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夫与妻之约(1 / 1)

婉怡看这本《往昔记》看得出神,如泥塑木雕一般没了表情,没了声音。

为什么她看上去这样呆滞?莫不是因为南周——她心爱的夫君早已有个让他难以放下的准妻……当然不是,她可是高贵的王妃,怎么会没有这点度量对一个逝去的女人耿耿于怀呢。那是为什么?答案自然要从那本书上找。

婉怡手里的《往昔记》是打开的,她捧着书凑到眼前,那页纸上有一段文字,白纸黑字清楚写着“我那正室一个人独守空闺已有数日,我知道代嫁一事不是她的错,我也从没有苛责她的身份。她很美,比我香消玉殒的那位更胜一筹,可我却不敢去见她,因为她与她有七分相似,我怕见了她会深陷其中,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幻……或许,这是上天有意,让我找回逝去的八年的爱情……唉,既与她结为夫妻,就是生生世世要在一起的。我想泉下的她也会要我怎么做吧。”

婉怡她算是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她的幸福能来得这么顺利,全是托了他青梅的福,被人当成旁人去爱……今天的太阳早早来到了西边,染红了整个王府,将她回府的身影拉得修长。婉怡形如枯槁般行走在回屋的路上,两眼空洞,应是十分绝望的,她这一副愁肠百转的模样真叫人心疼。前方天空上的绛红色的颓日忽闪忽现,同她的心思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婉怡是能回到自己的房屋的,她落落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来也是可笑的。她无心处理脸上风干的泪痕,只是这样痴痴地坐着,不知不觉会回想起他的好,一时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觉又流了下来。

此时已入戌时,婉怡就这样呆愣地坐了一个时辰。突然,一道闪耀的光刺入她的眼,将她从可怜的温柔里剥离出来。那一刻她还真有不适,心里阴暗的想法骤然而生,竟想到抽屉里的剪刀。她颤抖地去取,在剪刀的上方停留了良久,最后一把握住拿到自己的喉前。她屏气凝神地注视剪尖逼人的锋光,啼笑皆非。她闭上双眼,猛地将剪尖伸向自己,竟然一丝牵挂也没有……就在电光火石间,她的手被别人拉住,睁开眼一看,正是她的南周。他亦是心急火燎的,不停地喘着粗气,颤抖着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婉怡一把丢了剪刀,一下抱住了他,呜咽着说:“于王爷看来,妾身到底算什么……”南周肯定地说:“你是我的发妻啊。”婉怡泪如雨下,抽泣着,说:“我真傻,我早该清楚的:麻雀以为借一招‘瞒天过海’,换上一身孔雀的羽毛就能攀龙附凤,到头来又得到什么,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实属荒唐可笑……”南周与怀里的婉怡对视,一脸苦楚,说:“为什么这么说?我爱的是你呀,不是那个刘梦题啊。”婉怡说:“四姑姑曾经对我说你是‘小骗子’了,这下我算是明白了。王爷只会欺瞒妾身吗?”南周说:“虽然我瞒过你很多事情,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绝对没有一点梦题的因素。”婉怡坐回镜前,观看着镜里的自己,问道:“既如此,你为什么不肯与我圆房,莫不是在逃避什么?”南周说:“这……你要听我真实的想法吗?”婉怡点头,南周便说:“我如今做了进士,按理说应该与你长相厮守的。奈何国有边患,我既为王爵,怎能苟且偷安,沉溺在温柔乡里。”婉怡问:“你倒是尽了王爷的责任,那作为我的夫君,怎不行夫君的责任?”南周说:“此去左战区凶多吉少,我若回不来,你不得一生受闺怨之苦吗……”“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婉怡起身捂住他的嘴,说:“王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不愿独活。”南周摸她的脸,说道:“你看你,都哭花了。”婉怡说:“嫁给王爷这一年,妾身掉的泪比以往加起来的还要多。”“那我可真是娶了个泪人”南周说:“你还没洗漱吧,我叫人给你准备。”婉怡摇摇头,说:“妾身想沐浴,王爷和妾身一起吧。”南周说:“这……行吧。”婉怡撇开他的手,别过脸去,说:“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南周跟上她,说:“你我毕竟尚未圆房,我不好意思……”“唉……到底是你们君子的志向苦了我们女儿家”婉怡说:“妾身曾经遇到一个辽国的男孩,他说自己是来宋国学习的,王爷你说这个男孩是不是你。”南周摇摇头,说:“我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什么……”“怎么会?!”婉怡含情脉脉地凝望他,抿着唇,道:“这是上天有意安排的吗?”南周微笑,道:“若真是我,算是你我早就相识,我却偏偏忘记了这件事,不正能说明你我的缘分嘛。”“缘分吗?”婉怡亦笑道:“让我嫁给你,隔三差五地受你欺负。”婉怡引南周坐下,亲手为他卸下发绾,自己亦取下发簪放下头发。

红媱进屋,正碰见两人亲昵,放下饭菜就要离开,婉怡叫住她,说:“红媱来得正好,我和王爷要一起沐浴,你带蓝玉先去香水行准备吧。”红媱领命退下,婉怡继续帮南周宽衣解带,南周说:“你还没吃饭吧,快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婉怡问:“王爷是否用餐?”南周说:“先前已同左副将在酒馆吃过。”婉怡便独自用餐,餐后与他相与前往香水行。

红媱和蓝玉已在等候,见了他俩,皆低身行礼随他们进入澡堂。蓝玉负责给南周收拾脱下的衣服,红媱则跟婉怡到风屏后帮她换衣。两边几乎同时完成,南周他身着白色中衣从西边走入水池,婉怡穿着抹胸与常服在红媱的扶持下从东边缓缓点入水池。氤氲的水汽弥漫在水面上,遮挡着夫妻两个的视线,他两人凭感觉朝彼此趟过去,排开两路的玫瑰花瓣,不偏不倚地在水池的中央相遇。“喝”婉怡上下打量他,调侃道:“这儿就我们两个,夫君你还穿中衣。”南周笑道:“这儿就我们两个,爱卿你还穿内衣。”婉怡羞红了脸,说:“妾身是女子,怎能和王爷比。”南周说:“你是我的女人,早晚要看透的。”两人相拥,婉怡贴着南周的胸膛,戚然道:“这算是妾身离王爷最近的一次,平时两人在一处也有拥抱,只是隔了许多衣物。”南周谆然道:“以后还会更近的,你再等等我吧。”婉怡蕊然落泪,道:“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南周说:“不出三年。”婉怡说:“王爷出征能带上妾身吗?白日里你行军事,晚上有我陪你也未尝不可。”南周苦笑道:“我也想天天有你伴着我,只是战场千变万化,危险随处潜藏,我更担心你的安危,况我从军为帅,若能行‘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之囧事,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婉怡微阖双眼,吐口道:“妾身知道了……”南周说:“再过十日我就该走了,这期间我俩更该琴瑟和鸣才是。”“琴瑟和鸣?”婉怡说:“妾身更想要云雨巫山……”“我是知道你所想的”南周说:“怪我对不起你。”婉怡说:“唯愿我君早日平安归来。”

一炷香过后,南周与婉怡出浴,南周牵婉怡一只手领她上岸。只见她乌黑的秀发湿漉漉地贴在背后,满脸娇羞,有出水芙蓉的妩媚之美,也有空谷幽兰的清秀之幽。夫妻俩换上明衣后回寝室,蓝玉去点灯,红媱为他们生火盆,待一切安稳下来两人再告退。婉怡坐在南周的身边,依偎在他的肩上,叹道:“若是能和王爷一直平安地活着该多好。”南周亦靠上她,道:“会有的”婉怡浅浅笑着说:“记得去年赴嫁的路上妾身说过‘桃红杏女今犹在,不见当年陪笑人’这句话,现在看来却是成了现实。”南周摸摸她的头,问道:“当年你我到底发生过什么,能让你铭记多年?”婉怡巧笑倩兮,南周说:“是有什么好玩的吗?还是说我偷偷和你私定了?”婉怡的笑颜渐渐隐去,不禁叹道:“去年事发突然妾身不能准备随嫁的物,若是那把团扇在,王爷一定能想起我们的事来。”南周好奇地问:“什么宝贝扇子竟有此等意义?”婉怡说:“这团扇事王爷当年送给妾身做生日礼物的,妾自然十分爱惜。”南周说:“和我说说那年的事吧。”婉怡想要告诉他,但思及其将要出征又憋了回去,说道:“王爷即将远去,妾身以为还是不说的好,免得王爷在外日日扰心。”南周只是摸摸她的头,说:“王妃言之有理。”婉怡抬头望着他,说:“王爷在外,妾身在内,妾必无时不刻担心你,挂念你……”遂下榻打开一红箱,取出连理线,穿上双针,南周问:“王妃这是要做什么?”婉怡说:“唐朝孟郊有诗《结爱》:‘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知结心肠。坐结亦行结,结尽百年月。’妾欲织同心结一对,寄君妾相思。”“这是极好的”南周突然拍首,道:“我回府前本给你买了礼物,只是急于见你落在书斋了。你先在此结吧,我去去便会。”婉怡提醒道:“王爷要出去务必穿好衣裳,免得受凉着病。”南周点头,穿好衣服出去。

南周取到玫瑰花而返,入门时将花儿藏匿在身后,婉怡此时恰好完成同心结的编织,问道:“王爷要给妾身什么东西?”南周坐到她的身边,从身后拿出一捧玫瑰花,说道:“我回府的时候看见一花店,特意买了这捧送你。”婉怡接过花束,嫚嫚地嗅花,牵起南周的双手,说道:“传说怡玫瑰相赠可白首不分离。”南周竟然觳觫,胸口一紧,手心也冒冷汗,婉怡问:“王爷这是怎么了?”南周摇摇头,说:“没什么。”婉怡诙笑道:“王爷但说无妨。”南周看着她,说:“实不相瞒,我五年前也同梦题约定白首不分离,如今应允了你,若她泉下有识会不会生气。”婉怡瞄着他的眼,说:“君与梦题有此等情义,她必是希望君能阖家团圆的,君应活在当下,不要去挂念她。”随后从匣中取出一只同心结系在他腰上,取出另一只系在自己的腰上,说:“君一只,妾一只,‘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南周将他的同心结捧在手心,竟差点落下泪来,一把抱住她,声音略带哭腔说道:“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万不要作践自己。”婉怡有点不知所措,还是轻轻地拥住他,说:“这怎么还哭了呢,虽说我们都舍不得,最后几天还得开开心心的才是。”南周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答应我。”婉怡无法,只得应他,“好,好,我答应你。”南周要脱开,却还被她抱着,婉怡说:“再让我抱会儿吧。”

今夜南周又梦到了梦题,翌日一早又是奇怪地患上热病。婉怡坐在床沿用湿毛巾替他擦拭,说:“近几日明明都有加看护,怎么还是患病了。”南周微笑,道:“说来也是奇怪,四年来都是这会儿患病。”婉怡将毛巾丢进水里,说:“你就跟我说吧,梦题是不是四年前的这几天走的。”南周颔首,婉怡叹气,说道:“去年这个时候你瞒着我出门就是为了她吧。”南周点头,说:“我明天就要去祭拜她,你要不要跟去。”婉怡又将毛巾捞取,拧干继续替他擦,说:“也好,你不在家时我也能替你拜望。”第二天,婉怡陪南周前往刘府祭拜梦题,南周生了三柱香,后与婉怡一起跪于堂下。由于跪的时间较长,婉怡难免觉得难受,她偷偷瞄了南周,他只是双目微合诚恳地拜着。婉怡深吸一口气,心想:你对她可真是至情至义,我与她比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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