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追思吾往昔(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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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记叙的,都是本王不懂事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有个幸福的人生,只是不曾想过梦题会背我而去。

十二岁那年,在我读过乐天先生的《长恨歌》,始才知晓‘情’为何物,抛开儿童的稚嫩,有了真正想追求的东西。而她,我的梦题已是绮罗粉黛,我对她有种别样的感觉,不同于弟弟对姐姐的喜欢。我与她每天相处的时间长于以往,当然都是她在监督我读经研书,每当我有所懈怠,她都苦苦提醒,说:“南周!姐姐不求什么,但愿你攻克文书,换取功名,也不枉我这么多年来的陪同。”我没有办法,只得听从。

我亲爱的乳娘是在秋后走的,她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见她的儿子。想想昨日,她还在那里,替我打理寝室上下,给我房后的桂花树作修缮,一切看起来还像平常那样平和,实在想不到第二天她就不辞而别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回事这样的结果,全家人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日,我亲眼望着装有乳娘遗体的灵柩在火中被烧成灰烬,最后只得到点大的罐子。入土的时候,梦题比我哭得更伤心或是更凄惨,从始至终都是如此,倒叫我有愧于我的乳娘了。这是本王生平第一次尝试生离死别,真的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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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熙四年春分当天,后花园的那株桃树下,梦题说她特别喜欢这里的景光,一时风来,四面微响,落英缤纷,好不浪漫。她主动走到树下,说要跳一支舞给我看。我欣赏着,她娉婷的身段配上那支舞,实哉天仙下凡。本王想着这世上能有几人比得上她。我见她慢慢放下身子,心里快意得很,夸赞道:“实在想不到姐姐还会舞蹈,这天下舞者在南周眼里怕是无一人比得上你。姐姐是什么学的?”她说:“去年开始学的,想给你——我的竹马,演上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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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熙五年下元节,这天是本王人生的转折点,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幸福化成缥缈的浮泡,徒留绝望。黄昏时分,天空是阴沉沉的,我和梦题一起在后院嬉闹。在一场追逐的游戏后,我两到凉亭下休息,我是大口地喘着粗气,反观梦题则是咳嗽不断。她咳得满脸通红,整个人虚得直摇晃,我心里不忍,关切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凉风灌进喉咙导致的?”我替她抚背,不见好转,她反而吐了一口血出来,我又痛又急又怕,一只手紧紧攥住她冰凉的手,直接流下泪来,说:“姐姐,怎么了?别吓我啊!”她已难以说话,凑到我的耳边,弱弱地说:“姐……姐姐,就要……走了,南……南,南周……乖乖,你要……照顾好自己……取个……功名,娶个……好媳——”她没能说完她最后对我的嘱托就倒在我的怀里,没了动静……我只能用手替她擦拭脸上的血渍,哭着喊人……

凉风袭来,我感觉往昔何等烂漫的后院竟也如此令人战栗,她的蔓延的猩红逐渐染红了我素白的衣裳,就像这角天的红霞,令我猝不及防。

我突然惊醒,看见屋里已挂满白色的丧幡,两家人全都换上了白色的缟素。四姊姊对我说:“南周,梦题她其实已内脏损伤,我们大家一直没敢告诉你……”我的眼里包含泪水,可就是流不出来。我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凝望她苍白失活的面容,我伸手想摸她的脸,最后是退却了,眼泪也汩汩地往外流。家人试图安慰我,重复着“死者已矣,风景不殊,你要放下”之类的话。但是这要我怎么放下,想到她生前和她的点点滴滴,我不禁又晕倒了……

梦里几分,她那婀娜的身姿浮现在我的眼前,当我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试着挽留她却不行,害我倏地睁开眼面见现实。我下床见他们个个是悲哀的脸面,我更是如此:暮气沉沉,行尸走肉般。此时安静的她已经被草席全部遮上,我心里更是不好受,我算是想明白了她生前为何厌食以及那样求我读书了……

我亲手捧着她的骨灰坛,送她最后一程。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奢望再看她一眼……我知道我不配,我愧对她生前对我的好。

写到这儿,这本《往昔记》也该结束了,毕竟后来的我不过是终日泡在书斋里学习以考得功名。后面我读到一本有关凤凰的书,上面写道凤凰有两仪:雄为凤,雌为凰,无一不成全,难当鸟中王。本王想了想,觉得自己就是失了“凰”的“凤”。她的离去连同我的为人的乐趣也消失了,我觉得不再是曾经那个“南周”。我想改名,取“凤翎”,意为孤零的男人。可自己的姓名毕竟是亲生父母取的,改不得,这可能就是我的现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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