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归道(1 / 2)

前言:人们对于历史的态度就像阿尔兹海默症(老年痴呆症),对久远的、又无从考证的历史记忆犹新,而对一些刚上百年又证据确凿的过往却无比陌生…

前些时日,有三件事正在折磨着我,一是我正在犹豫是否前往美国总部任职,二是我的未婚妻也为此极力说服我留在国内。这两件事是我个人事业发展中所要面对的正常选择——是“儿女情长”与“事业有成”之间的矛盾。我认为对于从事金融行业的有梦青年来讲,去美国华尔街这样更大的舞台表演才是尽抒才华的最好机会。

另外……则是我这段时间时常被同一个噩梦纠缠——我梦见自己行走在一条无尽的铁轨上,我每走一步我都能清晰地听见脚下泥土中传来的阵阵凄厉的哭喊与惊叫,在这永无止境的哀嚎中,那每一段钢筋所组成的铁轨,竟然化成了犬牙交错的森森白骨……

而件事的始作俑者,我认为都要归结到最近新搬来的古怪邻居身上。我猜测,他正在鼓捣着的某种神秘可怕的实验。

当然,我毫无证据,也只能安慰自己把这种猜想看作是我的神经衰弱的病症……

2013年2月,隔壁老邻居他们家儿子终于40岁了,为了讨个老婆延续香火,把房型不错的两室两厅,这间100平的水户市浦杨区中环内的房子给卖了。

据说,老夫妻倆换了一间山金区的二手破屋。

而他们家儿子呢,则勉强使用用公积金结合商业贷的策略搞定了婚房,然后,加上卖掉老房后的剩余钱财,购置了一间定嘉区的小二室一厅。其中还有剩余的一点儿余留呢,则置办了一场颇为豪华的婚礼——面子上总还是想着上些档次。

就这样,一个本是水户市的中产家庭就这么被无声无息地分解了——成了两个家,一个是住在郊区逐渐孤苦的老两口;还有一个是未来欠着一屁股债的小两口……

对我来说,他们将来如何,我是无心八卦的,毕竟十几年的相处中,我也没和他们说过几句话。倒是我母亲时不时对和睦相处的好友邻的离别发出了阵阵唏嘘。不过,老邻居的搬离也让我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婚姻产生了莫可名状的焦虑,我很爱我的未婚妻,但想着原本安稳的小家,会不会也像隔壁那样被分割与肢解,然后在巨大的债务中逐渐破碎。思来想去,我便犹豫万分。不过,上司突如其来的一则调职邀请又让我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选择——随上司一起去美国华尔街的总部担任投资顾问。

我未婚妻也清楚,如果我决定出国,那么我和她这段还未开始的婚姻就会结束,我和她都能遇见,在未来的几年中,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因为挨不住寂寞而主动提出分开。

很快,隔壁的房子就搬来了新的主人,在新邻居搬进来的当天,一个普通的星期六,我也同样在内心做出了前往美国任职的最终抉择。我的未婚妻也在当天早上得知我的决定后伤心不已,我也因此感到无比愧疚。为了让自己摆脱郁郁寡欢的状态以更好地投入到即将迎来的新事业中,于是,我便开始在网上收看一些关于美国历史的纪录片,当看到一名男子正在介绍所谓的“新第七大奇迹”——全美贯通铁路的视频时,隔壁却传来了搬运东西的“叮咣”声。

我怀着好奇心前去一探究竟,我看到了我母亲正在和一位身材消瘦并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交谈,从我母亲咋咋呼呼的大嗓门里,我得知了眼前的这位和我身高相近的男子便是我的新邻居。而此时,我突然觉得他非常眼熟,定神一看,有趣的缘分竟然发生了~这位男子就是刚才我收看的视频中那位介绍“全美贯通铁路”的男人。

他浑身上下充满着学者气息,搬家的当天居然也是西装革履,在这快要入夏的5月天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谈吐斯文,又略带害羞,明显是一位不太擅长社交的内向人士。

大概是为了表示对新邻居的欢迎,我在母亲的要求下不太情愿地帮他搬起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家具和小物件。遥想当年,我也同样是在类似这样的“搭把手”的情景下,认识了来我们公司实习的未婚妻,触景生情,我深觉惆怅。

新邻居拥有一个体积颇大、足有成年男子臂展宽度、高度约1.8米的老式大樟木箱成了搬家过程中最为艰难的一环。还好我们住在一楼,经由我出谋划策,最后,这个巨大而沉重的家具通过房子南面主卧的落地窗处勉强进入。奇怪的是,新邻居在他的大箱子落地后,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便掩上了卧室的门自顾自地整理了起来。而我听见从门后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我不禁祈祷,那些放置在箱中的“瓶瓶罐罐们”不要被打碎了。

“特奇怪,他就是不肯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搬家的师傅无奈又气愤地说道,“搬运的时候还得格外小心力道与幅度,烦死了!”

最后的搬运还算顺利——当然,搬家工人也借此赚了不少小费。

就在我帮忙搬运最后一个整理箱时,出了一次小意外,——或许是我和未婚妻之间的关系让我开了小差,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打翻了抱在手中的整理箱……

“哐嘡”一声,从这个整理箱中掉出了一些书本、刊物、信件。

我急忙蹲下收拾散落一地的物品,心中祈祷这位貌似不太友好的新邻居不要因为我的粗心大意而对我家心生记恨,毕竟我去了美国以后,我逐渐上了年纪的父母也时常需要新邻居的关照——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我们家小区的楼房格局的设计只有门对着门的两户人家而已。

此时,眼尖的我发现,其中的一些信件有些岁月,泛黄的纸面上书写着一些英文,勉强能看清是来自“普罗维登斯”;地上还有一份期刊,是一张老旧的英语新闻报纸,我粗略地瞧了瞧,是一份名为《萨克拉门托通讯报》的报纸……

我快速地将这些东西塞回了整理箱中,但最后那本暗色的古典造型的笔记本却强烈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本应该是羊皮封面的笔记本手感温润,封面右下角书写了一个漂亮的金色签名,上面依稀还能看见名为“瓦德”的英语名字……然而这本笔记本捧在手上时,竟然散发着厚重而诡异的气息,让我不自觉地想打开它并一览其中的秘密……

就在我陷入偷窥秘密的好奇心所引发的纠结中时,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小跳,只见新邻居粗暴地夺过我手中的笔记本,快速地收拾好整理箱,用敷衍的语气打了一下招呼后,便迅速地关闭了房门……

虽然新邻居的反应颇为无礼,但这一切都皆因我的毛手毛脚与那羞耻的窥探秘密的好奇心……我并不责怪这位新邻居,只希望他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回到房间,关于介绍美国历史的视频我已索然无味,在关闭视频的时候,我看到了新邻居的名字和简短的介绍出现在屏幕上,原来他叫“李归来”,是一位归国的华侨。与此同时,我手上沾了一些黏湿的、带有白色粉末的胶状物,我不自觉地闻了闻,一股强烈的化学品气味夹杂着无法形容的腐败恶臭突然直冲脑门,让我头晕目眩……

“阿沃!忍着点……忍着点……”

周围一片脏乱,气味腥臭,我感到自己无力地靠在了某些人的手臂上,而此时周围的人则显得慌乱无助,昏暗的空间中弥漫着强烈的悲伤与绝望……

此刻,我的皮肤像是被万千只蚂蚁反复啃咬着,又如同被滚烫的油水从头到尾淋在了每一寸肌肤上,那剧烈的疼痛使我意识模糊却又清醒无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焦臭的气味充斥着鼻腔,奄奄一息的我望着旁边一根绳子挤出了微弱的声音:“勒……勒……帮、帮、帮我……”

又是噩梦的一天。

自从新邻居搬来后的一周里,我开始每天都做着这个不明所以的噩梦,这场梦境开始逐渐真实,这让我睡眠失调,精神状态逐渐糟糕。

与此同时,我的未婚妻也在试图与我修复关系,且极力劝阻我出国,我承认我无法轻易放下这段感情,但巨大的机会摆放在眼前,儿女情长的优柔寡断很有可能葬送金光闪闪的美好前程。因此在别人看来,我对未婚妻的态度是显得过于冷漠了。可唯有如此才能斩断这份牵挂!但这般决绝同样也给我的内心带来了极大的痛楚……

因此,我觉得,萦绕着我的噩梦或许与这段时间的抑郁氛围有关,所以,我反倒更想快点丢下负担,尽早离开此地前往异国他乡开始全新的生活……

得知隔壁的新邻居——李归来是美国华侨,我便在过去的一周的时间里主动地与他接触并讨教一些关于美国生活的相关经历,我希望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些快速融入美国文化的经验。这显然有利于我快速在美国社会的竞争中打好基础。

而李归来竟然比我预想中要显得平易近人和礼貌儒雅,当他得知我将要出国并想了解美国社会的想法后,便很主动地邀请我到他家中小坐,短短一周中我往返多次,很快与他熟络了起来,我也从他的介绍中得知其家族从他曾曾祖父开始,便飘洋过海在美利坚的大陆上闯荡。当问到关于那个叫“瓦德”的人时,他也很大方地说明了这是祖先在结束了某段不愿意提及的工作经历后,于某日流落到“普罗维登斯”这个地方所遇到的一位雇主,而这位雇主在与他祖先相处的时间里,曾对他的祖先照顾有加。因此他即便离开普罗维登斯后,也与瓦德家的后裔保持着一些书信的往来……

又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六,在一声“阿沃,阿沃”的梦中我惊醒了过来,时间快到中午,父母出去跑亲戚,家中无人烧饭,我便打算去买一些可口的餐点填饱肚子,因为今天下午我也约了隔壁李归来陪我练习美国的口语与一些晦涩的俚语。

豆浆加油条,对过的小店还有些“存货”,想着未来将要和这些美食告别,心情中又多了一丝不舍……

就在我走到小区的一处垃圾堆放处时,我看到了六、七个位邻里街坊正在激动地交流着什么,在他们中间是一位小区中出了名地喜欢翻垃圾箱的刘老头,但他好像正惊恐地瘫坐在地上,我上前了解情况,只见老人浑身发抖,旁边是一坨让人不安的肉状物质。

“哎呀,小梁,你知道的呀,最近一个礼拜,小区里的那些我们经常照顾的流浪猫,总是失踪!”一位住在对过楼里的钱大妈向我抱怨着。

我赶忙询问发生了什么,并将眼光不自觉地看向了刘老头身边的肉团,让我惶悚的是,这坨肉团居然还在有节奏地跳动着,而肉团上面有一些黄白交杂的毛发……

“你看呀,把老刘吓得……谁干得这么缺德的事……”周围的邻里也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还未听完邻里的描述,我便意识到了些什么,小区里最可爱的便是那只叫“老咪”的黄白色的野猫了……我蹲下身子,安慰起了刘老头,他虽然不爱干净,但孤家寡人终究让人心生怜悯,我和邻里开始扶他起身……

但就在此时,那团肉块突然间像是长了脚般跳动了一下!老刘见状惊恐万分,他连滚带爬地逃开了人群,嘴里叫着“讲话了,讲话了!”

老刘疯狂的行为使我更加疑惑,刚才跳动的肉团也确实把我吓了一跳。周围的邻里见刘老头已经远去便本能得像是躲避某种不洁与晦气之物般四散离开,而我再次观察那块肉团时,我看到了肉团上居然有一张类似人嘴的裂缝,而裂缝的上下处竟然有一些……牙齿!这些牙齿特别像人的牙齿……

渐渐地,或许是因为天热的缘故,肉团开始散发难闻的腐臭,还夹杂着一股我似曾相识的化学品的气味……

“应该是野猫误食了假牙吧……谁这么缺德……”我自顾自地嘀咕了起来,但想到方才老刘那句“讲话了,讲话了!”的嘶吼,我不由地产生了阵阵隐隐的恐惧……

就在我打算返回家中时,我见到了李归来坐着一辆面包车回来了,他和司机从车厢里搬下了一个卧式的大冰柜——这是夏天超市里放置冰激凌的那种冷冻冰柜。

我赶忙上前搭了把手,看到这个冰柜我便好奇地问李归来,为什么要购置一般家庭不太使用的这种商业用冰柜呢?而李归来则说他喜欢买很多美国的进口牛排冷冻储存,而这种冰柜可以摆放大块的牛骨。

谈及此事,李归来的眉宇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犹豫,似乎他并不愿意和我透露其中实情,出于礼貌我当然也不会再多嘴胡问,我心想,从国外回来的人,毕竟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早于国人有所不同,甚至有些什么难言之隐也实属正常。

“李老师,您工作很忙啊,大晚上还在开会?”一边帮李归来搬运冰柜,我一边问着他这几天自己很是好奇的疑问——因为李归来晚上11点甚至凌晨1点,我都能听到他的家里有一些声调各异的交谈声。

“美国那里正好是白天嘛……”

“哦~哦!哎呀,瞧我这见识……”我羞愧地说着,因为我意识到刚才的提问有些不太礼貌,好像正在怀疑李归来晚上干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似的。

“是不是吵到你了?”

“这倒没有,不过有时候你的房间里会突然传出一些……其他人的声音,好像就住在你家一样……我的房间呢,正好和你家隔着一面墙,我睡觉晚,偶尔还会被这错觉吓一跳呢……”我笑着说,“不过跨洋的视频会议也真是频繁,您也工作辛苦。”

“谁都不容易……”

“是的是的。”

之前听李归来说,他目前在国内一家跨国公司担任法务咨询,业余时间则研究中美外交的历史,而据网上公布的材料所示,他还是“铁路华工后裔协会”的成员。当我进一步了解了一些关于“铁路华工后裔协会”的历史背景与相关信息后,不由得对李归来产生了一些敬佩,因此尊称他为“李老师”。

【铁路华工后裔协会:致力于证明留洋华人在19世纪中期开始的美国铁路大建设运动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华人组织,并积极为铁路华工的突出成就争取荣誉和为他们进行身份的溯源。成员大多由晚清年间,留洋华工的后代们组成。】

安顿好他新买的大冰柜,我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令人不快的梦境,刚才踏进他家里的时候,“阿沃”这个好似人名的两个字便开始徘徊在大脑中。我不由得向李归来提起了梦境中的这个“阿沃”……

但就在我话音刚落时,只见李归来的脸上浮现出了无可名状的焦虑,他欲言又止,我亦能从他的眼睛里察觉到深深的不安。

不稍片刻,李归来便称自己身体不适,对我礼貌地下达了“逐客令”,对他这一反常的举动,我深感莫名,在我离开他家的时候,我依稀瞥见了站在门后,李归来那深感歉意与憔悴愧疚的面容。

晚上,我陪母亲去隔壁大润发超市购买一些食材,当我路过生鲜区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排一排的卧式冰柜,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鲜红艳丽的肉块,我的母亲正在细细挑选明日的食材,而我似乎又联想到了什么,小区里那些流浪猫的失踪事件,也是自从李归来搬来后的一周内陆续发生的——这莫非……都和他有关联?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推断与可笑的敏感,这一定是最近恼人的生活所带来的虚妄。

“对不起啊……阿沃……对不起啊!很快的……”

我又从梦中惊醒!

“又是阿沃……”

梦中,我被旁边的声音呼唤着,“阿沃!阿沃!”

那是一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接过了人群中递过来的一根绳子,用颤抖的声音慢慢地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声音在梦中不断地对我重复着……

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尚能听见这名男子的喉咙中,好似……挤出了和李归来相同的声音……

自上个月李归来将我“友好”地请回家后,我便识趣地减少了与他来往,只是偶尔有去串门聊天,谈论的话题也绝对不提及那段真实无比的噩梦,之后,关于“阿沃”的梦的次数到也逐渐减少,像是某种药力减退的感觉。

“最近小区里的野猫野狗都死绝了!啧啧啧,作孽哦!”这段时间,我母亲总是会愤恨不平。

话说,有一天,我又撞见李归来买回了一台冰柜,于是,我开始幻想隔壁家的两台大冰柜中堆叠着那些流浪猫狗的尸体的景象……特别在一天夜里,加班到凌晨时分才回家,当路过李归来家主卧的那扇落地大窗户——就是搬家时当做搬运大箱子通道的那扇落地窗。我从白色的窗帘中,看到了透出的光影,那明显是两个正在交谈的人,与此同时,窗户里一并传出了像死鱼一样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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