖的房间中玩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感受到窗外初春夜晚的寒意,此时的夜空显得越发幽静、深邃。

夜空下的东洲市,车辆依然川流不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早已取代满天繁星,重新装点着这座城市,她此时正焕发出“不夜城”所具有的独特魅力。

在阵阵寒风中俯视着眼前这幅东洲夜景图,白月的心情格外舒畅,虽然置身于寒风之中,却如沐春风般惬意!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因为就在刚才,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今天面试的结果。

“进去吧,下寒气了!”

白月身旁,一位中年男人端着玻璃保温杯轻声说道。说完,他便率先转身,离开了昏暗的阳台,缓缓步入明亮宽敞的客厅。

白月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缓缓扫视着眼前这幅景色,他似乎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挽留今晚的夜色,然后又长长地舒了口气,搭在阳台玻璃围栏上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围栏,这才转身进屋。

“既然来了,就好好干!东谷储在整个粮食系统里,算是不错的。”中年男子靠在沙发上,眨巴着眼睛,仰望着天花板。见白月在一旁坐下,他转换坐姿,身体前倾,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交叉相握注视着白月,然后语气温和地说:“你们年轻人,舞台大,机会多,希望你今后能够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最起码也不能比我差吧!”

只见中年男子身材匀称,一身休闲打扮精神十足,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双鬓隐约可以见到少许花白的迹象,反射着白光的银丝眼镜下,慈眉善目中透露着些许犀利,如果不是眼角细细的皱纹,几乎看不出年纪。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纤薄的嘴唇,与白月几乎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爸,您这要求可太高了!”白月拿起灰色大理石茶几上的玻璃水杯,抿了一口,说:“粮食系统现在多少人?东谷储多少人?能到您这个级别的,又有多少人?千里挑一都不为过吧!我哪有那么大能耐啊!况且……”

“况且什么?我都能做到,你为什么不行?”父亲白津武质问道,脸上却依然带着微笑。

白月放下水杯,仰靠在沙发上,正准备跷起二郎腿,突然意识到不妥便作罢,然后歪着脑袋,看着他父亲说:“您知道的,我比较随性,我只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其他的我不在乎。是我的我不推,不是我的我也不要,归根结底,我没有那么大的欲望去争去抢,要坐到您这个位置,那还不得抢得头破血流啊!”

“你要知道,领导总是会退休的,只要你好好干、不犯错,一步一步往上走,那些位置迟早是你们的!将来也一定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既然这样,你就把那些位置当做是你的,不就行了?”白津武斜睨着眼睛试探着白月,却见白月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再说了,你这个班长不就是争来的吗?要知道,这是个充满竞争的社会,优胜劣汰,只要你没有脱离这个社会的束缚,在任何地方都会存在竞争!我相信你也很清楚这一点!”

“班长?那您错了!这班长是没人愿意当,我才捡来的!”说话间,白月翘起脑袋冲着白津武苦笑,随后又恢复仰躺的姿势。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到头顶的千叶水晶吊灯上,只见一片片晶莹剔透的水晶形似薄薄的树叶,叶片脉络清晰可见,悬挂于吊灯之上,由内到外,一层层分散开来,如一朵尽情绽放的花朵,外形精致而有趣,灯光明亮而不刺眼。

白月看了好一会儿,屋子也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说:“不过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就是不想去争,最起码现在还不想!况且我的这些同学,也是我未来的同事,他们都很优秀,我不想和他们争,即便争起来,我也不见得有胜算!”

“白月啊,你错了!”说完,白津武端起茶杯嘬了一口茶,然后将玻璃保温杯放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轻轻扶着水杯,然后缓缓靠到沙发上,郑重地望着白月,语重心长地说:“朋友之间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竞争,更能增进友谊,所谓‘君子和而不同’,这样的朋友远胜那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狐朋狗友啊!但可惜的是,现实社会中,君子不多啦!尤其是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

白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父亲,若有所思,或许父亲的话并没有错,况且身为东谷储的副总经理,他吃的盐比自己吃的米都多。但白月此时此刻并不想谈论这些沉重的话题,于是他将话锋一转,问父亲道:“对了,今天面试您怎么不在啊?”

“哦,到东洲库转了一圈。但就算我在分公司,我也不是面试官,有几位处长和蓝总亲自把关,你还想怎么样?”

“我是说幸亏您不在,您要是面试官,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什么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白津武显得有些不高兴,“你难道不是堂堂正正通过校招,通过两次面试进来的?啊?别总以为有我这么个老子,就做贼心虚似的!”

“没办法呀……毕竟您在这么个位置,我现在偏偏又来到了东洲,这不由得别人不多想啊!”白月无可奈何地苦笑道,随后脸色一转,担心地说:“爸,这样一来,别人不会在背后说您闲话吧?我倒是不怕,就是怕连累到您!”

“别人在背后说你闲话,会让你知道吗?傻不傻!不管怎么说,你始终记住一点,脑袋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怎么想怎么说都是他们的事,我们自己做事问心无愧就好。”白津武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随后将茶杯放到茶几上,缓缓起身,“哎呀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别打扰到同学。快毕业了,抓点儿紧,等你来到粮库我也就放心了。”

“行吧,那您也早点休息!”白月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白津武双手背在身后,跟在白月身后,漫不经心地问道:“手上的钱还够不够用?”

“够够够,我一个人吃饱饭就行,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您每次给的生活费都有多的。”白月开门出来,按下电梯下行按钮,然后转身对父亲说:“别送了,回去吧!”

“注意安全,明天回去路上也是……注意安全!”白津武站在门口轻声叮嘱,并没有要转身离开的意思。于是父子二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静静地等着电梯上来。

从父亲住所出来已是深夜,城市的街头仍是车来车往,大街小巷的人群丝毫不减,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让人眼花缭乱,这就是繁华的东洲市的夜晚,作为东洲省的省会城市,无时无刻都散发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一个城市除了喧嚣之外,也总有些静谧的角落。

李良安独自坐在人行道的长椅上,看着身旁零星几辆汽车呼啸而过。父亲的一通电话,让牌局无果而终,通话内容无非是父母对自己的关心惦念,别无其他。但通话之后,李良安心里却产生了一丝难以排解的郁闷。

父亲是武湖市地方粮库的一名基层保管员,大半辈子的时间都交给了粮库,辛苦劳累半生,也只换来个衣食不愁。自觉平庸的李良安并没有觉得父亲的工作有什么不好,可年轻气盛不甘平庸的内心却也不想像父亲一样过完余生。以前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直到这次面试,他才真正去思考这些人生大事,但似乎为时已晚!

李良安心里清楚,如果此次能够顺利进入东谷储,以他的性格和能力,最后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粮油保管员。这也就意味着,他会和父亲一样,一辈子都在基层混日子,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可以预见五十岁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如果自己被淘汰,与自身专业相关的整个粮食行业中,没有任何企业比得上东谷储,到时候,情况只会更糟!

由此思来想去,李良安心中愈发烦闷。

就在此时,白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良安,你怎么在这儿?”

白月从远处走近,好奇地问道:“你们……牌打完了?”

白月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李良安纠结的内心活动,而一想到白月,这么优秀的人竟会和自己一起去东谷储,他心中顿时释怀了。无论参加工作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最起码目前,他们所处的高度是一样的,而能和白月站在同一高度,这在李良安看来,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嗯,出来接了个电话……”李良安如实回答,然后演技拙劣地说,“顺便等你啊!我一个人睡不着!”

“哈哈哈……等我回去给你暖被窝是吧!”白月被逗笑了,笑得很高兴,“既然出来了,一起去吃个夜宵再回去吧!我请客!”

“好哇!正好饿了!”李良安连忙从长椅上起身,跟着白月往前走,“对了,你干嘛去了?这么晚!”

“没干什么,去见了个朋友!”

“朋友?男的女的?”李良安露出一脸坏笑。

“男的……男的……”白月连忙苦笑着解释。

“男的?”

“是女的我今晚就不回来了!”

二人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昏黄的灯光中,原本静谧的街道上,却响起了两人爽朗的笑声。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