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外仙境桃花源 青色翠翠醉水间(2 / 2)

那原本初开的少女情愫,因为谭秋的这句话,像一颗田间的麻葵苗子瞬间萌芽,生出来了痴梦,生出来了执念。

而木桶之外,看了她一眼就呆了的方天逸,又何曾知道这小小少女心中的思量。他撇了一眼她那修长的青葱一般的手指,垂下眼去,心里就满了。

自记事起,羽青就没出过这青峪。峪口有个仙障,障外设了个九古迷阵,阵据说是祖辈的灵女所创,为的是给子孙后代寻求个荫庇之所。青峪修的都是歧黄之术,家家户户都懂些医术,辅之就是些小的幻化和易容之术,还有些不甚广泛的巫毒之术,聊以防身,过得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淡日子。

峪里本户凡是及笄成人,便可由族长亲自教授九古迷阵的心法口诀,出峪也仅仅是互通惠利,换些生计的东西。但是鲜有村民出去,大人们直说峪外的人都坏得很,还有些吃人的野兽和鬼怪。

不过也听有出门归来话多的人讲过外面的世界,什么上京彻夜长明,江南烟花酒巷,蜀中堤月桥灯,燕回丹山净土……引得谷里的孩子都伸长了脖子,对外面有了更多的期待,恨不得明天就十五及笄能出得谷去,淌一淌那尘世的繁华。

青峪也有外人涉足,但峪外人是不能知道迷阵口诀的,带进来就是世外归隐,安家落户。

羽笙是这一代的族长,每三月便会出峪一次,换些东西,有时候也会给羽青带些小玩意儿,却从不给女儿讲外面的样子。羽笙眉头常常紧锁,墨黑的长眉入鬓,一双杏眼总闪着一丝凌厉,微抿的嘴唇很少有笑意。

羽笙对羽青也很严厉,平时就教她些医术还有专属羽华族的九瓣莲暗印。

羽青多次央求,那出谷口诀羽笙也只教了一半。这孩子实在太过顽劣,天不怕地不怕,脾气还倔,处处惹祸,学东西亦是浅尝辄止。

有一日,羽笙给羽青指着人偶上的穴位慢慢重复着,一扭头,看见羽青又东倒西歪的躺在椅子里睡着了。羽笙温柔的看了她一会,垂头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性子,随了谁了。”

说罢,羽笙又爱抚的摸了摸羽青的头发和眼角的泪痣,嘴唇翕动,

“但是,阿娘真希望,你就这般无忧无虑的过下去……”

羽青没有阿爹,也从没人告诉她为什么她没有,只有挂在阿娘屋里的一副侧影丹青,画上的男子很好看,跟羽青的眉眼有六七分相似,可是羽青怎么也不能把那画跟一个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

她幼时可怜巴巴的问阿婆的时候,阿婆会长叹一声摸摸她的头,说她长大就会知道。阿婆对她特别慈爱,从小宠她护她,虽然她心里极怕阿娘,但只要阿婆在,她就总觉得身后有个最大的倚仗。

就这么在青石路上玩了三天水,阿婆也乐的她开心,任她嬉闹。但是第三天黄昏的时候,羽笙回来了。看见阿娘的那一刻,羽青魂儿几乎都要吓飞了,从水里一步跳起来,一把抓起鞋袜,边走边穿头也不回的往家跑。

正当她把滴滴答答的外衫脱下,还未找到干衣服换上,羽笙就“哐”的一声推开了屋门,一脸怒气的看着她。羽青鬼灵精似的转了转眼睛,立马就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扁着嘴,低低的喊了一声“娘。”

羽笙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前襟衬裤湿哒哒的,还沾了一屋子的水印,头发凌乱一缕一缕的贴在脸颊上,哪里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模样。她抬起手转了转食指上一枚泛着盈盈绿光的白莲指环,不高不低的声音穿透了羽青单薄瘦削的身体,“去拿藤条来!”

羽青吓得浑身一哆嗦,抬起眼睛,原地挪了两步。随即就抱着头蹲在了门边,鬼嚎似的哭喊起来,“阿婆——阿婆——救命啊!”

羽笙气的摸起门边的扫把就要往这边招呼,亏得阿婆走得慢声音却快,“笙儿,你住手!”一边气喘吁吁的拄着拐往这边小跑。

羽青像是看见了菩萨一般,一下子就溜出去钻到了阿婆的背后,扯着阿婆的衣角,唯唯诺诺的瞅着阿娘。

“娘——您总这么惯着她!她都多大了,什么时候能懂事啊!”

羽笙丢了扫把,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凉茶,又吐了回去,把茶碗狠狠的摔在桌子上。

“她能多大啊,不就才十二岁嘛。就出去玩玩水,有什么要紧。”阿婆一手牵过羽青的小手,手心的温度刚刚好笼罩了她嬉水后手上的凉气,又摸了摸羽青的头,“一会赶紧去换件干衣服,小心着凉,傍晚都起风了。”

“娘,她若不早早的成人懂事,我怎么放心得下……”

羽笙的目光黯淡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衬出眼窝里的那一片幽深,羽青看见阿娘的样子,心里忽然突突了一下,有点心疼起来。

“别逼她,她有她的命数,非说那些苍生己任,我到宁可她一生安然!”

阿婆的话羽青听得似懂非懂,她只是觉得家里的人突然都不开心了,有些难过。羽笙虽严苛,但多是雷声大雨点小,即便是打,那藤条上也是含着力的。阿婆一直身体也不好,经常要喝许许多多的药。

羽青换上了一身杏花色的干衣服,头发擦干了,阿婆给她仔细的拢了,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散落的头发用一条白色的绢条束起来,立刻有了点大家闺秀的端庄。她靠在阿婆的怀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月牙,听着阿婆给她讲故事,心里忽然多了些心事般。

待阿婆睡了,羽青坐在院子里的井台上,抱着膝,望着阿娘的屋子。阿娘的剪影落在窗纸上,影子被拉长,更显得寂寥孤单。羽青知道阿娘又在想阿爹了,这个在她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却在画里一直对着她笑的男人,甚至姓甚名谁她都不清楚。

羽青摸出怀里一张白色的纸,熟练的叠了一只纸鸢,然后在那鸢头上吹了一口气,那鸢便挣扎着扑棱了一下翅膀,竟是“活”了。尾巴处拖着一条淡淡的绿光,围着羽青转了一圈,落在她小小的肩头,仿佛感染了主人心里不合年龄的伤感,时而旋转着在空中飞舞,时而碰一下主人伸出的指尖,直到躺在她细腻柔软的手心,再化成一张白纸。

泉水从青石路上消失了,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虫鸣声蛙声此起彼伏。羽青趴在床上睡着,嘴角的口水流了一片,一寝薄薄的凉被仅仅挂在了小腿上。

羽笙没点灯,透着些微的月光坐在羽青的床头,用手擦了擦她额头上因为暑气蒸起的汗珠,往上拉了拉凉被,又在她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下,羽青似有所感的呢喃了一声“阿娘。”

这孩子的眉眼跟他太像了,想想那时候一碗黑漆漆的药端在手里,她内心的彷徨和不甘,到底没有舍得,转眼十二年,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都不知道怎么样活着才有那些滋味。

而那个人临别时,还不曾知晓他们有了个孩子。

羽华族的传说从来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都说灵女在这里留下了素心诀,可解一切阴毒之物,可医一切膏肓之病,可令人飞升上境。

这青峪怕早已不是什么避世仙境,只不过峪口的九古迷阵诡异,变化万千,才堪堪保了这十几年的平安,可阵中时不时新添的尸骨总让她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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