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怪种(上)10(1 / 2)

序:腹泻的男人

小李刚在家附近的面馆吃完午饭,那碗牛肉拌面还没吃光,他便觉得肚子剧痛难忍,自己应该快是憋不住了。

附近没有厕所,但他那儿像塞进一颗辣椒,烧得他心急如焚。

万般无奈之下,他不得不鬼祟地搜索沿路的花坛草丛,寻找能够方便的角落。

话说前几周,小李正为直播间人气下滑的事发愁,他是位资深吃播,可是行业的内卷让他本就脆弱的粉丝群体又添上了一些凉意。

之后,他的“卧龙凤雏”们就给他出谋划策起来。

“你应该吃些更加奔放且充满野性食物。”

这是别人给的妙计。

于是他顺着这个路数思索,在某天无意中瞥见部纪录片,印度人在恒河水里又是洗澡又是“喝汤”的,他灵机一动——我直播喝恒河水!

看着那些印度人也没什么大事,再想想,自己顶多也就是拉几天肚子。他决定冒这个险。反正只要人气能回暖,偶尔的窜稀也就当是临时减肥——没什么大不了的。

接着,他便通过某些关系,真的搞到了的货真价实的恒河水,并且还别有心意的做了很多防伪证明。

如此顶真的态度,让小李的直播间有了肉眼可见的回春。果不其然,小李的肠胃闹了脾气,经过检查是急性肠胃炎,在进行了一定的治疗后他本以为痊愈,但今天刚出门办完事,连一口热乎饭还没吃完,病情的复发就像盛夏的暴雨打的他措手不及。可惜啊可惜,他原本在今天还要执行另一个“天才”般的灵感,他打算做一期“都市野外生存”的新节目:内容是前往水户市郊区的某片社区的西面,沿着一条河道走到尽头,那里有一座废弃的污水处理厂,然后在那儿安营扎寨,进行为期一周的“求生直播”。

说白了,其实就是扮演流浪汉。

这片社区有些建设不错的小花园,植被繁茂、绿意盎然;曲径通幽处流淌着涓涓溪水,它们均来自一条更为巨大的河道,古老的河水悄悄地灌溉着此处的生灵。附近的居民会在晚饭过后来到小花园里健健身或者跳跳广场舞。不过目前这个时间点正逢午后,反而没什么人。

小李也顾不上那么多,见四下清净,他便像小偷般摸进了小花园里的某块隐秘的角落,因为这里有几棵球形的灌木能把他紧紧地围住。

但有时候,你越害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本来小李想在十秒内、或者二十秒内解决战斗,但蹲下来那刻,屁股中的屎仿佛有了生命,竟然对他的肉体恋恋不舍。不过,小李越想把它赶出身体,他却越感觉小肚子里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他下腹一路向胃部方向转移。

此时他汗如雨下,大汗淋漓。面对这种情况,再迟钝的人也会意识到——大事不妙!

“咕咕咕咕”,肚子里像点燃了一串炮仗。

“噼噼啪啪”。猛然地,伴随着响亮的烧柴声,小李只觉股间一暖,确实有什么东西正在大片大片地从身体里泄出来。此时,瞬间虚脱的小李神智已经恍惚,但他闻到了不同以往的浓烈腥臭,酸恶难闻的气味顿时没到了他的胸口,于是他一低头……

脚底下花坛中的泥土好像和一些肉块碎片搅拌在了一起。现在看上去有点像切开巧克力熔岩蛋糕,流出的浓稠巧克力酱中还被放进了很多可口而鲜嫩的草莓果肉。整个气味像结合了过期的螺蛳粉外加臭豆腐,顺便又撒了些鲱鱼罐头汁。真正达到了中西方文化的完美合璧。

人在面对极度恐惧和痛苦时,反而不会有任何叫喊。小李的脸早已扭曲,他喘着粗气瘫倒在地,肚子里的屎像条泥鳅窜过他的胸、喉……将剑锋直指大脑……

在小李的意识快要消失之际,他好像看见远处有位女孩儿背着个粉色书包、哼着小曲儿走了过来。

“我艹,这不是李季胜吗?”突然,旁边又窜出个一脸凶相的男人,他捂着鼻子问道,“你丫的在干吗?”

一:寻女

深夜23点多,河柳县第二人民医院,赵大地抱着头坐在医院三楼走廊的靠椅上。他的“女儿”正躺在身后的病房里,姑娘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睡得很深很香。但就在之前几个小时中,赵大地却在接受警方的盘问,因为病房中的姑娘爸爸的尸体被发现位于小县的一座废弃的工厂里,他的死状凄惨,双腿的膝盖像是被锋利的刀剜去,连带鼻子也被削去了一半。

根据初步调查,现场发生过激烈的搏斗,且还有另外两具男性尸体,其中一位是赵大地的好友孙聪,而另一个人的身份是名高利贷催收员。奇怪的是,两位男性尸体的头颅均遭到致命的贯穿伤害,且颅内的大脑都消失不见了。

女孩儿的名字叫钱真多,初一,小名“嗲嗲”,当发现她时,小姑娘昏倒在一摊奇怪的黏液中。

赵大地身形肥胖,劳累使得他气喘吁吁,衬衫湿成了透明的布片。他正在苦苦回忆,从今天中午开始发生的一切……

河柳县某面馆,下午一点多。

【印度某地一处村庄因水源污染,疑似暴发恶性传染病,现已封锁隔离,据传言其中发生无可描述的暴乱,印度政府正在紧急辟谣……】

“哎哟~聪聪啊,你看呀,又有什么病来了,真是不太平呀!”

只见一个大胖子翘着兰花指,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对过坐着位硬汉,粗壮的手臂好像移植了拳击手的麒麟臂,端着碗正在“呼呼呼”地吃着面。

“你怎么剩这么多啊?”硬汉看着大胖子面前的碗说,“我奶奶以前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人家身体不舒服嘛~”大胖子嗲声嗲气地说。

只见那硬汉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那份吃完后,又迅速端起胖子的面吃了起来。

“还好这几天快递很给力,我们帮嗲嗲买的生日礼物总算能准时~”胖子看着眼前的漂亮衣服说。

“嘿嘿嘿,嗲嗲肯定喜欢,大哥的眼光最好了,嘿嘿嘿,不像我,笨得不得了。”硬汉傻笑着说。

就在此时,胖子皱了皱眉头,他这个人有些洁癖,对一些气味也很敏感,其实他今天没胃口的原因就是老板不小心放了大蒜,但他现在闻到的却是更为讨厌的气味。

“聪聪,你放屁啦?”他对硬汉嘀咕道。

“没有啊!我今天早上拉过屎了!”

总之,面馆里肯定有什么人放了屁。

胖子坐在靠着大门的位置,他有些受不了那股像吃了陈年韭菜后放出的屁味,于是就下意识地推了下左边的玻璃门,想放些新鲜空气进来冲一冲。

“哎哟!”

随着声大叫,一名男子捂着鼻子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瞪着胖子。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胖子刚想站起身好好赔礼道歉,只见这个男子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看起来不是善茬。男子没好气地又瞅了瞅胖子,然后转头看向坐在面馆左侧最前排的一男的,就皱着眉头走了过去。

“喂,李季胜,今天要还钱了啊!”

一脸凶相的男子把嗓子吊得很高,伴着一些阴阳怪气,好像有意要让周围的人知道他是要债的一样,而他嘴里叫换的名为李季胜的男子面色难看,气血全无,一副病老鬼的模样。

“对对,不好意思,高大哥,让您亲自跑一趟。”李季胜拿出了个信封交给凶相男,说:“好不容易问我妈……”

“你从哪里搞的钱不关我的事,你按时还就可以了,你上回已经欠了一笔违约金了。”说罢,凶相男便起身离开,“如果再有逾期,你的违约金会翻倍呐。”

当他走过胖子座位旁,正在喝面汤的硬汉突然打了个喷嚏,整个面汤把硬汉的脸涂得油亮亮的。

“啧啧,这傻子!”凶相男歪着嘴笑道。

“嘿~你说谁傻子呢?”胖子突然站起来,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用兰花指指着凶相男说道,“怎么说话的呢~”

“嘿哟,原来你是男的啊,我还以为你和这傻子是对母子呢……”凶相男笑话道。

“算……算了……大哥……”硬汉一边搽脸一边拉起架。

“你这人哦!说话很没有礼貌吔!”胖子气呼呼地说。

“干吗!不爽啊!刚才你开门那一下我还没骂你呢!”凶相男说道。

“我这不是和你打过招呼了嘛,但你无缘无故说人家傻子什么意思呢?”

“妈的,老子有事,走开!”凶相男有些不耐烦,也不想理睬,便一把推开胖子,刚打开饭店的门,却看见另一个人迎面撞入。

是位身材瘦削、皮肤黝黑的外卖员,大概1米65的身高。

胖子看见外卖小哥,先是愣了2秒,然后说,“孩儿爸啊,诶诶诶~你来的正好,这个人哦,刚才哦,骂人哦!”

外卖员蒙了几秒钟,但他似乎很快脑补了刚才发生的事儿,于是拦住了凶相男,冷冷地说,兄弟,什么事?讲讲清楚再走啊。

“二哥,没事没事……”硬汉见气氛有些紧张便又劝起了外卖小哥。

看着眼前小个子外卖员,凶相男本想发飙,但当外卖员的眼神中露着一股野狼般的气质,他猛然感觉自己像是一头水牛看到了一条饥饿的鬣狗,刹那间,凶相男的手心竟然冒出了冷汗。

“好好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我不对总行了吧。”凶相男识趣地离开了。

“老大,什么情况?”

外卖小哥问了句,便和胖子还有硬汉坐了下来。

“没事儿,就是刚才那人骂聪聪……”就在这时,刚才叫李季胜的男子忽然夺门而出,把三人吓了一激灵。

“哎呀,就他就他!”胖子火急火燎地报告起来,“刚才就他放屁,臭死了吔!到现在还臭吔!呕呕呕!”

“还好吧……”外卖小哥和硬汉两人分别醒了醒鼻子说。

“你们这群臭男人,哼!怪不得都说男人臭!”

“二哥啊,这是给嗲嗲买的衣服,我买的,大哥帮挑的,你看看嘿嘿嘿!”硬汉开心地说,手上拿着件JK风的套装。

“现在的姑娘啊……”外卖小哥点了支烟,边抽边摇头:“这日本鬼子风格的衣服有什么好看的,这裙子看起来这么短……”

“哎呀~现在小孩子流行什么的……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的呀~再说了,嗲嗲也长大了嘛,她也有自己想法的呀。”胖子语重心长地说,口气温柔得像邻居家的老婆婆。

“只要嗲嗲喜欢卖给她就行了呗。”硬汉说。

“你这三爸爸就宠她吧……好了,该干活了。”说罢,他们三人便离开了面馆。

为自己女儿挑生日礼物,是每一位爸爸都比较头疼的事儿,特别是女儿已经初一,很难随便糊弄了事。

当然,还有个现实的问题——不是所有家庭都可以用钞能力解决这个难题。

钱善存前几天就为了这个事儿头疼不已,他不能像别家的爸爸那样大手一挥,然后对自己爱女发出豪言壮语:‘看着喜欢的就买!’

他现在正努力地整理快递,他的老板就坐在门口,也是他的拜把子的大哥,一个肥硕的胖子,没错,就是之前面馆里的娘娘腔。

俗话说,女儿要富养。

不过,初中肄业的钱善存无法从哲学角度理解这句话。他为了做好一位合格的父亲,为了多赚点钱,中饭和晚饭的时候他就会去跑几单外卖做补贴,其余时间就是在胖子开的“小鸟驿站”里做帮工。

能让女儿多买些好东西,这是他对刚才那句“富养”最为质朴的理解。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父母的,特别是钱善存,他的女儿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

早年,因为帮兄弟出头,钱善存与别人斗殴吃了好几年官司,当他从监狱服刑出来后,有个女的便找上门来,旁边还拎着个8岁大的可爱姑娘。

经过折腾的认亲流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由于女人要嫁给一位大城市的老板,她只能忍痛把亲生女儿转移给孩子的亲爸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往后的日子里,钱善存再也没有收到过孩子她妈的抚养费,甚至连些个问候也没有。

“难道孩子不是她亲生的?”有时候钱善存会反问自己,“还是她已经死了?”

女儿还是很懂事的,从来不在钱善存面前提自己的母亲——她仿佛从来没有妈妈,即便她很思念母亲,也从来不想让钱善存为此感到烦恼。

有时候,孩子越懂事,家长的压力就越大。

比如,当钱善存在辅导女儿功课时,他愈发力不从心,这也让钱善存渐渐理解,或许早熟懂事的女儿反倒让自己的母亲喘不过气来,可能嗲嗲的亲妈在扮演“母亲这个角色”的过程中被压力彻底击溃,最终选择了逃避。

好事之人就会说:“嘿,你没做好当父母的准备,那生什么孩子?”

我觉得,就像钱善存的大哥、娘娘腔胖子曾经在喝酒时安慰他说过:“没有人在决定生孩子的时候,会认为自己做不好父母这个角色的。其实很多人都是扛着,只是有的人扛住了,有的人没扛住。”

所以,钱善存干活格外卖力,他向胖子借了些钱,便迫不及待地把女儿的生日礼物——一部最新款的苹果牌手机提前交给了她。

初中生应该有自己的手机了,何况钱善存觉得,能够全方位掌握女儿的行踪的确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因为已到初中的女儿长得那是亭亭玉立,学校里的臭小子们必定各个图谋不轨,他越想越害怕,生怕女儿像她妈一样,在懵懂的年级遇到一个和当年自己一样的小混混,然后他会在某天收到一封信,里面写着“嘿,爸,我长大啦,我要和真爱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啦……”

不过,钱善存在今天早上吃上了非常精致的早饭,一大块鸡蛋饼包火腿,中间用葱花镶着全绿色的爱心。

旁边还有一封信,一块崭新的ZIPPO打火机压着信封,打开信封上面写道:“老爸,少抽点烟!”

钱善存猛然哭出了声,这被胖子好一顿笑。作为标标准准的直男,钱善存在懂事以后,只在监狱探监时,在他妈面前哭过回。

想着想着,他就看看门外,今天周六,早上补习班已经结束了,女儿说午饭要和同班同学一起吃个西餐,但她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呢。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要下午三点了。

“诶?嗲嗲怎么还没回来呐?”胖子走到钱善存旁笑着说,“不会是谈恋爱忘了时间了吧?”

“说什么呢!让我知道是哪个小鬼,我打断他的腿!”钱善存的脖子像要咬人的王八,瞪大眼朝着门外望了又望,还不忘补了一句,“对了!嗲嗲的腿也给她打断,免得她到处乱跑!”

就在这时,一位快递员闯进驿站。

“赵大地先生,闪送,签收下!”

胖子签完单以后,拿着快递,和钱善存说,“我买的礼物到啦,这可是牌子货~”

“是啥东西?”

“哎呀~女孩子用的化妆品。”

“她!她这么小年龄用什么化妆品!”

“土包子你懂什么!”胖子翻了翻白眼说,“你以为你不让她用,她就不化妆啦,她会偷偷把早饭钱攒下来买地摊货的,与其让她自己买这些涂坏了皮肤,还不如让她用好的,这才是真正地为她好,这是在保护她~土包子,还当爸嘞。”

钱善存听完这句话后颇感震撼,简直醍醐灌顶,自己的大哥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人,随口一句就是学问。

说起来,胖子名叫赵大地,嗲嗲算是他的干女儿,目前他们仨住一起……不要误会,赵大地和钱善存是合租关系。四年前,职场失意的赵大地来到了这位于水户市边上的小县城,他盘下了这家快递驿站,勉勉强强地养活着自己。

他并非生来就胖,先天性的脏器疾病让他需要吃很多药,这导致他激素失调,逐渐成了现在这副胖大妈样。

“可能那些药对蛋蛋也造成了伤害……”有一天,赵大地苦笑着对钱善存与硬汉提过这事儿。

他知道自己娘娘腔,不过有趣的是,他那幅娘娘腔的举止多少有些刻意为之:比方翘兰花指、内八字走路等。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女性特征盖过了男性特征,让他潜意识里做出了这种夸张的举止——也不知道心理学中如何定义这样的行为。

“嗲嗲”这个称呼是在和钱善存女儿相处时,由赵大地给取的小名。

其实刚开始合租那会儿,赵大地与钱善存很少搭话,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在别人眼里只是一身肥肉的怪胎罢了。

他打小学习成绩就很好,当然,并非他原本就热爱学习,只因为赵大地的妈妈有天在他读小学那时得知赵大地被学校的同学欺负后,便鼓励他道:“你将来只要更优秀,就不会有人看扁你,你还会有很多好朋友的!”,说罢,她妈妈望了望桌面上的考卷,说:“我们时间不多了~加油吧!”

这句话伴随到他读完本科。

可名牌大学毕业的赵大地一出社会,便在求职路上处处碰壁。

“你有心脏病?”大多数HR都会皱着眉头、正面或者侧面地反问他的身体残缺。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强调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不过,他也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OFFER。

当然,他并没有气馁,在之后,他又攻读了研究生,因为他觉得,努力学习是可以弥补自身先天的缺陷的。

终于,研究生学历的他找到了一份大厂的工作,但有一天,某年的双十一的前几夜,当他因为连续加班晕倒在公司厕所的时,最终的结果就是被公司无情地劝退,公司的确赔给了他不少钱……不过这并不能填补他内心破出的大洞。

“那胖子终于走了!”

“他叫什么名字?”

“我们部门有这人?”

赵大地最后一天去公司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了同事们的议论,虽然自己身形庞大,但他感觉自己在公司里就像一卷儿超大号的透明胶布——原来,他即便踏上了工作岗位,努力干活,兢兢业业……可也从未有交过什么朋友,甚至连个工具人都当不上。

“那些仗势欺人的老员工甚至都不会喊自己去帮忙买杯咖啡……”赵大地自嘲道:“万一我心脏病犯了,算谁的?”

其实,刚来这个小县城时,逼仄的日子并没有多少改善,可赵大地倒觉得轻松了些许,至少这里的生活节奏慢了很多。

钱善存因为缺钱与赵大地合租,现在回头想想,虽然客观上这事儿是被中介坑了一把,但赵大地很感谢遇到了这对父女,虽然刚开始他有些不习惯与陌生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但善解人意的嗲嗲经常和赵大地谈天说地。钱善存更是以较为低廉的工资成了他刚接盘的快递驿站的员工——并且这位伙计真的很能干活。

两年前,嗲嗲五年级,也同样是她生日那天,赵大地准备了份礼物,他通过一些方法,找到了嗲嗲亲妈的微信号,并吹了个慌用自己的号搭上了线。

那天,趁晚上钱善存去送外卖,赵大地早早关了驿站,打算一起见证嗲嗲给亲妈发去时隔已久的问候。

当消息回过来时,那声清脆的“叮咚”的微信提醒音甚至都要吓破了他们俩的胆。

消息上的文字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现在很幸福,我想你以后还是叫我阿姨吧,我现在的老公很忌讳这个事情,我等会儿转些钱给你先拿去用,以后你要买什么阿姨都会给你买的,你就委屈一些,好吗?还有,算是阿姨求你了,千万别告诉别人,阿姨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

一阵沉默过后,嗲嗲用语音回了一句:“阿姨,我不缺钱,我现在也很幸福,谢谢您……再见!”

这么多年,嗲嗲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哭过,但那天,赵大地知道,嗲嗲一定是把自己关起来难受过一阵,因为这姑娘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流泪,她很怕麻烦别人。

最后,赵大地对着嗲嗲母亲的微信回了句:“死女人,我X你妈!”只可惜,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会说的几句脏话了。

好像也是从那天起,赵大地的娘娘腔愈发明显起来,娘炮的程度让嗲嗲都开起了玩笑,说以后能叫他“妈妈”了。

“嗲嗲,你看我像不像BIGMOM?”有一天,赵大地拿着海贼王的漫画问嗲嗲。

“真像啊!”

“下回我们去漫展COSPLAY,我就扮演大妈。你不是喜欢罗宾吗?你COS罗宾,材料费我来出~”

“哈哈,太好了~那我以后就叫你大妈吧~”

“好啊!”

从那年开始,嗲嗲就喊赵大地大妈妈了。

不过,现在这位大妈妈也有些着急,因为钱善存打电话给嗲嗲,却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不会吧不会吧!”赵大地撮着肥肥的手,着急地说:“到底什么事情呀!你赶快给学校老师去个电话!”

钱善存赶忙给补习班老师打了电话,但好像也没有打通,可能机构在上课,不方便接。

就在这时,赵大地也同时打电话给了硬汉:“喂!聪聪,你赶快过来!帮忙呢赶快了!”

没过多久,硬汉聪聪便火急火燎地赶来,当他得知和嗲嗲失联后,一下急得跳了起来。

“怎、怎、怎么办啊!”聪聪着急地大吼大叫。

此时,钱善存有些发蒙,呆若木鸡地站着。“我们先去报警吧,未成年人走失我记得警察可以立即受理的!”赵大地严肃地说,“聪聪,你去补习班那儿问问,我和孩儿他爸去派出所!”

“好!”

话音刚落,大家便分头行事。

“老师好……我叫孙聪!请问……钱真多同学……那个……什么时候离开的呀!”

聪聪一路狂奔地来到本县里的一家补习机构处询问嗲嗲的行踪,但得到的答案是——嗲嗲早就走了。

当培训机构的老师询问孙聪到底发生了什么,孙聪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怎么说,如此焦急和复杂的局面让他的大脑难以处理,逻辑思维像打碎的拼图般混乱。

这不能怪他,因为孙聪在智力上有先天性的不足。

他的智力估摸着65上下。虽然语言能力这种东西可以靠后天练习弥补,但他爸爸小时候就建议他,要少和别人交谈。因为沉默是金,少说话,别人就不会发现他是弱智。由于孙聪长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浑身散发着武松的气派。所以和他不熟的人竟然还会惧他三分。

但这也让早年的孙聪缺乏应有的社交,导致他在情绪波动的状况下很难将一句话表达清楚。

于是,他掏出了脖子上的吊牌给了补习班老师看,上面有段说明:您好,我是智力障碍人群,给您添麻烦了。

“实在……实在对不起,我脑子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你慢点说。”

当孙聪把大概的原委交代了后,补习班的老师说会帮忙问下同班同学关于嗲嗲的行踪,让孙聪回去等下消息。

孙聪茫然地离开了。

对于嗲嗲的失联,他比谁都着急。

此时此刻,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滴滴叭叭川流不息的车辆让他心烦意乱。孙聪有限的大脑正在努力思考,他的记忆中只想到了侦探动画片里,那些侦探主角拿着放大镜对着地上搜索着蛛丝马迹。

于是,他有样学样,双手抱胸,仔细地盯着地面看,一边学着动画片里搜索沿路可能存在的痕迹,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他心中不停地怨恨自己:我这个“傻爸爸”真没用!

孙聪对自己的傻很是明白,所以他从不在乎别人说他傻。当他是婴儿时期,得了一场脑炎,这差点要了他的命,好在最后用部分智商换来了生命的延续。13岁前,孙聪的傻样还带点可爱,那个时候,家里一切都很正常。他父母也很爱他,甚至表现得比别的正常家庭都要爱自己这个傻儿子。

但直到孙聪的嘴唇上开始长毛,声音开始变粗,身高开始超过他妈,又要超过他爸后,一切好像都变了,他爸爸变得不爱说话,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抱抱举高高,仿佛孙聪嘴里嚼着发馊的大蒜,臭得让人避之不及。

之后没过多久,爸爸就不太回家了,直到有一天,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他妈妈也开始喜欢打扮自己。也有一天,孙聪被送到他姥姥家,之后就听说他妈妈和个美国佬去了大海的对过。

姥姥是可怜孙聪的,不然孙聪不会长得这么高大。直到他姥姥年纪到了,在撒手人寰之际,她告诉孙聪“记住!以后自己生活,遇到别人,就说自己是傻子,千万不要说自己聪明,记得!”

孙聪一直没搞明白姥姥为什么要让自己在别人面前说自己是“傻子”,因为小时候,他妈妈从来没说他笨,一直说他和别人一样聪明,只是反应有点慢罢了。

往后的岁月里,他逐渐搞明白些,就是当他和别人说自己是“傻子”的时候,别人的眼神就会温柔一点;如果他坚持自己很“聪明”,别人看他的眼神就像自己好几天没洗澡,皱着眉头嫌弃胳肢窝里发出的体味。

总之,他不喜欢别人皱着眉头看他。自己也说不上原因。

街道的社工和慈善机构人员经常会来探望他,孙聪知道这些人是好人——他们从来不皱着眉头看人。他们给孙聪安排了打扫街道卫生的工作。只不过,这活让孙聪稍有不满,他觉得是不是大家有些小瞧了自己的能耐。

有一回,他扫大街的时候看到河里漂着艘小纸船,那艘船像《海贼王》里的大战舰。随后,沿着纸船航行的轨迹,他瞧见了个小姑娘,她瘦瘦的、留着樱桃小丸子式样的头发。

“要一起玩吗?”女孩儿看见孙聪便问他。

“真的吗?我……我有点傻……”

“我叫钱真多,我知道你,你住我们家隔壁”

“是吗?我叫孙聪,今年40岁,我来自水户市……”

“好啦,我知道啦,我今天早上已经看见你出门啦。我刚搬来呢!以后我们就是好邻居啦~”

“哦,怪不得没见过……你,你好你好~”小女孩的友善让孙聪感觉像躺在软绵绵的床上。

那天,孙聪和嗲嗲玩疯了,他告诉嗲嗲有个地方超级好玩,沿着河道一直走,尽头有座废弃的大工厂,传说里面闹鬼!

于是,他们在工厂玩起了捉鬼敢死队的游戏,不过这件事让钱善存差点揍了孙聪。同样是那日,钱善存也第一次揍了嗲嗲,因此她的屁|股开了花。因为在他们工厂探险时,钱善存找人找得都快发了疯。

现在,孙聪摸着摸着来到了一处小花园,这里便是当年认识嗲嗲的地方。

“嗲嗲!你在这里吗?”孙聪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对着周围喊了一声。

突然,他听见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子腐酸的恶臭。

这种味道让孙聪感觉特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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