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夹心(2 / 2)

想到这里,我有点不服气,我虽然不见得有多好,但我总是在想法子维系这个家。于是我苦思冥想……哦!或许……我对我母亲也有一份怨。或许这能解释为什么我总是想要安静点。

原来如此,原来我总是厌烦我母亲的絮叨,她的唠叨,她那张臭嘴。

好像是这样,每每我父亲揍我,我一边内心感恩着母亲对我的呵护,而另一边则总是厌倦她的唠叨,就像把正在切菜的菜刀,我的耳边总是嗡嗡作响——刀!刀刀刀!

话说回来,自打这场闹剧过后,我的父亲便减少了打我次数,他开始喝酒放纵,经常烂醉如泥。偶尔酒后打我也只是点到为止,为了不让他继续丢人现眼,我就忍着受着,反正几拳几脚我还是挨得住的。

但我认为,那害人的酒精反而拯救了我的父亲,我母亲的唠叨无从释放,便开始从我父亲身上转移,她变得越来越烦,对我的抱怨与日俱增。似乎,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都与我有关——我承认,其中有我没考上大学没好好学习原因,但我不傻,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也只能承担这么多责任。

已经写了三千多字,今天的收获确实很大,我有些累,我站起身起来转了转脖子,僵硬的颈部发出嘎哒嘎哒的响声。目前看来,要找到答案,我还需要继续向下挖,找到泥土中的棺材,并敲开它,翻出腐烂已久的记忆。

我仔细揣摩,父亲之所以对我长期殴打,应当是与我母亲的唠叨有关。

那得从我父亲第一次打我那天说起。

记得那年我初一,说来惭愧,我并不是一个学习良好的学生,我流连在游戏机房,染着一撮黄毛,穿着流行的喇叭裤。

想想那时真是好笑,此番打扮并非为了时尚,我只是特别想让自己看上去老成一点儿——至少,没人可以随便惹我。

某日,我玩疯了,忘了时间,回到家时已过了饭点。

一进门,整个家里压抑无声,我扫视了下,看父母一脸气呼呼的。

周围的空气变得黏稠,地板上总是有些东西沾着我的脚,像是踩在很多煮熟的米饭上。

虽然我早已习惯,但还是很讨厌这样令人不安的氛围。

我很识相地回到自己的卧室,也和以往一样把门关了起来。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一些小家具被砸破的声音,一些玻璃碎开的声音。

这竟然与我预测的“开始时间”一秒不差~你瞧瞧,我说它几点开始就几点开始,我真后悔没去买张彩票。

这几年,我早已习惯了,这就是我的家,在一阵阵敲敲打打中过着简单的日子。

但凡吵架,父亲总是会摔东西,特别是他一听到“离婚”俩字便会抓狂。他之所以只摔东西,我认为与我父亲对我母亲的真爱有关——父亲真的爱着我母亲,他不会动手的,他永远不会对我母亲拳脚相加。

可我的母亲在这些年来,慢慢占据了斗嘴的上风。她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变得愈发彪悍,我的父亲总是希望摔几样东西吓唬住我母亲,而我母亲会愈战愈勇,我父亲越砸得很,她就叨得越起劲,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摔你的,她叨她的,砸破东西的声音一开始总会掩盖过我母亲的唠叨,但毕竟,作为“子弹”的家具总是有限的,而我母亲的口水是源源不断的。因此,这几年,通常都是以我父亲败北收场,待我父亲缓过情绪,他只能灰溜溜地通过购置新的家具以表示弱。

这是一份微妙的平衡,我想,如果他们没有我,这份和谐就会持续下去,直到他们白头偕老吧。

就是这天,父亲也和往常一样停止砸东西了,当时我正在准备着——按照惯例,他应该会冲出房门,暂时离家冷静下;而我则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幸免于难的剩菜剩饭。

可我母亲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收嘴,一句句挖苦之语不断叨向父亲。

但是我心想:能不能停一停?我饿死了!

终于!一扇门被重重地踢开!但!却是我的房门。

我愣住了,只见父亲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长发,把我往客厅拽,那时我很惊讶,我本觉得自己已经初一,该是大孩子了,但那时我还是无法逾越成年人与未成年人之间力气上的差距。

父亲把我摁在地上,膝盖顶住我的脖子,我想大声喊叫,但发现自己说不出声,只见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了把剪刀,他咔嚓咔嚓几下,把我做过的发型剪成一团鸟窝。

随后,他便踩我,踹我,抓着我剩余的头发不断抽我的嘴,我的嘴唇磕到牙齿,嘴里的味道像是咬了块生锈的铁。

终于,我母亲不再啰里吧嗦了,她赶忙上前护住我,哀求父亲别打了。

那天,父亲躺在沙发上,一副悟道般的释然。

第二天,学校老师问我为什么脸上都是伤,我实话告知,我爸打的。

“活该!你爸打得好,终于把你这黄毛也剪了,你爸教育得对,让你不学好。”总之,其他长辈大概都这个意思。

唉……也不知道那时的我,该是一个多坏的学生?

从那天起,父亲就不再摔东西,他只要在母亲那里稍不顺心,便对我拳脚相加。

但我一直很奇怪,我母亲为什么总是不闭上她那张叨叨叨的嘴呢?那些时日,我甚至认为母亲是不是精神分裂,每次我被打了她总要护住我;可是,她从不因此而收敛下自己的嘴,我总是因为她的伶牙俐齿而遭父亲殴打。

实在想不明白。

但我还是有一个更想不明白的地方,我或许得到了自己渴望清净的理由;但我憎恶奥利奥夹心饼干这件事的答案又在哪里呢?

我只能把我的心掘个底朝天才行。

我想啊想,想啊想……啊~我父亲第一次砸东西那次,我想起来了。

那是1999年,我吵着想买台DVD,那时我四年级,我妈省吃俭用满足了我的愿望。

同一天,我们去了超市,我看到了奥利奥饼干,记起了广告——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我想买它!但我妈却没同意。

你爸就挣那点钱,吃什么吃!“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父亲那天和我母亲因为奥利奥的事情争论了起来,父亲说儿子想吃就买!为什么嫌他挣得少?

之后,父亲的态度竟然异常坚决。

接着,他们逐渐升级了对话的内容,从买不买奥利奥到互相揭短再到互相诋毁,直到他们把理性的语句化繁为简,所有的感性汇聚成了最粗俗的话代替了所有的交流……

而我正在看片子,那天我看的是周星驰的《回魂夜》。

我吓死了!

我母亲不知道说了什么,终于,我父亲爆发了,那天他第一次摔东西,他先拿起了DVD的遥控器,我妈指着他:“你吓我啊?你有本事你摔啊!”

这句话仿佛让父亲挨了下电击,他嘴里一边嘶吼一边嚷着“说!说!说!”,一边朝着地上狠狠砸去,塑料片弹射起来,剐蹭到父亲的眼睛,使他更加狂乱,于是,我父亲开始砸其他东西,DVD主机、电视机……

此时,《回魂夜》我看了一大半,就差个结局。

我吓死了!

每次我都不敢去补掉《回魂夜》的结局,因为我觉得这部电影实在太恐怖了。

母亲那天哭了一晚,父亲一整晚没回来。我并没有哭闹,我只躲在被窝里,一直在脑补《回魂夜》的结局,想着想着,我就瑟瑟发抖,那一夜真是可怕极了。

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父母,他们一个站在我右边,一个站在我左边,他们俩把我依偎在怀里,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两堵墙开始闭合,终于,我被压成了一摊肉泥。

最后,他们毫无表情地对我说:“奥利奥,做好了,你可以吃了。”

太好了,我找到了自己对奥利奥夹心饼干愤怒的原因,如果那天我不说要买奥利奥,我从没有看到过那个该死又恶心的“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的广告,一切不幸与悲伤或许就不会发生。

算了,写到这里也大差不多。

我放下了笔,舒展了下身子骨,感觉宽舒多了。可还有一事让我困惑,可能是我老了,我竟然怎么也记不起在父母第一次为了“奥利奥”吵架后,在那小几十年的岁月中,他们还在为了什么不断争执?——亦或者说,他们还在为了当年奥利奥的事儿在争个你对我错吗?

诶……算了。

明天,我要么奔赴天堂,要么堕入地狱。可至少,我不用苟且在天堂与地狱的夹层,在这聒噪的人世间苟延残喘;至少,我将有大把的时间,在永恒的沉睡中思考疑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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