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兰亭序(上)7(2 / 2)

留下独自神伤,离开两败俱伤。只要侍衣阁存在的一天,她绝不离开。

苏白和怀远只当做她不谙世事,不懂男女之事。怀远还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等垚娘明白。

“我把长安城画下来送给你,最为我的回礼。”苏白看出她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渴望而不可得是最痛苦的。

“其实,外面的世界未必好。换个角度,你也是这长安城中的其中一盏明灯,灯下的人有喜有悲,有善有恶。世间万物错中复杂,真假难辨,安身于一方净土,无关岁月,也是一种智慧。”

垚娘认真听苏白说话,她有个想法,她想把以长安城为景,绣一副画送给他。

她感受得到,苏白喜欢长安,同时也想离开长安,对长安城的感情,矛盾又复杂。终有一日,他离开长安,也许就不会再回来。

她转头看向怀远,“你回扬州以后,如若经过长安,一定要来看我。”

“你不愿去扬州,等我回扬州安顿好,就搬来长安与你同住,我们每天都会见面。”怀远看着垚娘的眼睛,深情款款的说道。

怀远就像是阳光,从窗台照进她的房间,给她从未有过的温暖。就像失而复得的家人,带来的不仅是父爱母爱,还有兄弟之爱朋友之爱。如果有怀远在身边,她一定会成为开心幸福的垚娘。

但世事很难预料,就像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苏白和怀远也最终会奔赴自己的命运。

“你不用来长安住,扬州才是你的家,你的家人朋友都在那里。我们时常互相写信问候,你可以来长安看望我,我可以去扬州看望你。”垚娘宽慰怀远,也在宽慰自己。

垚娘看向苏白,“你如若离开长安,什么时候走,去哪里,定不会告诉我。但你知道我在哪,如果想写信给我,你就写。”

三个人都沉默了,离别的话提前说出口,一样的伤感。

苏白和怀远之前订制的衣裳,终于到约定取货的日子。当日,垚娘特意到衣肆去帮忙,只为短暂见上一面。

苏白和杨怀远前脚进门,李若娴紧随其后,身边带着两名丫鬟。

垚娘眼神示意他们稍等片刻,便径直走向李若娴,恭敬的行礼,“娘子万福。”

这位娘子,是勋国公李恩将军的小女儿李若娴,她的父亲为大唐征战多年,立下赫赫战功,现为太子的老师,在朝廷中威望极高。母亲为皇室宗女,乃金枝玉叶。大姐姐远嫁回纥和亲,贵为回纥王后。大哥二哥驻守边关,经年未归。

想巴结李家的人,每天在国公府前排长队,勋国公根本见不过来。

李夫人和李若娴是侍衣阁的贵客,许氏恨不得立个排位供着。垚娘绣的佛像,就是李若娴的母亲定制的。

垚娘不敢怠慢,使眼色让下人速去请许氏。自己则引李若娴到楼上雅座。

“李若娴?”杨怀远看这女子很是面熟,这不就是那夜在曲江边一同饮酒,穿男装的那位小娘子。

若娴问声看去,眼前男子有些面熟。

“曲池边,我向你请教《兰亭集序》真迹下落而相识,而后还一同饮酒对诗,你忘了吗?”杨怀远不可思议,才过去多久,竟然已是陌路人。

“想起来了,”李若娴波澜不惊的回答,酒肉朋友罢了,她没有必要日夜挂怀。萍随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这位是苏白,便是我们那位痴迷《兰亭集序》的挚友。此次长安之行,托娘子之福,早早知晓真相,才不至于在长安城中无尽的苦寻。”杨怀远恭敬的行礼,小娘子没把他当做朋友,他便不能失了礼数。

李若娴微微躬身回礼,她总是能完美拿捏守礼与冷漠之间的度。

垚娘灵光一闪,她怎么没想到呢。苏白和怀远来长安,就是为了结识愿意举荐他们入仕的官员。若是能得到李若娴的赏识,再凭借他们二人的才气,一定能谋得一个官职。

但她知道这事不能心急,高门贵胄最是不善同情体恤,乐善好施的。只有投其所好才能换得驻足,只有有利可图才能换来一个顺水人情。

她没有立刻强行推荐苏白和怀远,李若娴从没正视的眼眸,她就知道李若娴依然高高在上,根本看不上二人。她人微言轻,唐突开口反倒引人反感,得不偿失。

楼上雅间中,李若娴悠闲的坐着,与随行侍女说闲话。垚娘伺候李若娴换上新装,便跪在地上为其套上与新衣搭配的云头锦鞋。

“娘子,方才楼下那两位扬州男子,当真是剑眉星目、面如凝脂,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容貌出众且通诗书懂音律,娘子何不将二人招入府中,可供差遣还可解闷。”贴身侍女的谏言,垚娘听了大喜。

悄然瞥一眼,看看李若娴的反应。若是能进李府,苏白和怀远迟早有机会一展抱负。

“住口,村夫俗子罢了,区区商贾怎可深交。”李若娴斥责侍女,她在外面的泛泛之交,才不会领进家门。

垚娘默默收回嘴角,内心难掩失落。她可能得从其他方面想办法,她能想到的就是未绣完的佛像,只要绣品得夫人赏识,就有机会被夫人接见。到时就制造机会,带着苏白和怀远一起进李府。

除夕将至,苏白和怀远不得不动身回扬州,家中已数次写信催促。

垚娘独自一人,深夜坐在屋顶之上。任凭寒风四起,雪花纷飞。

她不知道扬州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苏白和怀远是否平安到家。他们离开之后,前所未有的孤独不安。

扬州才是他们的家,如果不回来了,垚娘该怎么办。

她紧握着手中的纸条,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临走前,怀远把他家的住址留给她。

“垚娘,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随时都可以来扬州找我。”怀远也很想元宵前赶回长安,但他心里清楚,世事难料。

垚娘也感受到怀远的感受,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在熙熙攘攘的城门外,紧紧抱着怀远泣不成声。

最后还是苏白把两人强行分开,替垚娘擦干眼泪。

垚娘又踮脚搂住苏白的脖子,哭得更厉害。苏白被生拽着脖子,弯着腰表情痛苦,无奈之下单手拎起垚娘坐着马车上,再强行把垚娘剥离开。

“小祖宗,别哭了行不行,说会会来就一定会回来的。”苏白边说话边往后退两步。

怀远心疼坏了,欲走上前再次拥抱垚娘,被苏白彻底控制住。扬州旅途遥远,他们得立即出发才是。

把垚娘塞进马车,示意车夫速速回城去。再把怀远塞回自己的马车,车队终于慢慢向城外走去。

苏白长舒一口气,他的表情很复杂。

在客栈收拾行李时,苏白看见怀远把当初他俩捡到的披帛放在桌上,并不打算带走。

怀远说披帛的主人是谁,已经与他无关。

其实,在他们第一次情急之下入垚娘闺房时,苏白无意瞥见垚娘绣架上,绣品的花纹和怀远捡到的披帛一模一样。

他们捡到披帛的巷子就在垚娘家后面,他猜测大概是垚娘偷溜上屋顶玩,披帛不小心滑落被风吹下。

他没有告诉怀远,话到嘴边最终咽回肚子。他藏了私心,不希望怀远对垚娘的情感越陷越深。

除夕以后又过了元宵,三月三这天,娘亲特许垚娘和姐姐一起出门踏青。

城外车马穿流,赏花的人比早春开的花多。垚娘跟在姐姐身后,心不在焉的走走停停,她无心欣赏外面的花草,只关心苏白和怀远如今走到何处,离长安还有几日路程。

姐姐容貌出众,加上华丽装束加持,吸引不少目光,女子羡慕她的新衣裙,男子们则互相竞争着,都想要将她纳为小妾。

人群中,有一对父子先后盯上芫儿。他们便是谢玉和谢磊父子,看出芫儿美貌还有野心,是个有价值的花瓶。

谢家世代为官,盘踞长安多年,非书香门第也非武学世家,只因擅长打理人情世故,处事圆滑而至今屹立不倒。父亲谢玉为门下侍郎,其子谢磊实在无才无能,在鸿胪寺谋得一闲职。

几日后,两父子主动登门,与许氏商议,有意收芫儿为义女,以谢家宗女的名义参加明年的选秀,若芫儿得宠,便是谢许两家的福分。

“大人如此抬爱小女,怕小女没有福分获宠,白白浪费大人的一片苦心。”许氏经商多年,她清楚无利不起早,芫儿是她的心头肉,不清楚谢玉真实意图,她断不同意女儿涉险。

谢玉乃千年老狐狸,看出许氏心有余悸,说道:“许夫人莫要惊慌,可私下与芫娘子商议,若她有心想入宫,谢家将鼎力相助。若无意,那今日的谈话就当不存在。我也是偶然得见芫娘子,风华绝代乃大富大贵之相。可惜生在商贾人家,注定要嫁与平民,或成为别人妾室,实在是暴殄天物。与其认命何不放手一试,待飞上枝头变凤凰,将是何等的荣耀。”

许氏并没有被谢玉的话说动,她知道男人最是无情,何况是堂堂天子。女儿就算当上妃子,又能风光几日,深宫里的女人,有几个能善始善终的。

躲在门后偷听的芫儿,眼神里无法掩饰的渴望,着便是她一直苦等的机会。

许氏的苦口婆心,终究唤不醒女儿的贵妃梦。

谢玉顺利收芫儿为义女,请来几个宫中的尚仪,教芫儿宫规礼仪。谢玉以此为借口,将芫儿接到谢府住下。

起初一切如常,许氏也每日探望女儿。芫儿跟着尚仪们学习很上心,看女儿越发沉稳懂事,许氏很是欣慰,也慢慢放下戒备。

姐姐去谢家做义女,许氏一个人孤寂,对垚娘更加上心。无论去哪都带着垚娘,无事时会坐在一旁,督促垚娘刺绣,也是在寻找陪伴。

垚娘心里自然开心,小时候她也渴望,娘亲会像疼姐姐一样疼她。

有娘亲在身边,她才没有那么想念苏白和怀远。

为崇仁坊勋国公夫人绣的佛像终于完成,由许氏亲自护送。

垚娘百无聊赖,趴在窗边看花园隐秘处安静开放得几支蜀葵。那几株蜀葵是她亲手种下的,去年怀远把种子送给她,说这花不算奇特,但是它经历千难万险才到达长安,如能在长安活下来,它便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垚娘摘下一枝白色的,拿在手中把玩。一个人在花园里游荡,走累了便坐在松树下歇息。

她瞪圆眼睛看着手中的蜀葵,“杨怀远你骗我,说好元宵回来,这都清明了还不来!”

训完怀远,垚娘又伸手给松树一掌,“还有你,也不知道回来没有,你最好没在长安,如果是故意不来找我,就把这棵松树劈了取暖,再也不理你。”

隔天,垚娘陪娘亲去看望姐姐。母亲在屋内与姐姐叙旧,阿芜和垚娘坐在门外石阶上谈笑风生,自从阿芜跟着姐姐到谢府,她们已经好久没见。

“垚娘,我真的担心芫儿。她现在精神已经被那遥不可及的贵妃梦控制,看不出那好色的谢东对她虎视眈眈,我觉得谢府不可久待,你多跟夫人说说,尽早把娘子接回家去。”阿芜冰雪聪明,她或许已经看出谢家并不是真心实意要送芫儿入宫。

“我知道了,我找时机提醒娘亲。你也要多家小心,保护好自己。”垚娘靠在阿芜肩头,她最近心神不宁,隐约像是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垚娘突然站起来,“阿芜,我想求你帮我写封信,寄到扬州去。”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我在长安一切都好,去年送我的蜀葵种子,如今已经盛开。我每日看着花穗很是喜欢,便折下一支做成簪花。

她没有问怀远和苏白近况如何,何时归来。他们没来说明各自有难处,她问了无非徒增伤感。

在阿芜掩护下,垚娘偷溜出去把信送到馆驿,又匆匆返回。

那里的人告诉垚娘,路途中流民盗贼肆虐,到达扬州可快可慢,也可能中途丢失,一切看造化,让垚娘不要过分期许回信。

垚娘还是满怀期待,至少还有一丝希望,怀远能够收到她的信。

她在人群中提着裙摆赶路,隐约感觉看见熟悉的人,停下脚步张望去。是李若娴的马车,自从李若娴说怀远和苏白的不是,垚娘就对她没有了好感,仅存着阶级的尊卑的礼节。

刚想别过眼去,便看见跟马车后几位骑马男子中,苏白赫然在列。垚娘愣在原地,原来苏白真的在长安,还成功攀上勋国公家。

李若娴来侍衣阁那夜,三人还在房顶上谈心。垚娘还安慰苏白和怀远,李若娴性格骄纵言语高傲,大可不必理会。她的父亲李恩将军骁勇善战、知人善用,是位体恤百姓的好人,在朝中也很有威望。等她送佛像去国公府时,找机会把他们的文章呈给李将军,一定会得到赏识。

当时两人还看着她笑,怀远摸着她的头说:“垚娘啊垚娘,你太高看问我了,就我那三脚猫功夫写出来的文章,李恩将军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垚娘看着怀远:“既然有不足,当更加勤奋练习才是。你以后少去勾栏酒肆,多多读书。”

“是不是苏白跟你胡说的,我没有常去那些地方。我只是刚来长安去见见世面你,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怀远急了,连忙解释。

“你好好呆着,外面的事就别操心了。功名难求,我和怀远也许哪天就放弃回扬州了。”苏白提醒垚娘,官场如战场,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女子,不掺和为好。

原来不让她操心,是因为她没那能力。

苏白也看到人群中的垚娘,他眼神慌乱一步三回头。

她的心又一次被创伤,小时候以为娘亲很疼她,长大后发现她只是这个家豢养的忠犬。以为怀远和苏白是挚友,结果也不过是可见可不见的旧识。

垚娘像霜打的茄子,实在没有力气拿起绣花针。跟娘亲告假一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却怎么也睡不着。

入夜,听见窗台有响动,垚娘艰难起身望去,并无异样。窗外是惨白月光屋内漆黑一片,看得人怵的慌。

垚娘抹黑点燃油灯,吃下一盏冷茶,精神恢复一些。

此时一颗石子儿从天而降,落在窗台上发出脆响,垚娘被吓了一跳。

她缓缓看向房顶,有有所思。

迟疑着爬上房顶,果然是苏白。

苏白被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垚娘吓得差点喊救命。

垚娘把头发挽成髻,看起来没那么像女鬼。

和苏白并排站着,垚娘首先开口:“怀远在哪?”

“你不好奇,昨日在街上遇到我?”苏白反问道。

垚娘静静看着苏白不说话,直接让苏白破防,不敢再故弄玄虚。

“怀远在扬州,他父亲去世,按照礼制要守孝三年,家里的产业今后由他继承,可能没有什么机会再来长安。”

垚娘缓缓坐下,没想到去年长安城外一别,便不复相见。

“你如果想他,大可以随他去扬州。”苏白挨着垚娘坐下来,他在试探,垚娘对怀远的感情。

垚娘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摇头。

许氏不如亲女儿般疼她,但也教她本领,给她安稳的生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许氏对她的恩情这一世难以还清。故她不可能一走了之,她也做不到。

苏白挨着垚娘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递给垚娘。

“这是怀远让我带给你的,说一定会与你再见。”

垚娘打开荷包,里面是一支绿翡翠手镯,看起来价值连城。

垚娘有些慌乱,看向苏白。

苏白示意她收下,“怀远的一片心意,你就放心收下吧,他家在扬州富甲一方,这镯子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好,我收下。”

苏白再次掏出木质盒子,“这是我从扬州带来,作为你送我手帕的回礼。是扬州女子间最流行的款式,我想你会喜欢。”

垚娘打开盒子,是一支精美别致的步摇。

不等垚娘反应,苏白已将步摇插在她的发髻上。苏白甚是满意,心想自己居然还有选首饰的眼光,这步摇和垚娘简直绝配。

垚娘立即伸手取下,被苏白中途阻止。

“怀远送的礼物你一一收下,我送的礼物怎就收不得?”

垚娘立马羞红脸,苏白抓着她的手,而她又找不到合理得解释。

她甩开苏白的手,说道:“你是醉酒了吗?我不识字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苏白语塞,负气往边上挪出三尺距离。

“说你两句还不服,难怪这么快就拿下李若娴,勾搭良家妇女很有一套啊你。”垚娘直击要害,苏白一听炸毛,又挪回来说道:

“你这样讲话就很难听,显得我苏白靠女人上位,我跟李若娴不是你想的关系。我在扬州吊唁完怀远父亲,便去了龟兹,本想着去从军了却残生。没想到阴差阳错,在那里结识节度使李山,他欣赏我的才华,觉得我留在长安会更有一番作为,便一纸举荐将我送进勋国公府。勋国公待我宽厚,但迟迟未分配我差事,也未引荐我到别处。我待在国公府极为尴尬,李若娴看出我的窘迫,会给我点事做。她和哥哥要好,我由她哥举荐的,对我态度缓和许多。”

“原来如此,将军留下你,足以证明你的才华,为你引荐是迟早的事。你且安心住着,静候佳音。”垚娘无法形容,但她有些理解老将军的犹豫。

她从小看过一些达官显贵,奢靡成风,滥用职权,得过且过,没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在其位谋其事。苏白和这些人完全不一样,他心系天下,廉洁正义,性格孤傲刚烈。而长安的官场如同一个大染缸,不染上些陋习难以融入其中,无法融入便无法立足。

老将军也许看出他的秉性,正因为爱惜人才,才会难以做决断。

“我怎么感觉你对我,不如对怀远亲密?”苏白心里失落,如果是怀远,垚娘才不会这般平静的讲道理给他听。

“你不也不如怀远待我亲密,怀远如回长安,一定会先来看望我。而不是在街上偶遇,才知道你人早在长安。”垚娘据理力争,想起他跟李若娴招摇过市的样子,心里来气。

“我懒得跟你解释,”苏白心虚,他本来就是独来独往的性格,想过来找她,又觉得太过刻意不自在,便一再拖延。

“最好别解释,我也懒得听你解释,”垚娘今天吵架尤其厉害。

苏白起身便走,垚娘追出去还他步摇,他头也不回的跑了。

垚娘独自坐在屋顶,心里牵挂远在扬州的怀远。他心思纯良,多愁善感。小小年纪要承受如此大的变故,真想去扬州看看他,当面说上几句宽慰的话。

她也担心苏白,怕他独自一人,在长安无依无靠,易遭人算计。

阿芜的话也让她犯愁,她见过那个谢东,油头粉面,粗鄙不堪。姐姐跟这样的人同一屋檐下,保不齐会对姐姐有非分之想。

翌日清晨,垚娘便早早梳妆,候在许氏卧房外。趁娘亲出门前,把她的忧虑说与娘亲,何去何从只能听许氏定夺。

许氏还在梳妆,垚娘恭敬站在身后,内心挣扎一番后,便跪在娘亲身后,开口说道:“垚娘昨晚做了个噩梦,吓得一夜未眠。梦里芫儿姐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大喊着救命。万望娘亲恕罪,这般梦境冒犯了姐姐和娘亲,垚娘心里实在牵挂姐姐,恳请娘亲带垚娘一道去看望姐姐,确认她无恙,垚娘也就放心了。”

许氏虽有些不悦,但看在垚娘一片真心待芫儿,答应了她的请求。

许氏和垚娘驱车到谢府,却被告知芫儿已入宫选秀,过些时日宫里传来消息,会捎信到侍衣阁。

许氏和垚娘没有别的办法,门口的看守死活不让她们进去,只能悻悻而归。

马车行至中途,垚娘内心十分不安,不顾许氏阻拦跳下马车,她跟许氏保证,她会想办法寻得姐姐的消息,确认姐姐平安,便立即回侍衣阁。

垚娘朝着谢府跑去,除了姐姐,还有阿芜,她一定要见到人,确认平安才安心。

她在谢府偏门外张望,就算姐姐入宫,阿芜一定留在谢家,她现在只相信阿芜的话,她得想办法见到阿芜。

为了不引人怀疑,垚娘在谢府后门外支起摊位,卖一些女子喜欢的小首饰。她的东西精巧便宜,很快吸引谢府内侍女的目光,一连两日,侍女们偷溜出来买首饰,看热闹的不少,却不见阿芜的身影。

垚娘试探性的跟谢府一侍女搭话,“你们府中叫阿芜的女子,她上回说给她留一支槐花簪,她这两日就来取,她再不来我可卖给别人了。”

“她犯了错在受罚,此刻关在柴房内,取不了发簪,你令卖她人吧。”侍女说完话,意识到自己乱说话神色紧张,付要钱便匆匆离开。

阿芜念过书识大体,聪慧过人怎可能会犯错。

垚年后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情况紧急,她需要有人帮她。

迅速处置完手里剩下的货物,垚娘走投无路只得跑到勋国公府门外苦等,她现在能想到的人也只有苏白。

等了好久没有见到苏白,她只好央求看守传话,谎称自己从扬州来,是苏白的妹妹,有急事要见苏白。

垚娘没好意思站在门口,唯唯诺诺的躲在柱子后面,那晚不欢而散,现在自己又厚着脸皮来求人家,真是尴尬。

垚娘没想到,李若娴会跟着苏白一起出来。这下难办了,总不能当着李娘子的面把她的计划全盘托出。

“你不是侍衣阁的人?怎么成了苏白的妹妹?”又是熟悉的压迫感,李若娴一开口,垚娘害怕的舌头都在哆嗦。

腿一软便扑通跪下:“娘子恕罪,垚娘与苏公子祖上有亲,现遇大难实在走投无路,才斗胆登门。”

苏白听垚娘遇大难,便赶紧俯身上前:“怎么回事?你说详细些。”

碍于李若娴在旁,垚娘迟迟不敢开口。

“你最好如实交代,也许我才是那个能帮你的人。”李若娴看出垚娘有意想回避她,颜色有些难看。

“我想翻墙偷溜进谢府,找我的芫儿姐姐。”

垚娘话还没说完,苏白赶紧捂住她的嘴。李若娴也被出其不意的诉求惊了一下,随即便示意她闭嘴。

垚娘像是“嫌犯”,被苏白“挟持”着来到李若娴的书房。

李若娴质问道:“你好大的胆子,私闯民宅被发现,被乱棍打死或是蹲大狱,都不是你能承受的。”

“我不怕死,若谢家真的欺负我姐姐,我便与他们同归于尽。”垚娘义愤填膺,她现在顾不上自己,她焦心的是阿芜和姐姐的性命。

苏白轻抚垚娘的背安慰她,“青天白日,天子脚下,谢家断不敢草菅人命。你不要着急,也许你的姐姐真的进宫去了。”

“我不会功夫,只求你帮我爬上院墙,后面的事不用你管,你只管离开便是。”垚娘哀求的看着苏白,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苏白急忙点头,“求你别哭,我今晚就带你去。”

李若娴看着作死的两人,不知哪里来的怜悯之心,对两人说:“那谢玉多次想私下拜见我爹爹,我会找借口允下,明夜把谢氏父子请到家中议事,我随你们去谢府救人。”

垚娘吓得急忙跪下,“使不得使不得,娘子万金之躯,万一有个闪失,侍衣阁所有人性命加起来,也赔不起啊。”

“我乃战功赫赫的李恩之女,自小习武,还会怕几个家奴。无需再废话,明日按我计划行事。”李若娴拂袖而去,留下苏白和垚娘面面相觑。

李若娴命下人给垚娘备了房间晚膳。入夜后,李若娴带苏白来探望她。

进入房间,苏白便不再伪装,径直走过去,摸摸垚娘的头,满眼的心疼。

“你一个弱女子胆子不小,这些天都去了那里?快说给我听。”

眼前的场景,李若娴看在眼里。她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坐下,为自己斟茶。

垚娘转了转眼珠子,努力拼凑回忆,“今日算出来的第三日,前两日我都守在谢府后门,伪装成摊贩打探消息,夜深后就在附近客栈休息。”

“你哪来的钱做生意,还住客栈?”苏白知道她在侍衣阁的处境,一丝不好的预感袭来。

见垚娘闭口不言,神色慌张。苏白不敢相信的问:“你不会把我送你的步摇卖了吧?”

“我只是走投无路,暂时典当换点钱,等忙完了我一定赎回来。”此刻的垚娘也想抽自己两巴掌,真是不干人事。

她赶紧把苏白按椅子上坐好,又是揉肩又是捶背。阿谀奉承的样子李若娴看了忍俊不禁。

“怀远送你的更值钱,你怎么不当翡翠手镯?”苏白越想越气,头一回送女子礼物,被人家反手典当了可还行。

“你不是说手镯很贵,我要不了那么多钱。”垚娘不说还好,越解释苏白脸越黑。

“苏白哥哥,垚娘真的知错了,若姐姐和阿芜平安无事,回侍衣阁之后,我给苏白哥哥和若娴娘子做很多衣裳,做一辈子也心甘情愿。”垚娘再次行大礼。

“既然你要报答我,那就替我做一身骑马服吧。”李若娴也不客气,侍衣阁垚娘的手艺,她向来满意。

“垚娘定竭尽所能,不负娘子。”垚娘俯身谢礼。

翌日午后,苏白和李若娴在亭子练书法,垚娘不识字,只乖乖坐在一旁吃点心饮茶。

“垚娘,你过来。”苏白喊她,垚娘不情不愿的过去。

苏白饶有心趣,“我教你写字如何?”

垚娘内心不情愿,私下无所谓,可要在文武双全的若娴娘子面前学认字,垚娘感觉到她的自尊心颇受打击。

苏白在宣纸上写下垚娘的名字,垚娘翘起手指,在两个字之间来回游走,很有信心的说:“这是两个字!”

苏白和李若娴相视一笑,昨日喊打喊杀的垚娘,今日却有乖巧可爱。

“这是你的名字,你多看几遍记住了,可以尝试自己写写看。”苏白递给她笔和纸。

“那你把怀远,苏白,还有若娴娘子的名字也写下来,我照着学。”垚娘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一下子就想学会十个字。

苏白无奈摇头,“行行行,我给你写,今天记不住你试试。”

“你还真太小瞧她了,垚娘精通织染刺绣,繁杂的花样她都记得住,区区几个汉字又有何难。”李若娴难得替垚娘说话,此时垚娘就像是她的小妹妹,让她有保护的欲望。

三个人有说有笑,度过一个舒适的午后。

入夜后,接应的马车停在后面一条街,苏白和李若娴带着垚娘翻过围墙,蹲在暗处观察地形,躲避巡逻的家奴。

垚娘知道姐姐卧房的位置,但她决定先去柴房救阿芜。阿芜清楚这里的情况,有阿芜在更有胜算一起逃出去。

三人一路摸索找到柴房,看到柴房上了锁,垚娘心急就要拔苏白的剑,试图把锁劈开。

苏白立马把垚娘拎到身后,他现在真的想把垚娘绑起来,就不该带她来,太易冲动但是帮不上忙。

避免惊动别人,苏白只能亮出他开锁的绝活。

“你在扬州当过贼吗?居然还会开锁。”垚娘探出头观望,被苏白用手肘无情推开。

“你给我闭嘴,安静待着。”要不是腾不出手,他就准备拔刀了。越来越理解怀远和垚娘为何感情好,两人就是一个性格,垚娘就是女子版的怀远,就喜欢惹他生气。

垚娘才不会闭嘴,看四下无人。便透过缝隙小声呼喊阿芜,确认阿芜是否真的在里面。

里面传来敲击的声音,垚娘喜出望外,眼泪也夺眶而出,不知道好友究竟遭遇了什么,锁打开的瞬间,垚娘一个箭步冲进去,只见阿芜衣裳褴褛,身上都是伤,手脚被牢牢捆住。

垚娘顾不得说话,三人齐心协力帮她解开绳索。

阿芜用微弱的气息说:“快去救芫儿,她的卧房里外都有人把守,从左侧窗户进去。”

说完话,阿芜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垚娘躲在角落里,苏白和李若娴先把阿芜运送出去,三人再去找芫儿。

她很想去找姐姐,但脚被苏白绑住动弹不得,只能乖乖等苏白回来,还不敢发出动静,怕被谢府的人发现。

三人在芫儿卧房窗台下埋伏,观察周围没人后,由垚娘偷偷从窗户爬进去,先偷偷摸到姐姐床前,叫醒姐姐后再带着姐姐从窗户爬出去。

计划合理,垚娘也成功爬到姐姐床边,守夜的侍女睡着。

她轻唤姐姐的名字,姐姐恍惚睁开眼睛,垚娘怕她发出声音,赶紧捂住她的嘴巴。

待姐姐冷静下来,垚娘松开手,伸手指向窗台,示意姐姐和自己从窗台爬出去。

姐姐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垚娘急了,说什么也要救姐姐出去。

姐姐从枕头下取出一封信,塞进垚娘衣服里。又把她从小配戴的金手镯取下,戴到垚娘手上。

芫儿不由分说,推着垚娘往外走。嘴里不听默念:你快走!你快走!把垚娘送出去以后,芫儿关顾一周房间,眼神里尽是怨恨和悲凉。

转身把手中的油灯抛向床榻之上,再悠悠地转身,把其他油灯泼向桌椅、门窗、地毯,房间顷刻之间变成火海。

垚娘三人还没走远,回头看去,熊熊燃烧的火柱,照亮整个夜空。

苏白和李若娴相视一眼,他们都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架着垚娘往外走。垚娘哭得撕心裂肺,谢府上下乱做一团忙着扑火,他们三人很轻易就从偏门直接逃出。

刚走出谢府,垚娘就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苏白背起她,朝着马车方向奔去。

半夜,垚娘在梦中被惊醒,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她坐起身,缓缓从胸口取出一封信,再抬起手腕,芫儿姐姐的金手镯,就戴在她手上。

原来不是梦,她陷入痛苦的回忆,再次奔溃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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