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兰亭序(下)8(2 / 2)

许氏带着芫儿最喜欢的点心和桂花酿,坐在女儿坟前,诉说着思念。

回到家中以后,许氏叫来垚娘,把家中所有房契地契交与她,嘱咐她定要尽心经营侍衣阁。称自己身体不适,由她全权打理家业。

交待完便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垚娘察觉到异样,只以为母亲是过度思念姐姐,相思成疾。

她看着手中一沓房契地契,有些不知所措。上面写着什么她不知道,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富人。正在出神时,一块石子正中她的额头,垚娘疼的龇牙咧嘴。

兴冲冲爬上房顶,额头上鼓起的小包便是证据,垚娘扯着苏白的衣领想去敲打他的头,被苏白三两下就摆脱控制,轻轻一脚便将她踹倒在地。

“你好好坐下,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垚娘多希望没有坏消息,“先说好消息。”

“谢氏父子昨夜在平康坊内暴毙,听说时过度服用西域神药,当时在场的女子已经逃亡,事情出的不光彩,恐有损管家颜面,大理寺已经草草结案。无论如何,恶人已经偿命,你姐姐在天上也可瞑目。”

垚娘激动的抱住苏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真的吗?真的死了吗?”

苏白感受到女子的温热,害羞的不知如何是好。

垚娘顾不得擦干眼泪,丢下苏白朝娘亲的卧房飞奔而去,娘亲听到这个好消息,病一定会好起来。

她跪坐在门外,一边叩门一边喊:”娘亲开门,谢氏父子已经自食恶果,谢氏父子已经死了。娘亲!你听见了吗?“

她叫了很多遍,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垚娘和侍女们顿感不妙,便强行破门而入。点上油灯,才看清娘亲已经悬梁自尽。

在场的侍女纷纷吓破了胆,踉踉跄跄爬出房间。

垚娘的天塌了,娘亲就是她的天。

垚娘跪在墓前神色落寞,娘亲和她的夫君,还有女儿,一家三口在天上终于团聚,想必过得很幸福。

而她没有父母,没有夫君,没有孩子。在这世上出现,或者消失,没有人会在意。

没有娘亲的庇护,她没有信心能经营好侍衣阁,没有信心在偌大的长安城活下去。

从前娘亲不让她出门,如今没人管束,她却没地方可去。照旧终日待在卧房内,或者刺绣,或者织布。

垚娘差人将苏白和若娴娘子的新衣裳送到国公府。心想着过些日子,她去看望阿芜,再约苏白和若娴娘子小聚。

从国公府回来的侍女告诉垚娘,若娴娘子半月后将被送去回鹤和亲,此生不再回长安。

垚娘心一紧,差点站不稳摔地上。

“消息当真吗?”垚娘回想上回见面,苏白有一个坏消息,还没有告诉她。难道就是李若娴和亲的消息。

侍女很笃定,“垚娘子不知,外面都传遍了。百姓都在同情若娴娘子,如今朝廷庸碌无能,一再牺牲女子换取安稳。若娴娘子该多难过,按回鹤的习俗,王死后王后会继续嫁给新王,回鹤再次向大唐求亲,证明回鹤的旧王后,也就是若娴娘子的亲姐姐,已经薨逝。若娴娘子会接替姐姐,成为回鹤的新王后。”

垚娘不敢想象,若娴娘子金枝玉叶,去到那凶残野蛮之地,独自一人孤立无援,该如何生存下去。

垚娘着急赶去国公府,府门紧闭,守卫催促垚娘速速离开,国公府闭门谢客,谁也不能进。

比起父亲娘亲,李若娴平静许多,没有哭闹。像往日一样,看书、练功、睡觉。

勋国公和国公夫人找来苏白,要求他娶了李若娴,两人逃到扬州去,隐姓埋名,安稳生活。

苏白内心挣扎,但他明白李若娴去回鹤,将生不如死。所以他同意娶李若娴,带她逃到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去。

李若娴听说后,直接跪在二老面前说,“我愿意去和亲,让我去吧!我要去陪着姐姐,不让姐姐成为孤魂野鬼,死后也不得安宁。”

她清楚,除非她死了,她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就算她逃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可皇帝不会放过她的家人,家族会因此而被处死,她便成为李家的罪人。回鹤和大唐交战,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多少将士将死在战场,她便会成为大唐的罪人。

“你若去了回鹤,谁又为你收尸!”娘亲泣不成声。

李若娴淡淡一笑,安慰母亲说:“如果若娴死了,会化成一缕西风回到长安,在娘亲耳边呢喃。不用担心,女儿会找到回家的路,女儿的心还在这里。”

苏白跟在李若娴身后,在花园中散步。再多安慰的话也显得苍白,不如不开口。

垚娘在苏白的掩护下,终于见到崇徽公主,现在她的身份已经是大唐的崇徽公主,原来当公主,这么的不幸福。。垚娘很想冲上去抱抱她,碍于礼制只能作罢。垚娘就这样跪坐在地上,看着崇徽公主,眼泪不住的流下。

李若娴将她扶起,“哪次见你,都是在哭。”

公主如此坚韧,垚娘自知不该哭哭啼啼,她克制住眼泪,呈上她为公主备下的送行礼。

得知若娴娘子和亲的消息,垚娘几宿未合眼,再为她添置两身新衣裳,之前已绣完大半的长安城夜图,本是为苏白而绣,如今她更想赠予公主,作为思乡的寄托。

若娴娘子出长安城当日,行人纷纷让路,庞大的车队浩浩荡荡,朝城外走去。垚娘在人群中穿行,一路跟到城门外才停下脚步,目送着队伍消失在眼前。

等她回到家中,窗台上放着一副字画,还有一把配剑。

苏白留下最喜欢的《兰亭集序》,还有从不离身的配剑,彻底消失了。

垚娘这回没有哭,也不说话,整日坐在窗前,一遍一遍的擦剑。

她不知道苏白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何时再见。怕自己保管不善,字画破损。找来最好的丝绸,将《兰亭集序》一字一字,分毫不差还原到绸面上。

今夕何夕,她早已忘却。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与世隔绝。

而外面的世界,已经生灵涂炭。藩王叛乱,新皇无奈出逃长安城,长安城一夜之间横尸遍野。

侍衣阁被叛军又砸又抢,已然破败。垚娘领着家奴们躲进后院,她将身上的钱财都拿出来,说道:“我担心叛军闯进后院,把所有的钱财分给各位,想走的随时可以走,想留下的便留下。”

家奴们最终都逃命去了,垚娘抱着苏白的配剑,独自坐在房顶上。眼前的长安城,再没有从前的歌舞升平,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远处有房屋起火,浓烟滚滚,猩红的火苗照亮半边夜空。

这些叛军就像地府的恶犬,白日休憩,夜里到处烧杀抢掠。

垚娘白日在房中刺绣,入夜便带着行囊藏在房顶,躲避叛军的屠刀。

饥寒交迫之下,垚娘快要支撑不住时,援军终于进城,激烈交战几日,叛军四散而去,皇帝移驾回朝,长安城终于恢复安宁。

垚娘首先赶往城外,寻找阿芜。按之前苏白告诉她的地址,垚娘来到阿芜的小院,这里早已被叛军盗贼洗劫一空,只剩下残垣断壁,阿芜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

垚娘捡来些柴火,架在阿芜身上,丢下火种。垚娘背对着大火,跪坐在地上,刺鼻的气味让她干呕不止。

她知道阿芜最喜欢自由自在,于是把她的骨灰扬在郊外,天地之大再无束缚。

回到家,垚娘咳嗽的病情加重,她身上没钱请郎中,也便作罢。

垚娘看着手帕上咳出的鲜血,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把怀远送她的玉佩和手镯小心包好,深埋在蜀葵旁。

“怀远,我恐怕等不到你来长安。等我去了天上,定会保佑你健康长寿,儿孙满堂。”

她将苏白的配剑和字画放在桌上,一天一天等着苏白,像是苏白随时会来取,若藏起来苏白就找不到了。

连日的咳嗽失眠,让她精神涣散,吊着最后一口气,垚娘终于将《兰亭集序》绣完。

她抬起头回望,娘亲正站在芫儿姐姐身后,为她簪花,阿芜站在一旁举着铜镜,偷偷打呵欠。

还有怀远、苏白、若娴娘子,三人围坐在一起,在玩接诗词的把戏。

垚娘看着大家微笑,她听说将死之人,会见到已故的亲友。可她怎么会见到怀远他们三人?

垚娘突觉不妙,还来不及多想,便口吐鲜血,倒在绣架上。

她没有看错。

怀远收到她的信,激动万分。按她留的地址写了回信,只可惜信使半路遇害,信也被来往的马蹄踩入泥中。

为了保住家族生意,怀远亲自压船,冒险送三船货到流求,途中不幸遇到倭国海盗,船只被劫,怀远中伤掉进海里。垚娘送他的手帕还浮在水面,他没有力气再挣扎,慢慢沉入海底。

苏白看清朝廷无能,心灰意冷离开长安。加入藩王朱祟的麾下,欲助朱祟壮大队伍,收复其它藩镇自立为新帝,脱离长安控制。

可惜时局变幻,朱祟暴毙,其子迁怒于苏白,命人将苏白处死,随后归顺长安。苏白想要推翻无能的统治者,光复大唐盛世,却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崇徽公主成为回鹤王后,不顾阻挠调查姐姐惨死真相。引发部落冲突,他的夫君被杀,她也被新王赐死。

几位年轻人,因传世之作《兰亭集序》相识。王朝兴衰覆灭,与《兰亭集序》相关的作品转手无数人,得以保存下来。

垚娘、怀远、苏白、若娴、芫儿、阿芜,他们短暂的生命,留在了最悲情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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