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夹心(1 / 2)

——死刑犯的手记

我要开讲的故事极其荒唐,却又极其平凡,时至今日,就连我也不信。明天,我就要奔赴刑场,明天,我就要死到临头。

我喜欢读爱伦坡的作品,我想在临死前,尽可能模仿他冷色调的文笔去尝试完成我的自述,从而满足自己最后一丝对文学创作的躁动。所以,我以我自己的视角进行展开,并且尽量把原本遭遇到的那些充满低俗腌臜的对话修改得更加温和婉转些。如果您觉得读起来像老式的翻译腔,那到真遂了我的愿。

各位,请原谅我这份任性。这样会显得字句有些繁冗,还恳请您耐心。

我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皆因我失手杀了我女友。

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一次冲动。

那天,我和她复合后便前往她的住处;来到她家后,我径直瘫坐在沙发上,这份宽舒颇为难得,我打小就觉得身边充斥着各种聒噪,这破坏了我原本温和的性格,让我总是压着一股愤怒。

所以,我特别珍惜每一份清净。

我的女友给我泡了杯咖啡,她问我要不要些甜点,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双目微闭,冥想哲学。

“亲爱的,看~”

她拍了拍我,我下意识向她方向转过头。

只见,她拿起了一块奥利奥夹心饼干,就像广告中那样,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她充满魅惑的表情舔着奶油,舌苔被染成了乳白,她用她的迷人的桃花眼盯着我,期盼我再靠得更近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

我却暴跳如雷。

眼前的奥利奥夹心饼干让我看得一股子情绪,竟然把我心中的怒火彻底点燃。

谁知道我为了什么发火呢?总之,我一下把她手上的饼干拍打在了地上,又掀翻了茶几上剩余的饼干,我像个踩蟑螂的人一样,把这些饼干踏得稀碎,留下了一地黑白色的碎屑。

而我的女友也和以往一样不甘示弱。她不是依附男人的女人,她很有主见,这也是我欣赏她的地方。因此我明白,她更容不得别人在她面前任性而为。所以,她开始不停地骂我,以此反击我。

我已经记不清她骂了我什么,我只是记得,那感觉像是有人将装满毛毛虫的盆子从你头顶倾泻而下。

自然而然,我便想躲避这种厌恶感,我真想一巴掌扇过去。可我立即收回了这愚蠢的念头——我爱她,我不能对心爱的人付诸暴力。

于是,我便开始逃跑,我从客厅一直窜到卧室,又从卧室踉跄到厕所,最后钻进了厨房,但我发现她还是在数落我。我有些反胃,心中大呼“闭嘴”!

请各位告诉我,有什么可以让一个撒泼的怨妇停下她的臭嘴呢?

然后,我便开始砸东西。

那些锅碗瓢盆、电饭煲、微波炉,我把我目所能及的东西都砸在了地上,它们发出“哐哐当当”的响声——我在思考,这下她总能闭嘴了吧。

但是,我女友竟然愈战愈勇,她像位勇士般毫不畏惧,这也是我爱她的原因。

可是,我却受不了,甚至有些不知来由的恐惧。我实在无法容忍,脸憋得通红,我看见摆放在水槽边的双立人牌的刀具,我拿起其中一把,我只是想吓唬她——求求你了,就让我清净点吧!

“你如果是个男人,你有种就砍啊!”没想到,我女友如此强硬,这让我感到危险,我害怕极了,我感觉她慢慢靠近我,她的话语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一刹那,我转过了身,也在这一刻,她应声倒地。我看见原本握在我手上的尖刀扎进了她的喉咙,她不再说话,嘴里冒着血泡。

我很生气,因为就算这样,她还是在不停地嚅着嘴,就像离开水的金鱼,浓浓的血泡沫糊满了她的双唇,她连死也不愿给我片刻清净……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我看过一本商业著作,叫《大败局》,书上说,任何事情做完后,都要学会“复盘”。我现在就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变成了这般模样?我想复盘我的人生,或许能给我自己一个至少还说得过得去的答案。

可是,我苦思冥想,满脑子竟然都是我与父母的回忆。

我像个掘墓人,尝试着挖开埋在心头那儿最上层的泥土。

那天,是一个除夕。我恰好大专三年级,也临近毕业了。

我的妈妈和爸爸安静地看着春晚,他们这般和谐,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碰!碰!碰!”

几声重重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番祥和。

我有点发懵,我知道我的债主来了。

要说我怎么欠下这些糊涂账的说来也简单,我想来点快钱,在朋友的朋友的引荐下,便去做了一些豪赌的勾当。当然,我时运不济,最终换来的只是数不清的欠条。

其实我先前也尝试过打工挣钱,可我的母亲要走了我几乎全部的薪水,她说:“赚来的钱得交给她,因为她养我不容易。”这里还有一段小插曲,有一回我忘了交工资给他,然后当天,我又因为约上同事看球一夜未回。第二天,我便见到我母亲在我打工的麦当劳门口拿了张小板凳坐着,边哭边喊:“儿子不孝啊!不要家里了……”

看起来,我的母亲还是很需要我的。

想想也是,这些年来,我的父亲喜欢上了喝酒,他时常烂醉如泥;而我的母亲整天除了对我唠叨,就是对我抱怨,她嫌弃我没有考上大学,反而进了一所民办的大专,不仅学费昂贵,连那张学历也形同废纸。

原本我的母亲就和我说过,等我考上大学,就和我父亲离婚。

写到这里,不免让我感到困惑,至今我都不太清楚,民办大专到底算不算大学?咳……姑且……就当不算吧。

啊~复盘到这里算是一个节点,说到底还是我没做好,那我就暂时把过错算在我这边。也难怪,他们即便吵过无数次,也没有离婚。

之后,父母开了门,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鱼贯而入,外面开始放起炮仗,家里却安静得紧。

让我意外的是,向来自命不凡的父亲竟然被吓得像条小狗;一向得理不饶人的母亲,被吓得像只小猫。

没过多久,家里二室一厅的房子就卖了用来给我抵债。我和父母搬到了一处出租屋里,那儿只有一间房,原本白色的墙壁陈旧得发黄,天花板像得了白癜风的人的脸,东一块西一块的……连厕所也需要和别人共用。

但是,也是那天起,我却很满足;也从这天起,我父母活得像行尸走肉,他们一副死人样使得家里安安静静一片太平。这让我每天都睡得很好。

嘶……

写到这儿,我并未得到答案,若只是因为这零零苟苟的琐事,也并不能解释我为何对那块奥利奥夹心饼干产生了那等愤怒。

看来,我只能往下再挖一挖。

此时,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边的额头,发现那条疤痕依稀尚在,这让我又记起了发生在我中专二年级时候的事。

与往常一样,我的父亲正在对我拳脚相向,而我的母亲则在旁劝架,父亲每周都会打我几次,我之所以不还手,主要是因为我母亲经常护住我。

以往,我总是能在这打骂中感到母亲对我的爱。

不过,今天父亲越了界。

其实,自从我上了中专,我的身形便开始高大,比我父亲还高出了半个头,渐渐地,我父亲对我的殴打开始变得力不从心。

原本我们这对父子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他打我可以,但不能动用任何武器。但是这天,我父亲他毫不犹豫、没有任何迟疑地抄起了一旁的扫把向我挥来,

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推开,夺过了这把扫帚,而我父亲则一路退到客厅的中央,最后被茶几绊倒,一屁股摔得四脚朝天,样子可笑极了。

奇怪的是,我父亲居然开始痛哭流涕,他歇斯底里地在原地跺脚,我有点不忍心,便转过了头。

也就是这样一个疏忽,我的头被重重地砸伤了,只见我父亲拿起茶几上刚泡好的茶杯朝我扔了过来,好巧不巧地砸中了我的右侧的脑门,滚烫的开水与鲜血把我的右脸染红。

与此同时,我父亲就像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老头,他一边继续拿东西朝我砸来,一边惊恐无比地躲着我,他边与我对峙,边向门外移步,趁我一个不留神,我父亲便跑出家门,对着街坊邻里大喊大叫:“不孝子啊!打老子了啊!杀人啦!救命啊!”

见状,我也跟着冲了出去,眼见我父亲只穿着一条裤衩到处乱走,我就觉得丢人现眼。我快步上前,抓住了他衬衫的一角,但这番举动,竟然使他更加拼命地呼救,一时间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看见我母亲上前,本想让母亲出出主意。

可是,此时母亲的眼神居然多了一份恐惧,她看着我,呆若木鸡,微微颤抖的身体多了一份对我的畏惧。仿佛,我真的在谋杀自己的父亲。

可我记得,当时我只是不想让他继续在外丢人,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对我家指指点点……仅此而已。

最后,街道办的人过来调解,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我还记得我母亲和调解员说:“老的没良心,小的不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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