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蜗牛6(1 / 2)

我叫刘溆,曾用名叫刘芳。

我叫刘芳的时候,大街上有人叫刘芳,根本不想回头,重名的太多,大概率不是在叫自己。

全中国叫刘芳的人,没有八万也有五万。

足以看出名字来的随意,反正我已经呱呱坠地,爸妈还没有想好起什么名字。办事人员可没时间等你慢慢想,出生证明需要登记名字,我的名字就来自于交卷前最后一分钟,脑袋空白时父亲的“自救”。

脱口而出的名字,从此成了一块胎记,长在我的脑门上。

小的时候对名字还不抵触,那时候对什么事情反应都慢一拍,保留着在妈妈肚子里的生活状态,没有跟现实世界交流的欲望。十岁以前我真的很呆,也有可能是傻,除了吃饭和睡觉就是呆坐着,提不起兴趣。

从会自己坐开始,父母忙着干活,把我安置在一旁坐着,时间长了变成习惯。我可以一直坐着不说话,爸妈跟我说话我才会张口。不熟的人,说再多我也不会回答。

我的小叔一直在广州打工,好几年没回来。第一次见面,他不停跟我说话,想逗我开心。结果我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远处,也不看他如何卖力的散发魅力。

最后小叔把自己整崩溃,直接急眼了,问爸妈我是不是智力有问题,看着不像是正常小孩。

小叔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歪理,人体构造都是一强一弱互补的。比如不会说话的人往往视力或听力很好。

由此他得出结论,我指定是有别的缺陷,比如有点弱智。因为我长得比爸妈都要好看实属不正常。上下三代家族里,没有长这么好看的孩子。

说我是弱智,心里当然不高兴。虽然年纪小,好话赖话我还是听得出来。于是报复般的,把他给我买的零食和玩具偷偷扔在地上。不巧正好被小叔看到,他用眼神凶我,我害怕极了,又把东西都捡起来放回原地。

“看来你也不算很傻,还知道打击报复。”小叔笑着走过来试图抱抱我,我转身直接走了,将冷漠进行到底。

我很快就知道他也是我的家人,对他慢慢没有那么排斥。

但还是不乐意跟小叔玩,他递给我东西吃,我会伸手接住。但他要和我聊天,那我就没话讲。

在家里时间长了,小叔也习惯呆头呆脑的我。得不到热烈的回应,但每次出门办事回来,他都会给我带点东西,吃的也好小玩意儿也好。

小的时候,我没有洋娃娃和公主裙。一共有过两个毛绒玩具,一个是小粉熊,还有一个是圣诞老人,都是小叔给买的。

从记事开始,每天都是陪着父母做事。跟大人一样早起,吃一样的饭菜,看同一个电视节目,同样的时间睡觉。小叔不一样,他是真的把我当小孩儿。跟他一起走路,我不用自己走,要不背着要不抗肩上。他还会采花给我做手环,去找朋友借相机给我拍照片,原来我只有一张出生的照片,还是一张全家福。现在相册里多了几十张我的生活独照。

还有,小叔做饭的时候,会单独留一份不放调料的给我吃,给我买了单独的儿童专用碗和勺。

“你浪费这钱做什么?她都大了会使筷子,”爸爸就是觉得小叔一天天的,在大城市学的坏毛病,穷讲究。

小叔跟爸爸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亲兄弟待久了也互相看不惯。

“孩子还小使筷子不安全,小心戳到。”

我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很开心。从学吃饭开始就用筷子,竟不知道,原来用勺子吃饭这么方便。

一只碗一把小勺,还有两个毛绒玩具,就是我的全部私有物品。

爸妈有时候会开玩笑,说生了个小憨憨,又说是小野人。跟家里的大白一样,就吃饭的时候最有精神,一天太阳下躺一会儿,阴凉处躺一会儿,躺累了坐一会儿。在哪都能睡,给啥都吃。

其实,我整天迷迷糊糊的,除了没人陪伴,也可能是有身体的原因。

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儿晚上会睡不着。

爸妈过了很久才发现,天天和狗玩,我身上也传了跳蚤,难怪身上脸上一直有红疙瘩,晚上睡觉不踏实。

他们一直以为是蚊子咬的,天天晚上点蚊香熏我,可难受了。真相大白后,妈妈二话不说给我剃了个光头,又是搓澡又是汗蒸。

我爸也不闲着,给大白洗了澡,完了还给喷杀虫剂。

大白是土狗,没有洗过澡,被爸爸折腾的失去神色。

年轻人有时候办事不知轻重,爸爸买的杀虫剂药性强,喷狗身上它会舔毛,没几天大白就不行了。爸爸也给我房间喷了一遍,好在经过空气自然稀释,我只是头晕吐了两回,没有造成大问题。

这件事烙印在我心里,永远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条白狗跟我形影不离。

大白走后,小叔也再次离家去了广西,失去了联系。我在慢慢长大,孩童时代再没有什么记忆点。

一直到开始上学后,学会读书认字,我的世界终于有了点色彩。可以从文字里知道一切,让我欣喜若狂。

我热爱写字和读书,就算在家里,也认真坐在桌前,有时写字,有时朗读课文。陪爸妈干活的时候,我把课本里的课文背给他们听,一个人玩的时候我也能碎碎念,背着背着还能唱出来。

家里人完全没想到我会这么爱学习,替我高兴的同时,也让爸妈眉头紧锁。

我太爱写字,每天老师布置写字作业,我会写着停不下来。卖一沓作业本回来,很快就被我写完。

怎么办呢?

爸妈找到了个门路,免费弄回来两大麻袋旧报纸,任我随便画随便写。

刚开始是提笔肆意挥洒,又是写又是画的。慢慢的就被报纸内容吸引,一遍一遍看插图,又开始研读文章,遇到不会读的字就问爸爸。爸爸实在受不了我的“骚扰”,给我买了一本新华字典,并教会我使用。

这下圆满了,爸妈只需要给我吃饭,其余时间我会躺在报纸上阅读、写字或者画画,不会乱跑也不会捣乱,爸妈可以安心做活。

上下学我也是独来独往,不需要父母接送。学校离家几百米,入学第一天也是自己带着资料去报名,爸妈永远在忙,每年的家长会他们也没有出现过。

我很喜欢上学,上课跟着老师学习,课间可以跟在别的小朋友后面,他们玩游戏我在一边看。

唯一的困扰,是我的同桌,一个长得漂亮但很凶的女孩。

她用笔在桌子中间画“三八线”,我的手肘不小心越界了,就会用书摔向我,还扯我的头发。她总是不让我这样不让我那样,可我记不住“规则”,手肘时不时越界,下课还照常从她身后挤出去玩。

于是,她有一天把我的课本撕得粉碎,用这种方式强制我听她的话。我非常不理解,课本是每个学生的宝贝。

我想她一定是一个坏孩子。老师说人之初性本善,小孩子的心性都是纯真善良的,喜怒哀乐都建立在善良之上。

为什么我会遇到不善良的孩子?她的眼神像狡猾的黄鼠狼亦或是狐狸精,在老师面前乖巧爱笑,在我面前却面目可憎。

我讨厌她也害怕她,每天晚上睡觉前,只祈求她明天不要为难我。

好在我学习方面有点优势,老师觉得我没必要在低年级课堂上浪费时间,一年级结束就直接升四年级。

离开讨厌的同桌,比什么都强。

四年级的同学没有为难我,大家选择不搭理我,不喜欢我肯定有很多种理由,没什么值得深究。就像我不喜欢世界上大部分人和事一样,只要不伤害到我,讨厌我和喜欢我是一样的感受,我愿意接受。

同学们的嬉闹与我无关,我正好也喜欢不被打扰,像这样能一个人安静学习再好不过。

很喜欢陶渊明的《饮酒》: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这首诗也表达着我的心情。

老师对我的学习很上心,希望我能取得好成绩,为学校争光。爸妈却没有望子成龙的想法,他们觉得学习不好也不影响过日子。女孩子争强好胜是不好的,长大嫁到婆家会吃亏,反而不希望我拔尖儿。

别的不说,我感激爸爸妈妈的一点,就是他们从来没有逼迫我学习,从没有要求我考第一名。

我的愿望一直没变,想像蜗牛一样,朝着选好的路线慢慢爬,找到一处完美的栖息地,安心缩回壳里,然后蹉跎时光。

小小的蜗牛,不具备一鸣惊人,一步登天的能力,只能一步一步爬,日复一日的坚持。

飞行的终点,终有一日,一定也能爬行到达。

我希望人生能走慢一点,不介意耗费时间去做别人看来不重要的事,不追求一定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抱负,想做对自己重要的事,对自己而言有意义的事。

上初中后,开始自己最不喜欢的寄宿生活。不喜欢狭窄的小床,不喜欢睡觉时间还在叽叽喳喳的女同学,不喜欢每天早上的起床铃。

睡觉对我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也是最幸福的事。在柔软的大床上,枕着最喜欢的小熊毛绒玩具,闭上眼睛,指尖触摸着小熊的眼睛和嘴巴,安心入睡。

这是我的生活,第一次完全脱离预定的轨道。填报的学校是老师决定的,爸妈自然听老师的话。他们一致觉得寄宿对我来说是很好的机会,可以锻炼自己。

完全看不出来哪门子的好机会,我本来就是一个安静独立爱学习的人,把我关在学校里,纯属多此一举。

住校对我百害无一利,每天睡眠不足,整个人就会很没有精神。加上无形中拉进的与同学的社交距离,严重干扰到我的学习和生活,我因此消沉了一阵子。老师讲课趴着睡觉懒得听,老师提问知道答案也懒得回答,对舍友不满意的地方也懒得理论。

我的思绪万千,我的苦苦挣扎,班主任只用一句话概括:这孩子适应能力太差。

我想守住自己的小世界,而不是去适应别人的生活方式。

老师和同学眼中,我安静内向,胆子小脾气好。被定义为特内向,其实就是班级里不起眼的存在。

内向的人灵魂是沸腾的,我很开心成为内向的人。

唯一让我敏感的,就是同学用我的名字开玩笑。初一开学第一天,就遇上班里出现两个刘芳的情况,又是一个新的郁闷的开始。

我明明一直在用心祷告,默念着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不要和叫刘芳的人同班;第二个愿望:不要和叫刘芳的同年级;第三个愿望:不要和叫刘芳的同校。

难道心还不够诚?我恨墨菲定律。

老师和同学们用大芳和小芳来做区分,我被叫了三年小芳。

更郁闷的还在后边,这世上有关于小芳的歌,且不止一首。

班上闹腾的男生们,没事喜欢唱上几句,活跃一下班级气氛,顺便让我跟着难堪。

我知道作出回应,只会让他们更加有兴趣。懒得理会无聊的男生,累了无趣了就不唱了。

初中三年,心里只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努力学习考回家附近的重点高中,搬回家住;第二件就是改名字,和父母沟通几次没成功,那就熬到18岁亲自去改。

接受别人的安排,依然死性不改的生活,就是这样叛逆。

在学校里,我依然和同学们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不显得孤僻的情况下,也不会跟谁很亲密。

维持一段友谊需要很多精力,我不擅长输出感情,也不习惯别人对我的汹涌爱意。

舍友会问我关于最好的朋友,还有闺蜜之类的,我只说我朋友很少,但每个都是好朋友,没有最好的朋友,也没有闺蜜。

我是会真心希望我的朋友好,每次一起外出吃饭、逛街、看电影都很开心。朋友想要的东西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不会犹豫,朋友需要帮忙我也会及时出现,朋友的决定会默默支持。

但是,你不要问我,算不算我的闺蜜或者最好的朋友,友情不兴拿来对比。我的朋友在我心理都很重要。还有,我也不是有仪式感的人,为朋友筹办生日会,准备生日惊喜之类的真做不来。我会单独给你卖好吃的送你礼物,但很不喜欢参加你热闹的生日会。同理,我也从来不过生日,别人给我组生日局我会很尴尬。

君子之交淡如水般的友谊,才是适合我的。

可是,几个女孩住一个宿舍,很多时候不得不融入。如果舍友过生日,唯独我没有送礼物,我怕别人接受不了。

生活不注重仪式感,也不喜欢惊喜的孩子,真的很难做人。

既然要选礼物,当然不能随便,不在于贵重便宜,至少应该“投其所好”,送对当事人来说有意义的礼物。

要暗中观察当事人习惯和喜好,要牺牲时间来冥思苦想,在脑海不断选择排除再选择再排除,最后迅速将礼物送出去。别人喜不喜欢是个人的自由,就图我自己心安理得。

我会选择生日前送礼物,生日当天的活动就适当融入,在宿舍搞仪式的时候,大家在欢呼,我就坐在床上微笑拍手。等待蛋糕分完,就躺下回归自己的世界。

过生日时候几句祝福的话,几声吆喝。对我而言,流畅自然的表达出来,非常的吃力。

我每天都睡的很早,睡觉铃响前已经躺好。也不是真的睡着,就是闭上眼睛,带着耳机听歌。脑子里会想很多,想喜欢吃的美食,想去旅游的地方,喜欢的明星。再无聊点,就默背今天刚学会背的古诗文章或者各种公式,回顾老师讲的知识点,等等。

反正,世界的纷扰与我无关。

舍友们只当我是超级歌迷,她们讨论到精彩的话题或者食物分享,不愿让我错过,就会伸手拍上铺的我,邀我参与。

她们的热情会让我有些愧疚,因为我的回应明显不够。

接受别人的关心很有难度。小的时候喜欢自己跟自己玩,长大后在家自己洗衣服做饭,在学校也是自己打水,自己打饭,自己学习甚至一个人值日。

我想,人类的孩童时期,应该是最需要关心爱护得阶段,如果在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得到,往后余生就不会太需要。

我也有慢慢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喜欢麻烦别人,也许是某种意义上的冷漠。

如果适当的冷漠能让我多一点点自由,我是愿意的。

我不喜欢议论别人不喜欢撒谎,是真的不关心,也不在意。但在同学们看来,觉得我没有心机心思单纯。遇到好的不好的事情,有同学就会和我分享,她们知道我不会说出去。同时,可能也希望我能感同身受,给予安慰或者鼓励。

我真的惶恐,我自然不会乱说,但是气氛到了我得给点安慰,可我真的不会安慰人。

在一次一次经历后,我不得不掌握一些安慰人的话术。这样更糟糕了,到和同学的关系已经不是我期盼的安全距离,让我感觉难堪。

女孩子永远喜欢八卦,娱乐圈的八卦,校园里的八卦,每天都在更新。信息交流促进社会进步,大家八卦我不会烦,我只求别八卦我。

校园里,也会遇到有人偷偷递情书,我一般不看直接销毁,也不会好奇男孩子是谁。

但是室友和同桌会深扒男孩哪班的叫什么甚至生活背景,然后说给我听,这样显得我很不礼貌,似乎是因为不满意人家哪些地方,所以才会拒绝示好。坦白讲,我真的只是单纯的对恋爱不感兴趣,跟别人没关系。

初中时期,我的脑子里只有睡觉,学习和追星。

看到身边有人因为感情不顺利而流眼泪,我表示茫然,也不理解,爱情是什么鬼?

直到上高中,看了几遍头文字D,又看了几遍不能说的秘密,好像对恋爱有了几分期许。

我想,可能是开窍了。

刚好这个时间出现了一位男孩,用短信的方式说他喜欢我。

我问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很坦诚,说自己肤浅,就喜欢好看的脸。

头开的很好,不是那种学着大人语气非要深入了解你,张口闭口你心灵美、你温柔善良之类的庸俗人。

我喜欢别人喜欢我的脸,这是我真实拥有的东西。

这不是巧了,我就想要一段“肤浅”的感情。不考虑适不适合,单纯因为一张喜欢的脸。

于是乎,后来不愿承认的初恋,开始发生了。

我们在情歌里找灵感,在电影里找技巧。仿佛置身于一场盛大的宴会,音乐不停舞蹈不停,浪漫、且欢快。

我以为,会一直热恋下去。没过多久,可能是某天早晨,恍惚间睁开眼,涌进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想回到一个人自在的日子。

把浪漫事情都经历了一遍,突然觉得没啥意思。

我如果是个男人,肯定不是好男人。用心在相处但没有投入感情,就像是在模仿,模仿爱一个人的感觉。

爱,应该是由内心深处迸发,首先要感动自己,然后带着爱去和另一个人的爱作交换。

喜欢,是一个善变的过程。从零开始慢慢又归零。喜欢一个不爱的人,和爱一个不喜欢的人都会痛苦。

有假设,有实践,有结论。一次大胆的尝试,发现爱情成不了我的长远目标和人生导向,它更像一次美丽的际遇,相处很短回忆可以好长。也许有一天我的这种想法会被推翻,那也是好事一件,说明我成为心中有爱的人。

不想恋爱就不恋爱,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随心所以的生活吧。这是对自己过去的总结,也是对未来的祝福。

人生很短,可能很多事情能力不及,很多事情本意不想做,只能尽力把最想做的几件事情做到,生活按照设想的方向稳步推进,再能比自己设想的好一点点,就很幸福。

我的18岁,如愿改了名字,仿佛获得了新生。属于刘芳的那些记忆被慢慢遗忘,作为刘溆的我,没有过去的羁绊,步伐更加轻快。

获得新名字,也开始大胆规划人生。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