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外婆(1 / 2)

正午阳光毒,也缺少风的调和,天地间形成封闭的汗蒸房。

水稻依然昂首挺胸,层层舒展开的烟叶确却很没精神,叶梢尽量下垂簇在一起,彼此遮阳同时也减少受热面积。

小道两旁,望不到边的水稻田和烟草田各居一方,互不影响。

烟草属于比较娇贵的作物,先不说从幼苗培育到移栽、浇水施肥除草除虫修理等等,在采收前还需要投入很多时间和精力养护。它同时也“孤僻”,烟草田里不允许长其他作物或者杂草,会挡住底层烟叶的阳光,它也不喜欢跟玉米之类授粉作物做邻居,花粉落到烟叶上,会灼伤烟叶,形成大大小小的斑点,变得不值钱。

陈星元头皮火辣辣的,跟在身后的表弟表妹也用小手捂着脑袋,小脸通红。也没有别的办法,星元把自己的衬衫脱下,给弟弟妹妹顶头上,催促着往前走。

两个家伙有了遮挡,精气神很快恢复,四只手撑着衣服往前跑,感受到风的凉意,更是卖力奔跑,换取几缕风,来抚慰喷涌的汗水。

陈星元很快被落下,大包小包的行李束缚了她。

心里很是烦闷,她一个人本可以轻装上阵,带上弟弟妹妹就多出很多行李,除了衣服玩具零食还有各种应急药。两个家伙还晕车,一路上不是睡就是吐,搞得她现在鼻腔好像还能闻到那味儿,彻底没有了食欲。

她在路边蹲下,从水稻田了捧起水直接泼脸上,虽然此时的水也是温热的,可片刻之后,就有了凉意。土腥味也乘机钻进鼻孔,熟悉的家乡味道啊。

洗把脸后,疲惫一扫而空,陈星元哼着小曲快步向前,马上进村了,得护着张书愉和张书君,碰到恶犬就麻烦了。

就这么一预想,下一秒就听见尖叫声,俩姐弟从转弯出冲出来,哇哇大哭。

陈星元吓坏了,她是大姐姐没错,但是她也怕狗。

弟弟妹妹很快跑过来,躲在陈星元身后,她死死盯着拐弯处,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终于,一只黄色小牛羊羔突然出现,被姐弟三人吓得赶紧往回跑。

陈星元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村里最凶的那几条土狗。

帮弟弟妹妹擦干眼泪,护在怀里拍着后背。外婆就是这样做的,受到惊吓轻轻拍背,吓飞的魂魄就会归位。

星元安慰道:“你们之前没见过吧?刚才你们看见的是黄牛,他们很乖的不要怕。我们就站在这里,让牛群先走吧,不要大叫会吓到它们。”

果然是大舅外婆家的牛,舅外婆虽然很瘦还驼背,七十多岁的年纪步伐依然轻快,能招呼六七头大黄牛。

“星元回来啦?都长成大姑娘了,”婆婆笑眯眯的走上前来打招呼,并从挎包里掏出梨,三姐弟一人一个。

“你小姨妈家这两娃也长得快,马上就是大人了。”舅婆婆轻抚弟弟妹妹的头。

陈星元只是笑着点头回应,没有说话。

来到外婆家门前,大门上了锁,外公外婆并不在家。

意料之中,农家人白天哪有在家闲着的。

放下行李,陈星元熟练爬上门口的无花果树,有一小部分已经成熟,正好可以放她肚子里。看着巨大的树冠里待熟的几千颗无花果,陈星元的嘴角直接收不住。

弟弟妹妹在树下快馋哭了,叫嚣着让她赶紧摘,张书君还抡起小胳膊小腿,努力想上树,结果攀爬半天还没离开地面。

陈星元身手矫健,三下两下就摘了二三十个,够婆孙几个今晚吃,便不再恋战果断下树。

两姐弟围着无花果,开心的一边吃一边聊,陈星元尝了一个,又软又甜。

她像小时候一样,纵身跳上大门口两边的横梁上坐起。

思绪一下被拉回过去。外婆家的大门和门槛是木制的,为了减少风雨侵蚀,在门两边立两根柱子,再分别用两根横着的木头一头钻进院墙一头嵌入柱子,用于支撑加固,顶则是传统的青瓦铺建。选看去,大门像嘴,为大门挡风雨的檐像民国男士的小胡子。

大门口这小小的庭落,就是她小时候的游乐场。她和小伙伴在地上画画、抓石子、斗蛐蛐,或者坐在门坎上吃饭。大人们进进出出的时候,经常是无从下脚,门口被满地爬的孩子占领。

当然,她有一个终极愿望,就是爬上横栏,坐在那高处等外公外婆回家。

第一笔尝试的时候,横栏跟她的身高一样高,她和村里几个同龄的小朋友,用外婆背猪草的箩筐垫脚,成功爬上横栏坐下,不知道有多开心。

可是外公不让爬,他说地面是青石板,如果不小心摔下来,会断手断脚,或者脑袋开花。

外公虽然看起来很凶,说话也不中听,但也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只会用一些夸张的修饰词吓唬她。

所以,她成了“惯犯”,这一坐就是十多年。

现在她17岁,横栏的高度刚好及腰,轻轻踮起脚尖,再借点力就坐上。

外婆家的一砖一瓦,在脑海中都存有记忆。包括石板路缝隙长出的牛筋草,不知道重生了多少次,还是熟悉的模样。

真好,在这里,风里只有风的味道。

没有多久,外公外婆就出现在转角处。外婆背着一箩猪草弯腰跟在后面,背箩的背带紧勒着,草帽下的脸依然通红,汗水就没有停过。外公扛着锄头走在前头,身材依然高大,背依然挺直。

“小坏蛋!又在摸什么?”外公望向蹲在地上的张书愉和张书君。

两家伙看见外公,吓得赶紧跑到陈星元身边。

外公目的达成,笑声格外爽朗。

他大概是最喜欢装凶吓唬孙儿的外公吧。

当然,有时候不是装的,是真的很凶。

陈星元也怕,现在长大了也怕。不过相比之下,外公对她是最友好的。因为她很会自我安慰,而且从小是个慢性子,不喜欢大吼大叫也不喜欢哭。外公逗她得不到乐趣,就逗的少。

拉着弟弟妹妹赶紧迎上去,外婆见孙儿回来,高兴的合不拢嘴,一家人算是和和睦睦的团聚了。

外公外婆都七十出头了,还在辛苦劳作。星元不止一次跟妈妈争论,不要让外公外婆干农活了,应该让他们好好养老。

妈妈心里也心疼,但她是嫁出的女儿,老人怎么养是哥哥的事情,她不好多嘴。

每一次讨论都没有结果,还会被妈妈当出气筒教育一顿。

陈星元想,自己是大人多好,她自己养外婆,不用再接受谁谁的安排。

外婆家是全世界最无忧无虑的地方,她把烦恼都留在那座不能称之为家的城市里,被好好藏在她的枕头里,她的枕头知道她的一切。

爸爸妈妈永远在忙着赚钱,他们眼里只有一日三餐。她被同学欺负爸妈不知道,考进年级前十爸妈不知道,她有没有写作业爸妈也不知道。

只要不忍饥挨饿,在他们看来孩子就过得很好。至于孩子的内心世界,就默认不存在。

弟弟妹妹都是火燎腚,屋里屋外嬉闹个不停。还好有院墙围着,乡下也没有车水马龙,可以由着她们释放天性。

陈星元作为家里的“壮丁”,不得不做一些事情。

比如现在,她左手拎着大母鸡,右手握着菜刀,现在院子进退两难。

外公外婆需要营养,她需要杀了这只可怜的母鸡。

外婆家里鸡养了不少,而且几乎都活到了晚年,因为外公外婆都不杀生,他们是基督信徒。

外婆不好见这场面,躲在屋里烧水。

趁弟弟和妹妹回屋里,陈星元鼓起勇气,手起刀落间,母鸡瞬间身首异处,它一定是第一只被“斩首”的好鸡。

星元忍强着恶心,学着爸爸平时处理鸡的流程和步骤,竟顺利为大家做出一顿美味来。

我杀鸡的光荣事迹,被外婆复诵很多遍,以至于她在家族里的威望提升很多,毕竟家族里又添一名杀鸡的猛将。

就连表哥们都服她,他们谁也不敢。

晚饭后,外公在看新闻联播,外婆在喂猪喂鸡喂鹅,陈星元在厨房里忙活,把所有厨具清洗一遍,再按自己的想法归置好。

再泡些红豆,明天午饭吃红豆汤。黄豆也泡一些,明天带着弟弟妹妹,用石磨磨豆浆,这样可以吃到豆浆和豆花,还可以做些豆腐出来。

外婆忙完回来,看小孙女在厨房里忙碌,心里由衷感到幸福。

厨房里不时传出外婆爽朗的笑声,家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平时在电话的两头,嘴里说的牵挂,说再多心里也是空虚的。

农村的蚊子很厉害。睡觉前,外婆再三确认陈星元的蚊帐不留缝隙了,才去到隔壁房间,带着弟弟妹妹睡。

陈星元开心的在床上滚来滚去,她太喜欢中式木床,有厚厚蚊帐围着,像是隔绝了外界,特别有安全感。

枕头是外婆亲手绣的双人枕,绣了凤凰和牡丹,还有雪白的蕾丝花边。

星元无比虔诚的躺下,外婆还是地主家大小姐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

枕头下有塑料袋子摩擦的声音,陈星元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起身掀开枕头,果然又是很多零食。

从小时候起,每一次来外婆家,她的枕头下和被窝里,外婆会提前藏好她爱吃的零食。

这也是她成为牙科常客的原因,老躲被窝里吃东西,牙齿坏了大半。

陈星元如数家珍,有话梅,有腰果,有牛奶味棒棒糖,甚至还有辣条。

外婆变得多老,依然记得她爱吃什么,几码的脚。她有生之年的所有偏爱,都是外婆给她的。

农村的时间仿佛变成0.5倍速,早上七点钟在鸡鸣犬吠声中清醒,听见外婆的脚步声,星元麻利翻下床。早睡早起,情绪真的稳定很多。

首先是鸡的早饭,星元到粮仓取一瓢玉米粒,随意挥洒到地上就搞定了。回屋换一身适合干活的衣服,简单洗漱一下,就可以坐下来吃外婆下的鸡蛋面。

吃完早点,外公在家给俩小家伙编背箩,顺便看孩子。

星元跟在外婆后面,开心的哼着歌,在田间小路走着。她们要去烟地里给烟草灭芽,回来时再顺便拾些猪草。

烟草远远看起来,整齐划一,绿油油的一片很好看。

真下到地里就不一样,烟草和她差不多高,大片的烟叶错落有致,但不可避免阻碍到底层叶片吸收雨露和阳光,保证收成就要取舍。一般留二十片左右烟叶足矣,在合适的时机掐掉尖部阻止长新叶,再摘除底层叶片,剩下的烟片就能获得更多营养,每一片烟叶都金贵着呢。要保证叶片的厚度、宽度和长度达到最佳,还要保证叶片没有斑点或者残缺,再加上过硬的烘烤技术,才能卖出好价钱。

外婆怕星元一直弯腰难受,让她负责灭芽,外婆来负责摘除底层叶。

好久不做农活,星元兴致很高,左右手开弓采取双行作业,先掐尖儿再涂抹专门的药水一气呵成,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

逐渐熟悉流程以后速度也快起来,虽然不小心碰断了几片好叶,外婆还是直夸她做的好。

难怪外公不来,两行之间空隙差不多已经被烟叶遮盖,要小心的穿过,身体力度大了很容易折断烟叶,就不值钱了。

外婆笑着说,如果外公来,干一上午反而亏钱。那人体像是野猪的,不受他控制一般,走一遍要折断好几片,很是心疼。

那场面可以想象,毕竟外公身材好大,直来直往易燃易爆的性格。精细需要耐心的工作,还得外婆来做。

“外婆,我记得你听得懂彝话对吧?”

外婆探出头,对陈星元笑笑,然后埋下头继续手里的活。

外婆的声音从烟叶缝隙里传出来:“年轻的时候,跟你现在年纪差不多。当时县里修公路,我背着被子就去了。当时住在同一个帐篷的女孩里,好几个是彝族,我耐心听她们说话,在心里默背,慢慢就听得懂,也会说了。”

陈星元腾出手,对外婆竖起大拇指。由衷的称赞:“我外婆你啊,要是好好培养,一定是个大才女。悟性好高的,很有绘画天赋和语言天赋。”

其实外婆祖上富裕,她是父亲和小老婆所生,她还有十来个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她的童年过的无忧无虑。

等外婆十五岁,爷爷和父亲相继病逝,家里少了男人的庇护,好好的一个家在顷刻间败落。

随后被迫举家搬离了原来的宅院四散而去,各自讨生活。

家里的人大多去了外地,最后剩下外婆的母亲和大哥一家留下来。外婆想出去,但还是被母亲留下来,母亲有着她的盘算。

大哥在村里新盖了一间农家小院,因为成分问题,一家人小心翼翼生活在一起,不敢得罪村里任何人。

为了改变家族光景,外婆的母亲擅自做主,为外婆找来一个穷人当上门女婿,也就是星元的外公。外婆家既看中外公不折不扣的中下贫农身份,又因为他的大哥当了村长,那时候的村长就是一村之主,集体生活的年代,所有人都得听村长的。

外公本是外村人,小时候父母离世,他大哥带这他来到这个村庄,大哥当了上门女婿,小小的外公在村里给人放牛,再大一点就做些苦力。

外婆不同意嫁,但母亲和大哥铁了心,要做成这件事。同一个村,但鲜少有交集的两人,仓促登记结婚。

外公来到家里以后,他勤恳有力气,房子几次扩建,院子也建的漂亮,外婆把心中的家,外公亲手建造出来。他脾气火爆,打架也勇猛,村里也没人再敢欺负外婆一家。

结婚以后,外公主外外婆主内,没有感情基础,但有着共同的家。为了生活,也是因为生活,两个年轻人努力劳动,劲往一处使,一家人总算没有再饿肚子。

活着很累很苦,谁还有精力感伤爱情。

舅舅出生后,外公也经人介绍,跟随军队出国,在部队后方参与修路以及一些后勤工作。一年回不了两趟家,全靠外婆一个人挣公分、带孩子。

外婆参加修公路那会儿,正是家里落魄以后。待在家里吃上顿没下顿,不如出去,给家里省张嘴,也可以挣点钱。

“外婆,当时去修公路过得很苦吧,你从小娇生惯养,一下子就要做苦力,你哪受得了。”星元心疼外婆。

外婆回答的很轻松,笑笑说:“当时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在一起,大家同吃同住有说有笑的,心情愉快了手上会变轻松。刚开始确实不会使劲,工作做的不好,人也累够呛。后来慢慢掌握巧劲,就适应劳动了。”

孩子越生越多,家里只有外婆一个劳动力,就算外公按时寄钱回来,生活依然拮据。所以,受教育的机会给了长男舅舅和最小的女儿。

星元听见不少姨妈们的抱怨,不满外婆剥夺了三姐妹上学的权利。从小就要做家务、干农活,照顾大哥和小妹。大哥顽皮爱闯祸,小妹骄纵任性,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大姨回忆,三姐妹每天轮流早起给小妹梳洗,背着送到学校门口,再下地干活。可悲的是小妹和大哥都不好学,真正想学的又没机会。姨妈们眼里藏着泪光,外婆每次红着脸静静听着,没有任何争辩,眼底的泪最终也没有落下。

唯一一次见过外婆流泪,是因为三姨提起一段往事。也许就是不经意的,三姨话头打开没收住,说当年没少往家里寄钱,她的女儿还是病死了,也不知道外婆有没有好好去医院治。

几句话的威力太大,强震之下就是火山爆发。外婆爆发的不是脾气,是积累了太久太久的情绪。

三姨不再敢说话,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帮忙打圆场。外婆默默流泪,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责备女儿。一个生了她一个养了她,都是跟孩子最亲密的人,不该再让孩子不得安宁。

人死不能复生,真是一句又深刻又敷衍的话。

年轻时候的三姨,和老公在广州工厂里打工,第一胎女儿养在她婆家,不想第二胎还是女儿,两口子打算送人,外婆心软就接到身边。孩子生下来就带着病,哭闹没有断过。外婆要下地干活,孩子也只能带在身边,三天两头还要带孩子跑医院。

外公根本指望不上,他从来不管孩子,自己亲生的也没有管过。更何况是亲爹亲妈都不要的外孙女。他从来不是陪孩子长大,是仅仅看着孩子长大,自己站在一边不参与。

那段时间,外婆不顾外公反对,每周赶集日,便推着缝纫机在路边摆摊,主要帮人做一些布鞋、鞋垫,外婆还擅长刺绣,帮别人绣或者帮人把绣品上的花样画出来。挣钱不多,但多少也能帮补一些。

即使一直在吃药打针,悉心照顾,孩子还是离世了。那段时间,孩子因为病痛时常哭闹,外婆要做农活要做生意还要照顾孩子,消瘦许多,双眼也熬下病根。

星元有一些印象,那时她六七岁的样子,抱过几次那位夭折的表妹。那孩子要一直抱着或者背着,还要轻轻的摇晃,一落地就哭闹,睡眠质量很不好,似乎一直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农村迷信,找来算命先生主持葬礼,说是什么外婆属相犯冲,出殡火化到安葬,外婆只能躲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远远的跟着。

星元和妈妈一直陪着外婆,在她情绪失控的时候给予安抚。实际上外婆全程都是平静的,更像是参加别人家的葬礼。

星元只能想出两种可能,一是外婆压根没有接受孩子夭折的事实,逃避现实;二是死亡对孩子来说也是解脱。外婆最清楚孩子的身体状况,我们惋惜只活了几百天,但对孩子来说,每一天都活了几百次。每一刻,都在尽全力获得呼吸。

星元的妈妈小时候也病了几年,那时候医疗条件有限,也不确定具体病因,打一针至少能缓解疼痛,外婆每周都会背妈妈去找村医,常年累月下来,妈妈的屁股上多了一个黄豆大的小坑。打针吃药、民间偏方甚至跳大神驱鬼都试过,一直到6岁才自己慢慢康复。

妈妈也会抱怨,但心里很感激外婆。外公不喜欢妈妈,对她的病也不在意。要不是外婆坚持治疗,也许妈妈无法活到长大。

每次妈妈开始唠叨外婆不会过日子,农村话说就是手散,有什么好东西就想着送亲戚送邻居,每次赶集回来,除了买家里吃的用的,一定有东西是专门买给别人的。

外婆知道妈妈心肠软,所以妈妈的“教育”她从来不在意。妈妈也总是一边吐槽外婆乱花钱,一边给零花钱。

小姨在家里年纪最小,自然是外婆最牵挂的孩子。小姨和大舅家表姐年纪相仿,两姑侄从小就爱生气吵架,星元喜欢小姨妈,自然而然跟表姐就不怎么亲热。

记得十来岁时候,有一次表姐忽悠星元,让星元帮外公外婆洗洗衣服。本来是好事,星元翻来几件外公的衣服,找来洗衣盆,学着外婆平时的步骤,放水放洗衣粉。

难就难在揉搓上,年纪小力气不足,小手挫红了还是洗不干净。表姐提议让她用脚踩,省力同时也洗得更干净。

结果外公回来,看见星元在用脚踩他的衣服,上来就是一顿收拾,可怜的星元,赤脚站在院子里哇哇大哭,等外婆回来了才敢进屋。

小姨妈知道真相,立马替星元报仇,又跟表姐吵了一架。

外婆给她买了一个大大的彩虹棒棒糖,来安慰她。

外婆说:“你表姐啊,我私下会好好教育她,你也不要记她的仇,离她远些就是了。”

星元点头答应,可得躲远点,被打的滋味可不好受。

至于表姐,她平时偶尔拿星元寻开心,就算有一些小心机,也已经被小姨妈教训过了。所以她让外婆不要插手,不要责备表姐。

“我这是第一次被揍,表姐跟外公生活在一个院,被揍的次数多了去了,我应该同情她才是。”星元真的有些同情,这个院子表姐谁都惹不起,只有一年回来几次的星元小表妹,可以消遣消遣。

外婆被星元逗笑,是自己多心了,小孩子怎么会记仇。

隔天,住隔壁的表舅家请了几个人下田除草,外婆也去帮忙,星元重在参与,主要任务还是照看弟弟妹妹。

女人们有说有笑,双手麻利的在水下游走,把秧苗周围的杂草都连根拔起。男人们则负责修剪田埂上的草,割下来的青草刚好可以给牛吃。

这样的工作要重复三回,随着水稻长得越高,在田里行动变得更艰难。如果不定期来清理杂草,它们很快就会长满稻田,直接影响收成。

趁弟弟妹妹在田埂上编花环玩,有表舅舅们看着,星元也卷起裤腿下田帮忙。

表舅妈一个劲的夸星元,“现在的孩子,在城里长大,乡下的这些农活又苦又累都不愿意做,也做不来了。我看着星元啊,从小到大,每次回来都跟在外婆身后,大人做什么她做什么,不怕脏不怕累,真是个好孩子。”

星元听完呵呵笑,“舅妈,我就是个农村娃,这些活我当然做得,我也很喜欢农村,比住在城里有意思。”

“那可太好了,等几年嫁回我们村来,跟我们作伴。”姨外婆爱给人做媒的毛病又犯了。

“你就是一天乱说话,我们星元以后要在城里上大学,有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再嫁一个有文化有涵养的男人。才不要回农村来,像我们一样稀里糊涂过了一辈子。”不等星元开口,外婆立马就打消姨外婆的念头。

“没事,我先在城里生活,等把孩子养大,等娃独立生活了,我就带着我爸妈回农村的家,再把外婆接到我家去,我每天给你们做饭,陪你们玩,生病了就送去医院看病。”这是星元的真实想法。

外婆听完欣慰的笑,她说自己怕是活不到那么久。

干不了多久活,弟弟妹妹不在视线内,要赶紧查看安不安全。

带孩子真的很不容易,很难想象外婆这辈子有多难,带大儿女继续带孙辈,没有尽头的操劳着。

星元坐在河边草地上,用狗尾巴草和野花编花环,弟弟妹妹在河里水浅的区域捡彩色的鹅卵石玩。

仿佛还是昨日般,同样的情形在上演。她在河里摸小蝌蚪,外婆坐在河边洗毛毯,时时叮嘱她不能往水深的地方去。

星元给弟弟妹妹各编了一个花环,给自己编了一个手环。星元开心的戴在手上显摆,还拍照发QQ动态。

“在哪里玩?下次一起啊。”星元轻声读心仪男孩的评论,激动的在草地上打滚,像极隔壁在水边泥潭里摩擦打滚的水牛。

星元心满意足的收好手机,她发动态,就是为了让喜欢的人看见。

他们家的女人们都是颜控,找男人这件事情上,长得帅就行。

担心弟弟妹妹误入深水区,星元化身贴身保镖,紧跟在两孩子身后,坐在石头上把脚伸进清凉的河水中,暑气立马散去。

看不见孩子们,外婆不放心。她延着田埂走到河岸边眺望,看见三个孩子都在河里玩,有星元看着她也就放心了,欣慰的笑着。

暑假待在农村,就不会有没东西吃的时候,而且都不用花钱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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