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日赤胆蒙尘影,往昔少年再独身(2 / 2)

“死了……”广增贤头颅低垂,手中盘着一把如意:“刘老在你出发后当天夜里便去了。我上门拜谒,却得知刘老留下一条对我说的遗嘱。”

他低下的头颅再度抬起,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说我若是想要为他哭丧,需得带你一起去。”

“嘿嘿,刘老……刘老是看着我从一届毛头小子长大的,他比谁都清楚我。当初我带你去求法,他当场看出那是我心中有愧,想借赐法补偿与你,他知道我要做亏心事了。”

广增贤站起,向着王寰方向走来:“吾弟是我唯一的亲人,刘老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他们二人,短短几天之内,全死了。全死了。”

王寰见他似乎神智有些不清,心中警铃大作,当即就要后退几步,但广增贤速度瞬间暴增,眨眼间便出现在王寰面前。他一把抓住王寰衣领与头发,狰狞的面容紧紧贴在王寰眼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他一把把王寰狠狠摔在墙上:“要不是你!吾弟他怎么会自杀!”

王寰从空中坠落,试图在落地前稳住平衡,却被一脚踹在腹部:“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连刘老最后一眼都见不到!”

王寰两腿无力,跪在地面上。正要发劲跃起,一股针扎刀剜般的疼痛从脑中传来。他闷哼一声,失神仰面向后倒去。还未等他倒下,广增贤手中玉如意已抽在他的头上,剧烈的疼痛反而令他稍微清醒了些。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要不是……”广增贤癫狂般重复着这一句话,面色狰狞地向倒地的王寰走来。二人一个站着,一个斜卧。眼见广增贤就要再度挥动如意,一丝微微的声音却从王寰口中传来:“是……都……都怪我……”

“你!”广增贤刚想继续发难,脑中某段久远的记忆却活络起来。

那是他几十年前,刚从家中被赶出,却又被荒雷门巡查司中一人当做仆人买下之时的记忆。那人嫌弃没有修为的仆人丢他的脸,便责令所有仆人都要去入门修习。

荒雷门中不禁止奴仆修炼,但奴仆绝对休想找到好的师傅。目盲无亲的广增贤也不例外,他被强制分配给了一名突破无望的筑基境师兄。

说是师兄,实则已然五十多年纪。他自己修炼无成,也无优秀弟子,见上进无望,他便自暴自弃,把自己的怒气与不得志全都发泄在弟子身上。不仅动辄因些小事下毒手殴打,还故意不传弟子优秀功法。他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子修为超过自己,一旦有人修为精进,他便愈发恶毒,直至把弟子逼得再不敢修炼为止。

广增贤自然也不可避免,日夜遭受毒打谩骂。刚开始他还会反驳几句,后来时他已不再顶嘴。直到某一天,师傅再次因某件小事毒打一顿,遍体鳞伤的他卧在地板上,轻声说道:“对不起,师傅,都怪我……都怪我……”

他为了养活弟弟可以忍辱负重,但不代表他不会记仇。自那天起,他便在心中发了毒誓,早晚有一天,他要杀尽世上所有欺凌过他的人。他要把世上所有恶人杀光,让他们再也无法为害人间。

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然贵为巡查司主事,这荒雷门中,乃至整个南边疆,都无人敢欺辱与他。到了今天,站在弟子面前,把自己的怨恨与不甘撒向弟子的人变成了他,而自己的弟子的则恰如昔日的自己,卧在地上,气若游丝地认着错。

“你!!你!!!!”他伸手指向王寰,浑身颤抖不已,也不知是因为气愤,或是其他什么。

王寰缓缓站起,染血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了上半张脸,而露出的下部分则是一张咧开到极致的嘴:“都怪我,师傅,都怪我。都怪我,师傅你才对那神机草起了贪念……”

“你住嘴!”广增贤激动大喊,王寰却不为所动:“都怪我,远义师叔才自觉羞愧,耻辱自尽……”

广增贤已不能思考,一手指着王寰,脚下却开始后退。但还没退出几步,他的手便被王寰抓住:“都怪我,刘老才会不齿你去吊唁……”

广增贤身负彻魂境修为,却不知为何连王寰的手都甩不开,只能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脸上。入手处滑腻一片,当是鲜血横流:“师傅,你把我杀了罢。想必只要你把我一拳打成两截,远义师叔和刘老就能从我的残躯中复活,再度回到你身边,师叔仍当你是兄长,刘老仍以你为傲。师傅,且动手罢……”

“不……不……”广增贤最终没能守住心神,用力一推将王寰推开,随后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放声大哭:“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啊啊啊啊啊!!”

听着面前这人的哭嚎,王寰被头发遮住的双眼愈发明亮。

“小子,你当真要清醒些了!”灰岐严肃大喊:“你看看你的样子,再看看方才的行径,哪里是正常模样!怕不是刚才那记神魂刺击伤到了老孔雀给你下的封印,你很快就要变回那个疯子了!”

“你胡说甚。”王寰笑得乐不可支,却仍能清醒回道:“这老家伙家教甚严,自诩高洁正直。如今他为利所诱,导致亲人皆亡,万般绝望之下,方才把怒气指向于我。只要能诱出他心底那丝残存的良知为凭借,现在正是打破他心防的最佳时机!”

“那你脸上这癫笑是怎么回事!”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你!”

…………

不知过了多久,广增贤逐渐平静下来。他无言从地上站起,拍打几下衣摆,旋即向王寰端端正正拱手一拜:“方才广某失态,行为颇为无理,还望小友海涵。今日所致损伤,广某日后必定加倍补偿。”

他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王寰鲜血染上的一只手印。他的泪腺早就萎缩了。

正和灰岐争论的王寰闻言,温声回道:“广主事打算步两位后尘?”

广增贤拱着的手一震:“切莫胡言。”

王寰上前,继续道:“广主事,你赐我财宝功法,于我有大恩。刚才的事,不算什么。”

“莫要再……”

王寰打断了广增贤的话:“广主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天底下,谁能说自己平生从未做过错事的?”

广增贤沉默不语,王寰继续道:“闲暇时,广主事曾对我说过,你少时曾被他人欺辱,便立誓要除尽天下恶人。如今你违了本心,便后悔了?不愿除恶了么?”

广增贤苦笑一声,收回双手:“自为恶人,何谈除恶?”

“自然可除!”王寰道:“只要广主事能幡然悔悟,此生不再犯同样的错,便算是除了自己的恶。而这世间的恶,便可徐徐图之。”

“譬如,那引诱广主事你犯错,通敌谋逆但又逍遥法外的黄家……”

“……你直说日后要我为你做事,不就好了?”广增贤何等人也,当即点出。

“直说多不合适。”王寰大方承认:“再者说,我也不是要让主事你为我做事,只是在扳倒黄家这件事上,你我同心罢了。你要认为这就是我要的补偿,也可以。日后你我仍是师徒,往日如何以后仍是如何便好。”

“如何,广主事可答应?”

广增贤沉默片刻,苦笑几声,道:“罢,罢,罢!”

“凡人虽有天地愿,欲壑难平终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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