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恩师藏迹书瑜面 少年起志识荒泽(1 / 2)

过了两日,那个紫衣的男人望着手里的英雄令有些微微发呆。

“你是说这令没有送到老头手里,是单送给我的?”

“是。”一旁有个男子装扮的姑娘点头应道。

沉默了一会儿,那些侍女都退下了,那男子抚着手里的令牌,蹙着眉幽幽的想着什么。过了一会,他嘴角一扯,喃喃道,

“那我走之前……得再去看看那丫头。”

羽青病恹恹的躺了四五天。身上一直发着热,除了每日吃两碗粥,就一直窝在床上,也不大说话,本来娇小的身体看起来更加纤瘦了。

羽青自己住了客栈最好的上房,躺在一张过于明艳软和的床上,那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喝完那黑乎乎的药汤,她觉得好像又开始发烧了,不由自主的捂了脸。

羽青不小心碰到了正想从腕子上爬下去的碧游,触手生凉。她心里又一把无名火,便使劲的捏住碧游的上下颚,才不顾它讨饶似的左右摆动尾巴。

“只顾着我是不是有性命之忧,就顾不上主人的清白之身,养虫如此,要来何用!”

“你个没良心的小长虫,下回给我狠狠的咬那个坏蛋听见没!”

“罚你十天不许变回蛇!要不再也别想吃好吃的!”

给它辫成了麻花状,羽青才心满意足的套在了胳膊上。

突然空中传来“嗤”的一声轻笑,羽青此时连紧张都没了,简直就是哀怨。她扯过被子捂了脸,发出一声哭腔:

“你这淫贼,到底要怎样啊——”

此刻,那“淫贼”又坐在了羽青的窗口,此时夜深人静,羽青只专注折腾碧游,丝毫没有听到动静。

“真是没良心,我可是救了你的命!”那人嘴角含着笑意,悠悠的说道,却没有跳下来上前的意思。

羽青露出了半张黑黄的脸,一双漆黑如墨般的眼睛胆怯的盯了那人一会儿。但是他就倚着窗子饶有兴趣的望着这边,微风袭过,把他散落在两鬓的头发卷起来又放下。他一条腿蜷起,一条腿搭在下面来回晃悠,十分随意。如果不是什么淫贼,这副场景也是过于美好了些。

羽青听了这话,脑子里又想起了水里的情形,脸上更加发红,连那些黄褐色的脂膏都快盖不住了。许是怕惹恼了他,羽青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怯生生的说道,

“那……那就多谢……你看我丑陋无盐……而且你生就如此……实在不应干这营生……”

那人看羽青明明很怕,竟还想劝诫自己,心里觉得有趣的紧。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扇子,打开又合上,那扇子曜黑色的扇骨,扇尾缀着一颗赤金色的玛瑙珠子,扇面上寥寥数笔,竟是几枝红梅。

“我只是来看看,你好点没。”

说着他又看向缠绕在羽青胳膊上的黑褐色的镯子,歪了歪头,说道,“你这小长虫不错。”

羽青伸手抹了抹九曲镯,又假装硬气的说道,“它可有剧毒……”

那人轻嗤了一声,笑的眼睛都弯了,唇红齿白,嘴角还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挑了挑鬓边的头发,说道,

“我要走了,小丫头,你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脸?”

羽青心里又颤了一下,心道,“他如何知道自己易容了?”

但是她也不傻,只当是这人想诈自己,就把捂着半截脸的被子一扯,露出一张扁平而枯黄的脸,说道,“我生就这模样,怎么……不好看吗?”

那人毫不客气的摇了摇头。

这时,房间外面忽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那人蓦的屏息,目光一凛。

“师妹,我给你带了吃食……”

羽青深怕这人会突然出手对师兄不利,有些惊慌的看向门边,结结巴巴的说道,“师兄……我……我还不饿……”

程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我让小二给你温着,你饿了就下楼来吃……”

羽青忙的答应道,“好。”

那边坐在窗户上的人听得程江走远了,才又笑眯眯的说道,

“怎么,怕你师兄发现……我们……”

羽青眉头一紧,没有回答。

那人其实看得出羽青自己很害怕,也没什么本领,却还是想拼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人。想想自己的目的虽未达到,但他毫不沮丧,就像小时候吃东西,定要把最甜的糖果留到最后一样。这小丫头连同那条蛇,都透着点神秘,多一点强迫和手段,都会让那点心痒难耐变得无趣。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想再遇见,那也是容易得很。

“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小丫头,后会有期。”

那人笑了笑,然后往后一仰就跳了下去,那扇窗户还十分识趣的合上了,这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剩空气中一缕清香未散。

睡意全无,羽青确认他真的走了,才从枕头下掏出了那个妆奁,打开,一面光流水滑的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丑巴巴的样子,有时候看得多了,她好像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面貌。

从青峪里劫后余生,十四岁的她想不出如何保护自己,她知道那些人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一定会穷追不舍。她不知道阿娘要保护的是什么,可是阿娘最后的眼神,仅仅只是对女儿的不舍和眷恋。

好好活下去!

带着阿娘阿婆的爱,带着全族的仇恨,带着她未可知的使命。

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的变成如黄土一般的卑微,变成让人一眼忘却的样子,抛下那些任性、无虑和骄傲,埋没在泥里苟延残喘。她一边谨小慎微,一边挖空心思,这世界她尚不得分明,哪里能想到当年那个鬼魅一般的黑衣人是谁?全族人的血仇又如何报?

羽青的手抚上食指,似乎感应到她身上的血脉,那枚戒指微微透出一圈莹莹绿光。这几年光景,羽青一直都在潜心修炼,想获得一些境界上的进步,可是毫无进益,她甚至都怀疑过自己的资质。

但她更多的是懊悔,那些本该努力的年华白白错付。那青峪三百一十五口的人命压的她喘不过气,常常令她在梦里梦到大汗淋漓,梦到肝肠寸断。

如何修炼才能进境?

羽青又调动气海里微末的灵力,那些灵力只是稍稍流窜了一会,好像遇见了什么阻碍般,又蔫蔫的回去了。羽青长叹一声,埋进了被窝。

梦里好像又听见泉水叮叮当当的流动,泪水打湿了一大片枕头。

翌日清晨,羽青还沉浸在梦里醒不过来,天气闷热,她额前的发丝出了汗打着绺贴在脸上,一条干净的绢帕轻轻给她拭了拭鬓角。

羽青似有所感的睁开眼,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一张亲切的脸正一脸宠溺的望着她。羽青顿时觉得鼻子一酸,联和梦里的难过,许多难以言说的委屈一股脑的涌上来。她爬起来,就像她刚去门里那样,捉了那宽大的衣袖,抱着那人的胳膊喊起来:“师父。”

韩子默身形一滞,转而拿另一只手拍着羽青的背,笑了。

“多大了,还哭鼻子。”

这上原县大名鼎鼎的韩真人,其实也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因为出身大家,生就了一副好皮囊,肤色白皙。除了有点过分瘦削,那脸上也是风华正劲,五官分明,霞姿月韵,俊美非常。那高高束起的白玉冠,还有那暗纹镶边的道袍,哪里像个修行之人,到衬出来一股子读书人的清贵和傲气。

以前羽青跟他出去看戏时,就曾打趣他,

“师父真该像那台上的花旦,眉眼无双,颠倒众生。”

结果挨了师父一记暴栗。

羽青总算哭够了,抬起头来。本就有洁癖的韩子默看着袖子上那油光锃亮的痕迹,蹙了蹙眉,感觉身上都燥出来一身汗。此刻,他抬着那只袖子,皱着眉盯着羽青,一脸严肃:

“六儿,我看你……”

“师父,我……前几天被人推下了水,你也知道我不会水……”羽青忙的心虚的委屈道,“那水又凉又浊,害得我一直高烧不退……我当时都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师父了……我……我还没有给师父尽孝……还……”

韩子默看着羽青又蹭过来的手,“腾”的站了起来,离了三尺远。

羽青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从床上爬了起来,赤着脚跑去桌台上拿了一个油纸包,拆开,巴巴的送到韩子默的面前:

“师父,花山记的桂花糖!”

韩子默刚才的恼意被这凑上来的笑脸挥的无影无踪,眼波也变得温柔起来,隔着绢帕,捏了一小块糖放进嘴里。“咂”了一下嘴,又瞅了一眼羽青那张黑黄黑黄的花脸,好像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六儿啊,你什么时候能变好看点?”

再一看,那刚哭过的眼睛里又一片水光。

“难道师父,你也与别人一样,嫌弃六儿的容貌……”

“闭嘴!”

“……”

“听说你落水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侠士救了你?”韩子默眼睛里似笑非笑,一点为人师尊的样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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