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邪佛(1 / 2)

——若无香火,又何以食?

一个转角儿,门口一只脏兮兮的京巴(一种宠物犬的品种)闻着一只泰迪的屁股转来转去。

“汪汪汪”,有一男孩儿被叫得心烦意乱……看样子他刚放学,只见他嘴里碎碎念,昨晚妈妈好像带回来个朋友,那男人五大三粗,带个大金链、光头圆肚的……特别是T恤上有只大老鹰,总像是要把他叼走似的。

那时他在自己房间睡觉。突然有个动静把他吵醒,他好奇地、蹑手蹑脚地、贴在门上听了起来……

门的另一侧,隐约传来两个人的喘息声,忽高忽低、忽而娇柔、忽而急促……一会儿低沉、一会高昂……男孩儿有点儿反胃,又更加烦躁起来。

地上一条蚂蚁队伍正在把一只蚱蜢分割成碎片,他觉得很有趣;旁边又飞来一只螳螂,把他吓了一小跳……他一脚踩死了螳螂,鞋底传来爆浆的恶心触感,让他皮肤上泛起了一阵疙瘩。

螳螂化作一摊浆糊,两只镰刀还在抽搐,男孩儿又看了看被蚂蚁撕扯的蚂蚱,这只蚂蚱只剩下一个躯干……他来了兴趣,他把螳螂的镰刀装在了蚂蚱的身上,兴奋地说:“抵御入侵者!合体!重装镰刀兽!”

【嘻嘻嘻……】

“谁?”

黄老师习惯在下班后沿着小镇后山的环道慢跑,特别是今天,他的女朋友刚在电话那头发了脾气,女方抱怨男方过于投入工作而忽视了自己……对于两周未见面的情侣来讲,分开的时间确实长了点。

“这也没办法啊……自己新到这所学校任职,总是要努力点的。”

西江省雾山区西口镇坐落在群山环绕的夹缝地带,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湿漉漉的雨季,你看,云雾黏在山峰顶端,就像棉花糖掉在了地上,被尘埃染成了灰色。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黄老师边跑边在心中念起了古诗,这也是明日语文的课题。原本在路口右边有两只经常过来讨食的狗不见了——一条京巴,一条小泰迪,他甚感扫兴,平日里叽叽喳喳嫌它们烦,今天反而有些想念了……或许他想换个心情,便跑向了另一条鲜有人走动的老街。

旅游业的没落导致了老街的破败,讽刺的是,那些仿古的建筑在经历颓废后反而显得“古色古香”,味道更为醇厚悠长。刚才那句“曲径通幽处”,真是相得益彰。宁静的空间让我想再诵一句——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黄老师双手撑着膝盖,呼呼地喘着气,抬头看看前方已经没了路,回头瞅瞅,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跑到了老街的尽头,背后的入口早已沿着两边残旧的房屋渐渐隐去在视线中。

“庙?”

T形路口的右边有间小小的庙宇窝在墙角,老百姓们对一些宗庙建筑总怀有质朴的敬仰之情,我认为这并非迷信,更谈不上虔诚,只是一份美好的希冀。黄老师踱步到门口,他和绝大部分人一样,双手合十,朝着紧锁的大门做起了这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祈福动作,他心里不自觉地许了几个愿望:希望今年的升学率能够达标、希望女朋友能理解自己,希望学生们能够健康成长……

抬头看看这座庙宇,它的两边屋檐像一张笑脸,龇牙咧嘴、略带疯癫;上沿的瓦片密布着皲裂,又像死鱼的鳞片一样整齐但毫无生气地排列着;屋檐下方雕刻着奇怪的佛童浮雕,它们在岁月洗礼中早已模糊不堪,可你还是能够隐约看见,这些带着怪异表情的佛童浮雕仿佛正在对着你痴笑呓语;然后你随着一段一段扭曲的纹路再往下看,这里有一排字:

黑莲万籽,嗡嫲吽班

寺庙的木门栓上了一根胳膊般粗的锁链。门的表面布满着青绿的霉斑,上方这句梵音凌乱无序地、横横竖竖地刻在了门上。黄老师自语后感觉耳熟……后来,他跑回了教工宿舍,洗了把澡,一边吃饭一边批改作业……哦!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和李俊熙有关的事情。

西口镇第二中学的办公室里吵翻了天。

黄老师用左手拦着一彪形大汉,其光头圆肚,脖子上晃着条大金链,T恤上印着大老鹰;大汉身后站着他儿子,身材比他小一号,白白嫩嫩,圆头圆脑;他手上缠着绷带,脸上贴着狗皮膏药,看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他低着头的样子很委屈。

“这小东西是什么东西?敢伤我儿子!黄老师!他家长呢?”

“小吴爸爸您不要冲动,他爸妈今天实在赶不过来……”

“难怪!嘿,就像他爸,孬种一个,越孬的狗越会咬人!孬种!小瘪三!”光头大汉一边骂一边准备揍那个躲在黄老师背后的小个子。

还好这所学校不缺男老师,一位教物理的、一位教体育的,见黄老师有点招架不住,赶忙上前一起拉住了光头大汉。此时,黄老师反倒像个老母鸡,拦在光头身前。你看,真好玩,光头身上有只鹰,黄老师像个老母鸡,身后站着小雏鸡,就像完老鹰抓小鸡…。

“野种!野东西!野狗养的!”光头打不到人,只能重复腌臜的话语。

躲在黄老师身后的“小雏鸡”,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睛红了,嘴唇像条鱼一样嘟哝着什么……

“黄老师!我啊!不会善罢甘休的!小东西,让你那没用的一家子人等着啊……”

光头拉着他儿子咋咋呼呼地走了,大家终于松了口气。

“听说吴道理的爸爸在镇上是放黑贷呢吔”旁边一位娇弱的女老师摇着头说,“不好惹不好惹。”

“听说啊,李俊熙他爸欠了吴道理家不少钱……”刚才拉架的男老师细声细语地和旁边的几个老师交流了起来。

“对呀,就是那年和老街的投资有关嘛……“其他人都纷纷参与到了议论。

“我们这些基层老师,少管人家家的闲事儿,看好学生的分数就行。”

黄老师无心参与这些嚼舌根的事儿,他缓了缓情绪,然后一边坐下,一边把身后的小个子拉到身侧。小个子名叫李俊熙,他红着眼,身体瑟瑟发抖,嘴里还在不断地轻声细语。

“你这次……确实过了。当然,老师能理解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黄老师瞥了眼办公桌的抽屉,又说,”那些东西放我这里,你在先坐会儿,等吴道理他们走远了你再走。”

吴道理经常欺负李俊熙,黄老师还是略有耳闻的。一想到李俊熙瘦小的声音,黄老师还是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黑莲万籽,嗡嫲吽班。

23:30分,黄老师拿出笔记本,在崭新的一页上写下了这句话。他想起来了,就是前天在办公室里的冲突,李俊熙躲在他身后不断呢喃的……好像就是这八个字。他计划与李俊熙的父母详细沟通一下他们家孩子近期的状态。

00:00分,熄灯前,黄老师汇总了下模拟考的成绩。

“王子涵,数学90、语文85、英语95……刘雨欣,数学88、语文79……”

“嗯……李俊熙,数学49、语文61、英语32……”

黄老师掐了掐自己的鼻梁,眯了眯眼,看了看一年前的成绩单,俊熙可还是全年级前十的水平,可现在呢,眼看就要中考了,他爸妈莫非就这样放着不管了?

“嘶……俊熙底子好,再抓一抓应该还能……”黄老师叹了口气说。此时,他又打开了自己右侧的小抽屉,观察起了两件奇怪的物品。

先是一副皮质手套,未知动物的毛发像杂草一样横七竖八地种在表面,在粗糙的缝制技艺下显得极为糟乱;指套的末端戳出了尖锐的刺,摸上去像动物的爪子,爪尖上还残留着凝固的血迹,据说那天李俊熙戴着它,在吴道理的手臂上喇开了深深的裂痕。

在手套的旁边,是一副假牙,黄老师好奇地张着嘴比画了下,感觉自己像条狗,有点可笑……那天李俊熙与吴道理打架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这副假牙。

“如果那日李俊熙带着它……”想到这里,黄老师不禁一阵哆嗦,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皮肤下隐藏的大动脉,那有力的跳动感从指尖清楚地传来,再看看手上这副犬牙交错的利齿,一阵冰冷的不安感让他急忙把这些“凶器”锁回了抽屉……

办公室里,黄老师正对着手机傻笑着。

【原谅你了,不过以后不准这么长时间不理人家!】

微信上女朋友发来一个大大的爱心,又让黄老师做了个亲亲的动作,坐在他对过的英语老师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

“好了,开始批一下作文吧!”伸了个懒腰,黄老师翻阅起了面前的一沓作文本。

他先看了下语文课代表赵一涵的文章:

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故事相信大家都听过,最后的结果是三个小和尚放下了彼此的私心,最后大家都喝上了水,这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合作才能共赢……

不愧是课代表,很快抓住了本次作文的主题,写了一篇非常好的议论文。黄老师看完后非常满意。

接下来这本是……李俊熙的,他的标题为: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三个小和尚,三个小和尚总是抱怨,说寺庙里闹鬼,老和尚总是笑话他们不懂事。

三个小和尚说,寺庙里的黑莲菩萨的底座那儿会发出“人喘气”的声音,一会男一会女,忽高忽低的,很可怕……

“你们修行不够!心有杂念!”老和尚每次听闻后总是这样骂小和尚。

有一天,一群人凶狠地来到寺庙,把老和尚抓走了。小和尚们不明白,老和尚的求子经很灵验,以前这里的人都有求于老和尚,对他顶礼膜拜,现在为何如此凶暴呢?

从此以后,寺庙没了香火,也没人管几个小和尚。

有一年,洪水过后是蝗灾,这一年,冬天冷得很厉害,山下的村庄早已没了人影,小和尚又怎么过冬呢?

寺庙的院子里,只有一棵死去的柿子树,三个小和尚围在树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烂在泥里的柿子长得像大便。”

笑话讲一讲,肚子饿得咕咕大叫,他们突然开怀大笑了起来,因为小和尚们终于懂了,原来他们还有彼此……

……黑莲万籽,嗡嫲吽班。黑莲万籽,嗡嫲吽班。黑莲万籽,嗡嫲吽班……

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居然用红色的水笔书写在了纸上,每一个字眼仿佛都沾着血液并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合上作文本,黄老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抽出了放在自己桌上的那本名为《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书,认真仔细地查阅起来。

“俊熙妈妈您好,那我们晚上见……”

挂完电话,黄老师准备前往李俊熙家进行拜访。

“听别人说俊熙的父母在闹离婚……”黄老师心中顿时泛出些酸楚。

幸好这次班级模拟考的成绩还算不错,这让他稍感欣慰。恍然间,他觉得时间还早,或许该去那座小庙还个愿。这并不代表他开始相信虚无的神明,这只是一种对美好愿望的质朴情绪,以及对自己工作的鼓励与打气。

今天老街的雾气更为浓厚,周围的山峦如巨大的加湿器,把黏稠的白液倾泻在老街的脸上。远处的小庙溢出了一股莫名的恶心感,这让黄老师心生犹豫。

“那是?”

忽然,黄老师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小庙的侧墙处。于是他又往前跑了十来米终于看清了,这人穿着西口二中的校服,确定是个熟人。

“李俊熙?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回……”正当黄老师认出他时,只见那人先是顿了顿,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另一条路上。

“他在干嘛?”黄老师带着疑惑走向小庙,看了看被花坛围绕的侧墙,而此时侧墙的下方却出现了一个足球般大小的洞,四周是被刨开的泥土和砖石碎屑。

黄老师进一步凑上前去……

忽然,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然后又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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